惭愧妈妈

路轲瑜

石子都29岁了，还没娶上媳妇。这不仅因为他的左腿天生伸不直，走路有些跛，还因为他是有妈无爸的私生子。山里人讲究穷富更讲究名声，谁也不愿给闺女找个水性杨花的婆婆。石子原以为娶不上媳妇只是自己有点跛腿的原因，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私生子，妈妈一直说他是有爸爸的，在他刚满周岁时得病死了。三个月前的一天，他上山采药，与邻村一个名叫兰花的姑娘不期而遇，两人相伴，边说话边采药，太阳落山了，爱情的种子发芽了。之后天天结伴采药，两颗孤寂的心越走越近。可是，兰花爸妈察访后却不同意，他们说石子腿跛倒无大碍。只是私生子的名声无法接受。兰花将爸妈的话告诉石子，石子当晚就问妈妈他是不是私生子。妈妈摇头说不是。让他不要听信传言。他又问爸爸叫什么名字，得啥病死的，坟在哪里，妈妈支支吾吾说不上，他气得流下眼泪：“妈，你为什么生我呀?你不感到惭愧吗?”第二天，他离开了家。

几经辗转，他来到了省城。由于他上过初中，又学过缝纫，很快在一家服装厂当上了缝纫工。他恨妈妈不该生下他，不想写信告诉她自己身在何处。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这天中午他去食堂吃饭，一个五十几岁右下巴有颗黑痣的大婶给他打莱。他没见过这么大年纪还出来打工，不由问道：“大婶。你也打工?”大婶点头说是，接着两人攀谈起来。原来，大婶姓吴，和石子是同县老乡，儿子和媳妇都到省城打工来了，她不想离开孩子，也跟到省城打工来了。真是老乡见老乡，说话用箩装，两人越说越近乎。

吴大婶对石子关怀备至。石子吃饭来迟了，她会给他留一份放锅里热着。隔几天就去一趟石子的住所，帮他把脏衣脏袜给洗了，还不时问他那条伸不直的左腿痛不痛，走路难受不难受，劝他去医院问问能不能治。石子说不管能治不能治都不治，因为他没钱。一天中午，石子来吃饭，吴大婶告诉他，她有个亲戚在省人民医院当医生，她去问过了，他的腿通过手术能治好。她亲戚答应帮忙。让他少花手术费。石子问要多少钱，她说两千块就够了。石子高兴得跳起来：“我三个月工资刚余两千，好，去做手术!”

石子住院做手术，吴大婶寸步不离，给他喂茶喂药。端屎端尿。一个多月后，石子左腿能伸直了，走路不再跛了，开心得哈哈直笑。当他从护士嘴里得知自己此次手术共花去两万多块，全部由吴大婶代交时。马上问吴大婶：“你不是说两千块就够了，怎么会这么多?”吴大婶莞尔一笑：“不说少点你肯做手术吗?”“可……可我怎么还你?”他急得直跺腿。吴大婶抚着他的头，慈祥地说：“孩子，别急，以后何时有钱何时还，没钱就不还，大婶不逼你。”石子又问她哪来这么多钱，吴大婶又一笑：“我不是告诉你我有个亲戚在这个医院的嘛!”

石子出院回厂上班第二天中午去食堂吃饭，不见了吴大婶。一个炊工递给他一封信，说是吴大婶写给他的，他接过拆开，只见信上写道：“石子：我因思念家乡回家去了，以后不再来了，给你交的治疗费也不要你还了。这里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不是你妈的私生子，你确实是有爸有妈的。但你现在的妈不是你的生母，是养母。你亲爸亲妈家住县城，你是双胞胎。你和你的哥哥出生刚一年，你的亲爸就因病去世了，那时你家太穷，你亲妈怕养不活你们哥俩，就将天生左腿伸不直的你丢到垃圾池边，被一个在县城化肥厂做临工的乡下姑娘抱了去。这姑娘就是你现在的养母，她为了养活你，毅然放弃做临工，将你带回家，和她的爸妈一起哺养你。村里人怀疑你是她的私生子，她怎么解释也没用。结果，别人家二十多岁的姑娘都出嫁了，她三十往四十数还没人愿意娶她，她爸妈愁出了病，先后去世，她就一个人养着你，直至今天。她为了你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都搭上了，你可千万不要错怪她呀!如果你觉得我这个萍水相逢的老太婆对你有恩要回报的话，你就听我一句话，回去看看你这位了不起的养母吧!她为了寻找你。到县城当乞丐风餐露宿，太可怜了!你千万不能再伤她的心呀!”

读完信，石子心生疑窦：“她怎么会知道这些?”转念一想，她这么诚实善良，决不会编故事诓我，我肯定是弃儿，妈妈肯定是养母无疑。一个陌生姑娘以自己的青春为代价将我养大，其恩比天高，情比地厚，而我却听信传言错怪她。出走这么多天不给她一点讯息，她能不伤心吗?想到这里，不禁悔泪双流，当即踏上了归程。

回到家，见到才数月不见的妈妈已满头白发，一脸憔悴，忍不住跪到妈妈跟前，悔恨地哭道：“妈，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妈妈惊喜不已，含泪拉他起来：“儿呀，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回来就好，妈一百个心也放下了!”石子爬起来，擦干眼泪。埋怨道：“妈。你怎么不把我的身世如实告诉我呢?让我听信传言误会你。”妈妈惊问：“你什么身世?你知道你身世?”石子便把吴大婶信里告诉他的全说了。问妈妈这些是不是真的。妈妈点头说是真的，以前不告诉他是怕他心里结疙瘩。接着问他吴大婶是谁，石子把自己认识吴大婶的过程和吴大婶垫钱给自己治腿以及吴大婶临别留信的事全说了。妈妈听了让石子走几步给她看，当她看到石子的左腿真的一点也不跛时，高兴得笑不拢嘴，连声说石子命好，遇着好人了。蓦地，她想起什么，问石子吴大婶长什么样，哪里人，石子说吴大婶右下巴有颗黑痣，和自己是同县老乡。妈妈听罢，情不自禁地拍手说：“是她，肯定是她。”石子不解：“她?她是谁?”妈妈沉吟一下，说了事情原委。原来，石子刚出走那阵。她拿着石子的照片去县城寻找，为了不花费家里留给石子娶媳妇的钱，她边当乞丐边找儿子。一天，她在一家超市门口乞讨，一位五十几岁右下巴有颗黑痣的城里女人对她放在钱钵里的石子照片发生了兴趣，拿过去左看右看，远看近看，然后问她带这照片出来干什么。她说这是她儿子。出走了，她在找儿子，又抑制不住地倾诉了当年自己捡养儿子的经过和现在自己跟儿子的不幸遭遇。那女人听后问她儿子身上还有什么特征，她说儿子左腿伸不直，走路有点跛。那女人想了想，说她不久前在省城一个亲戚开办的工厂里见过她儿子，他在那儿打工，肯定没错，让她不用再找，赶紧回家。她最近还要去省城，保证劝她儿子回家看她，让她一千个放心，一万个放心。还领她到她家住了一夜，给她好吃好喝，又送给她一套新衣服。临了还送她到车站，给她买了回家的车票，叮嘱她保重身子。

听了妈妈的话，石子确信妈妈遇到的这位好心女人就是他后来在省城遇到的吴大婶，吴大婶既帮助他治愈了腿疾，使他成了健康人，又帮助他消除了对妈妈的误解，让他们娘俩重归于好。可吴大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石子心里疑雾重重。这时妈妈忽然说：“石子，这吴大婶是你生母。是你亲妈。”石子说：“我也这么想，可她凭什么确认我是她的弃儿?再说，我在省城打工的工厂老板一点也看不出是她的亲戚，她在那儿只是炊工，她为什么要说谎?”“这……这也是。”妈妈也陷入五里雾中。

这时，一个穿红褂的姑娘跨进门来。石子一眼认出是自己心爱的兰花姑娘，惊喜地说：“兰花，你来了。”兰花走到石子跟前，深情地说：“你真回来了!”接着推石子：“快，走给我看看。”石子下意识地走了几步，她拍手笑道：“真不跛了，一点也不跛了!太好了。”石子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问她：“你……你怎么知道我腿不跛了?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兰花的回答让他深感意外：前天下午，兰花家来了一位城里大婶，自称是石子的工友，说石子是有爸有妈的，现在的妈妈是他的养母，他已找到了生母。并说石子的腿已治好，让她好好爱石子，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爱情。还交给兰花一枚绿宝石戒指，说是石子托她带给她的订婚戒指，说石子过两天也可能回来，让她等着。兰花说着伸出左手，一枚晶莹剔透的绿宝石戒指戴在她的食指上。石子顾不上看，急切地问：“这大婶长什么样?”兰花说：“五十几岁，右下巴有颗黑痣。”石子眼睛闪亮：“又是她!”妈妈笑道：“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吴大婶肯定是你亲妈。”

第二天，妈妈领着石子和兰花去了县城。吴大婶家的门锁着，一位邻家奶奶见到他们，问他们中是不是有个叫石子的，石子走过去说他就是石子。老奶奶盯着他看看，自语道：“还真像她家吴山呢!”接着递给石子一封信和一串钥匙。说是吴大婶让她交给他的。石子拆开信，只见信中写道：“石子：当你回到你养母身边时，你一定怀疑我就是你的生母了。告诉你，我就是你生母，你是我的双胞胎小儿子。在你刚学会走路时，你爸爸突发心脏病去世，扔下我们娘仨。那时我在县农药厂当工人，每月几十块钱工资。实在养不活你们哥俩，就把天生左腿伸不直的你放到垃圾池边让人抱走。就在抛弃你的当天我就开始后悔了，一直至今。几个月前你的养母到县城找你，与我巧遇。看了你的照片，我认出你就是我的儿子，因为你跟你的同胞哥哥吴山长得一模一样。你养母收养你的无私情怀让我深受感动，她的不幸遭遇更让我心痛不已。我决心帮她找到你，并还她的清白。于是编故事将她诓回去，然后四处寻找你。几经周折在省城找到你后，我央求你们工厂的老板收我做炊工，以便接近你。在帮你治好腿疾后，我给你留了封‘劝归信就回来了。前几天我去了兰花家，转告你的情况，劝她冲破阻力与你相好，并代你送她一枚戒指，想为你的婚姻大事尽一点做母亲的责任。我预料你经过这些事一定会察觉我就是你的生母，我也巴不得能认了你，听你叫我一声妈，可我心里对你深感愧疚，实在没有勇气面对你。于是我决定去你哥哥那里，将这里的房子留给你。这是你的出生地，你可以和兰花在这里结婚，当然也可以将养母接过来住。你养母待你恩重如山，你万万不可亏待她。你哥哥大学毕业后在南方创业。现在已有了自己的公司。给你治腿的钱都是他出的，我在他那儿日子不会苦，你不要为我担心，也不要找我，你和养母能过上好日子就够了。祝你一生平安!再见，你的惭愧妈妈。”

读完信。石子泪流满面，发誓般地说：“我不要房子要亲妈。就是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生妈养妈一个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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