摘 要: 从术语学角度对“甲型H1N1流感”定名过程进行分析,得出几点启示。第一,应注意协调术语词汇意义与概念意义之间的辩证关系,否则将会产生危害极大的误导性术语;第二,术语定名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受语言、经济、政治、文化、科学等多方面因素的制约,科学定名应建立在概念体系之上;第三,在引进国外术语的过程中,要正确处理国际化与本土化之间的关系。
关键词:术语学,术语定名,误导性术语
一 引言
概念命名是术语学研究的核心问题之一。一般来说,从对客观现象的观察到形成概念直至最后命名往往要经历相对长的一个历史过程。但由于疫情紧迫,使得“本来需要通过很长时间观察才能觉察到的某些变化与发展规律,竟在一瞬间变得浓缩了,凸显了”[1] -。因此,“甲型(H1N1)流感” (Influenza A(H1N1))的命名过程对于从事术语学研究的人来说是非常难得的“语言标本”。从这些标本入手对术语产生、发展的规律进行分析和总结,无论对于术语学理论研究,还是术语实践工作都是非常有意义的。
二 定名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认识过程
4月中旬,流感暴发之初,各国政府、卫生部门及媒体称之为“猪流感”(swine influenza),因为最初报告的病例来自墨西哥东部一个生猪饲养基地附近的村落。尽管世界卫生组织在报告中反复强调:目前还没有足够证据表明流感的病毒是由猪引起的,且食用充分烹制的猪肉或猪肉产品不会感染病毒。但这一名称立即招致人们对“猪”的恐慌,并给全球养殖业、禽肉贸易、居民饮食带来了极大混乱。一些国家纷纷表示限制生猪贸易,埃及政府甚至决定屠宰全国养殖的20余万头猪,以防控潜在的“猪流感”。在全球恐慌、经济受挫的不利情况下,一些国家和组织开始酝酿使用新名称。根据以发端地命名流感疫情的惯例,泰国官员已经开始把这场疫情称为“墨西哥流感”(Mexican influenza)。4月27日,世界动物卫生组织发表声明,建议把这场疫情称为“北美流感”(North-American influenza)。
欧盟委员会于29日表示已改称“猪流感”为“新流感”(new influenza)。世界卫生组织30日宣布,从当日起,该组织不再使用“猪流感”指代当前疫情,而开始使用“A(H1N1)”来指代这种新的流感病毒,这一名称得到几大权威国际组织和很多国家的认可,命名过程至此告一段落。
流感疫情发生后,国内媒体使用的名称一直是“人感染猪流感”。在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停止使用该名称后,中国卫生部于30日宣布用“甲型H1N1流感”替代“猪流感”。笔者注意到,5月2日的《人民日报》已经开始使用“甲型(H1N1)流感”这一名称了。
通过对“甲型H1N1流感”的命名过程不难看出:术语不是“一劳永逸”的,它总是随着人们认识水平的提高而不断发展的。
三 词汇意义与概念意义的关系
术语的词汇意义和概念意义在语言学发展不同时期的表述不尽相同。最早提出这一问题的俄国著名语言学家波铁布尼亚(Потебня А.А.)所用的术语是“近义”(ближайшее значение)和“远义”(дальнейшее значение)。后来词汇学和语义学中更常用的术语是“朴素概念”(наивное понятие)和“科学概念”(научное понятие)。俄国术语学的奠基人洛特(Лотте Д.С.)所用的术语是“字面意义”(буквальное значение)和“真实意义”(действи-тельное значение)。根据术语字面意义与真实意义之间的一致程度,洛特将术语分为正导性术语(правильно ориентирующий термин)、中立术语(нейтральный термин)和误导性术语(ложно или неправильно ориентирующий термин)三类。其中,正导性术语的字面意义与真实意义相一致,中立术语的字面意义和真实意义间没有任何相关性,而误导性术语的字面意义与真实意义相矛盾。他同时指出,误导性术语会给术语的理解带来诸多不变,应尽量避免使用[2]-。
根据洛特的上述分类,“猪流感”应该被归入误导性术语之中。从字面上看,“swine influenza”就容易产生“由猪引起的流感”这样的联想,加上最初发现流感的村落距离养猪基地很近,人们于是更坚定了一个“信念”:一切都是“猪”惹的祸。其实,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和联合国粮食和农业组织4月30日发布的《人感染甲型H1N1流感疫情——论人类与动物的相互关系》,猪流感指猪的一种高度传染性呼吸道疾病,由几种猪流感病毒中的一种病毒引起,虽然这种病毒偶尔也会传染给人,但在猪身上并未发现导致此次疫情的病毒。可见,猪是蒙受 “不白之冤”了。那么,这种误导性术语产生了什么样的后果呢?一个直接的后果就是人们开始抵触与猪有关的一切物品——生猪、猪肉、猪肉制品等。更严重的后果就是世界经济受挫,居民心理恐慌。所幸的是,“猪流感”在很短时间内就被新名称所取代,使危机得以缓和。
四 影响术语定名的多方面因素
“甲型(H1N1)流感”定名过程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共同制约,它们大致可以归结为三个方面:一是语言因素;二是经济、政治、文化等社会因素;三是科学因素。援引美国《纽约时报》4月29日的一篇报道中的话说:“围绕这场流感疫情的命名,有些争论开始超越科学、惯例、习俗等,涂抹上了政治和外交因素。”
语言因素对术语命名的影响与术语在语言体系中的地位、术语与普通词汇之间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一方面,日常语言和术语都是语言词汇体系的组成部分,两者相互影响。前者对后者的影响体现为:(1)任何学科的术语都会直接借入普通词汇、方言、职业语、甚至俚语中的大量词汇。“swine influenza”中的“swine”就不是术语词,而是普通词汇,且带有古语色彩,现多用于成语或公文语体中。“Mexican influenza”“North-American influenza”“New influenza”中的“Mexican”“North-American”和“New”也是普通词汇。(2)日常语言提供了术语构成所必要的词素和构成模式。例如,英语的最常用词组构成模式有两种:名词+名词和形容词+名词。“swine influenza”正是通过第一种模式构成的,而“Mexican influenza”“North-American influenza”“New influenza”则是通过第二种构成的。另一方面,术语构成也有自己的特点,比如大量使用字母和数字。“Influenza A(H1N1)”这个术语的构成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特点。
术语具有社会性,就决定了其命名必然受到经济、政治、文化等因素的影响。“猪流感”正名的一个直接原因是经济原因,对此前文已有论述。此外,“猪流感”这个名称对于信奉伊斯兰教、犹太教的广大教徒来说是绝对不能被接受的。据以色列卫生部一名副部长说,以色列考虑使用“墨西哥流感”这一名称,这位犹太教徒出身的部长对此给出的理由正是犹太人避谈“猪”。“墨西哥流感”“北美流感”等名称受到非议主要是由于政治原因。尽管国际上有过利用地理名称命名流感的先例,但面对流感疫情,任何国家和政府都不愿意承担政治责任。
那么,“甲型H1N1流感”又是如何得来的呢?A(H1N1)究竟代表什么呢?对于这些问题,只有通过分析隐藏于名称背后的概念才能明白。
在病毒分类学上,流感病毒共分3个型,即甲型、乙型、丙型。其中,甲型流感病毒能够感染人和其他动物,变异性也最强。甲型流感病毒又可被分为不同的亚型,根据病毒表面血凝集素可分为16个亚型(H1~H16),根据神经氨酸酶可分为有9个亚型(N1~N9)。此次发现的流感病毒分别属于H和N中的第一个亚型,所以称为H1N1。由此可以看出:术语命名必须建立在明确的概念分类系统之上,只有确定了术语所称谓的概念在相应概念系统中的位置,这样的命名才算科学、合理。
五 术语的国际化与本土化
协调国际化和本土化之间的关系是术语命名过程要克服的难题之一。术语的国际化实际上是由于科学的国际化决定的。在互联网时代,这种国际化倾向越来越明显,信息传播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任何一项科学研究成果在很短时间内就可以传遍世界各个角落。术语的本土化是由概念表达手段的民族性决定的,因为任何术语都要依附于某一具体语言。换句话说,科学的思维可以是统一的,但表达思维的手段是各不相同的。
在笔者看来,在处理术语国际化与本土化的关系上,“甲型H1N1流感”比“人感染猪流感”要强得多。“swine influenza”直译成汉语就是“猪流感”,中国使用的“人感染猪流感”较之增加了“人感染”这三个字,看上去好像是本土化了,但实际上非常不妥,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该名称的误导性。“人感染猪流感”更加明确地表示流感病毒是由猪感染给人的。笔者注意到:台湾地区之前使用的就是“猪流感”这个名称。“甲型H1N1流感”则不同,一方面,该名称与国际上通用的“Influenza A(H1N1)”非常对应;另一方面,用甲型而不是A型则体现了汉语的特点。在中国,疾病分类中多使用甲、乙、丙,而不用A、B、C,比如“甲肝”“甲型血友病”。至于“甲型H1N1流感”中H和N是否需要用表面血凝集素和神经氨酸酶来代替,笔者认为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会有损该名称的国际性。
六 小结
从“猪流感”的提出,到“墨西哥流感”“北美流感”“新流感”等几种命名方案并存,到最后“甲型H1N1流感”的确定,虽然整个过程只有短短十多天,但却非常完整。由此可见,术语的确定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它不仅需要术语学的理论,还要兼顾方方面面的因素,稍有差池就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人们常常说“一字千金”,而一个术语的价值又何止千金?
参 考 文 献
[1]张金忠,郑述谱. “神五”飞天引发的术语学思考. 术语标准化与信息技术,2004(3):6-8,25.
[2]Лотте Д С. Некоторые принципиальные вопросы отбора и построения научно-технических терминов. Татаринов В А. История отечественного терминов-едения Том 2(Направления и методы терминолог-ических исследований Очерк и хрестоматия, Книга 1). Москва, Московский Лицей, 1995.
叶其松:黑龙江大学俄语学院,1500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