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刚
临近院试的日子,黄州府下属县镇的童生纷纷拥进城里,为的是考取秀才。童生中有的是几岁小儿,有的却是六七十岁的老翁,他们大多就近住在考棚街上的各家客店里。
近几天多家客店频频发生窃案,多名年轻童生穿过的袜子和练笔的文章夜里被盗。他们反映到府衙,杨知府听说没丢失金银财物,被盗的不过是袜子和文章,心里感到好笑:这小偷的嗜好也特怪了,怎么喜欢闻脚臭和墨香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便没有引起重视,只派出几名衙役了解一下情况,叮嘱众童生小心。
院试前一天,杨知府带着有“神捕”之称的胡俊雄及一帮捕快来到考棚街,走进“笔生花”客店。童生们纳闷:能惊动杨知府和胡神捕亲临,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大案?然而弄清后,众童生怨愤顿生——原来只不过是一个人的一双袜子被盗了!
今天一大早,杨知府正用早膳时,家人来报,说是有一个人要见他,他不耐烦地说不见。家人又传话说,来人说大人要是不见,耽搁了大事,就准备乌纱帽连头一起摘下。杨知府脖子一凉:谁这么大的口气?倒要瞧瞧。连忙迎了出去。
来人出示了一张金牌,杨知府见了赶紧接进去。此人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刘公公,杨知府奉承了一番后说:“不知刘公公贵脚踏贱地,所为何事?”刘公公说他此次来黄州。是奉万岁爷的旨意给人送一尊羊脂玉雕。他住进“笔生花”客店,怕丢了玉雕,便藏进自己的袜子里,以为即使进了贼不至于连臭袜子也要吧?谁曾想贼什么都没要,就只要了臭袜子。皇帝的礼物被盗,这还了得!他就直奔杨知府的宅邸。
杨知府闻听大惊失色,忙问:“羊脂玉雕是送给谁的?”刘公公将眼一瞪,“这不是你该问的!”杨知府又战战兢兢地问玉雕是什么样的,刘公公道:“玉雕鸡蛋大小,雕的内容是‘老鼠嫁女,生动有趣,惟妙惟肖。这是万岁爷最喜爱的宝贝,现在你的地面上丢了,是否能够追回,关系到你的前程身家,你可要好自为之啊!”
杨知府把胸脯拍得山响,“刘公公请放心,下官一定竭尽所能,早日追回玉雕!”刘公公闻听高兴地点头,本来玉雕是自己丢的,他慌得要命,现在把责任卸到别人身上,他一身轻松。
杨知府敢这样牛气,倒不是他有多大能耐,而是他手下有神捕胡俊雄,此人身手不凡,千里追逐尽在掌握之中,见识过人,能于蛛丝马迹处拨云见日。
胡俊雄领命,开始着手调查此案。在“笔生花”住的大多是来考秀才的童生,他分析:一个人连袜子和文章都要,有这种怪癖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童生。因为有的人考很多年都中不了秀才,心理容易发生变态,形成怪癖。而考试只有三天,一考完这些童生就会回家等消息,如此查起来就麻烦了,所以必须赶在考试结束前破案。
胡俊雄盘问老板、伙计、童生和住客,从中寻求蛛丝马迹。查来查去获得的唯一线索是:袜子被盗的晚上,老鼠闹得厉害。这么说袜子也有可能是被老鼠叼走了?
胡俊雄便命捕快去扒老鼠洞,可是把老鼠窝抄了不少,就是不见一只袜子。
童生考试过去了两天,胡俊雄全力以赴调查,仍是一无所获。这小偷手段实在高明,连日作案20余起,都是干净利落,不着痕迹。最让他没面子的是:在他蹲点查案的三天里,小偷又在考棚街客店里作了几起案。人们不禁对他嗤之以鼻:什么神捕啊,浪得虚名吧?飞贼在他眼皮底下作案,他竟连影子都没捉到!
今天是院试的最后一天,童生们过了今晚一走,这案子就更没法查了。知府想出的办法是:每个童生只有接受了搜身检查才能离开。胡俊雄皱眉:这可是两万多读书人,每个人都搜身。不仅麻烦,而且有辱斯文。可是他没说什么,只怪自己无能。
夜里子时,老鼠最活跃,一个黑影出现在“笔生花”店内的走廊上,有人小声嘀咕:“外面有动静,怕是偷袜贼又来了。”黑影便学起群鼠欢叫。那人听了一会儿,道:“是我听错了,原来是老鼠,怎么叫得这样欢腾,是老鼠在嫁女吧?”黑影笑起来,同时用薄片刀拨开门闩溜进一间房内。
黑影来到桌案前,发现写有字迹的纸便揣进怀里,然后走向床边,看到人的脑袋在这边,而袜子就搭在床那头。黑影不禁暗喜:看来这主儿不在乎袜子和文章,都放在原处,那意思是别打扰他。要拿随便。这么想着便伸手取袜子,岂料倏然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抓住了手腕。这人低沉道:“隐形鼠,哪里逃?”黑影一震,奋力挣扎,却是越挣越紧。这时床那头的人用打火石点亮蜡烛。
黑影头上戴着一个黑面罩,只留两个眼洞,射出惊疑的光芒,“你是谁?”一张面膜从脸上撕下后,黑影叫苦:“我白天踩点,选定对你下手,怎么没想到是你?”胡俊雄笑了,“你已丧心病狂,怎么会有识别力?你究竟是谁?露出你的庐山真面目吧!”黑影也笑了,“你不是称我为‘隐形鼠吗?我怎么能现形呢?”“你现在落到了我手里就由不得你了!”胡俊雄抓得更紧了。
隐形鼠满不在乎,“我知道你在追查‘老鼠嫁女羊脂玉雕,可是你要我现形,就休想让那玉雕再现形!”胡俊雄一时愣住了。
隐形鼠是近20年来最神秘的小偷,他轻功身手高深莫测,偷技口技出神入化,行窃从未失手,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是谁。因此人们都称他为“隐形鼠”。袜子和文章频频失窃后,胡俊雄并没有想到他身上,因为隐形鼠向来只对金银珠宝有兴趣。可是小偷胆敢在他眼皮底下作案,而且不留一丝痕迹,这就让他想到天下捕快都想擒之的隐形鼠。只是他不明白:如果是隐形鼠作的案,他怎么会对臭袜子和酸文章有兴趣?于是他决定探个究竟,装扮成一个童生,和一个助手住进了“笔生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唱双簧居然能擒获隐形鼠。
胡俊雄知道当下最要紧的是追回玉雕,只好妥协。得到隐形鼠归还玉雕的郑重承诺后,松开了手,随他带走了自己的袜子和文章。
隐形鼠果然没有食言,刘公公一觉醒来,睁开眼就看到羊脂玉雕放在他的床边。
胡俊雄迫使隐形鼠主动归还玉雕的消息传出后,那些嘲笑他的人不得不服了。得知他还没有娶媳妇,都想把自己女儿说给他,因此一时间胡家的门槛被络绎不绝的媒婆踩断了三根。因他最近忙于追捕隐形鼠,而对这些媒婆嘴里天仙似的姑娘全然无动于衷。
这天傍晚,胡俊雄刚从衙门回家,便有媒婆登门,他的头顿时大了。当他听到媒婆介绍的人是青云街尚家的尚可欣时,心里怦然一动,这姑娘他见过一回,印象很深:清丽端庄,活泼大方。只是忙起来他给忘了。她的父亲尚子平是个商人,为人却很豪爽,胡俊雄跟他时有交往。
胡俊雄带着彩礼来到尚家,尚子平热情招待,开席时屏退左右,尚家父女作陪。尚子平给他斟酒时。胡俊雄瞅着他道:“且慢,隐形鼠!”尚子平手一抖,酒洒出不少,怔了一下,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你的眼睛告诉我的!”“果然好眼力,罢罢罢,隐形鼠从此消失。”胡俊雄怒问:“让我一个公门中人娶令爱,你究竟安的什么
心?”尚子平道出了其中缘由。
尚子平清楚自己是只老鼠,名声不好,一直生活在阴暗里。年轻同行看上了他女儿,试探他的口风,他一口拒绝。这些小耗子他才看不上呢,他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根正苗红之人,生的孩子要做光明磊落之事。他给女儿推荐了不少正经人家的后生,尚小姐眼光挑剔,一个也没瞧上。她不仅长得秀巧可人,还是。一个吟诗填词的好手,因此心气很高。眼看着姑娘20了,他心里着急啊。毕竟自己年龄也大了,手脚不如从前利落,一旦出了闪失,女儿怎么办?只有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恰逢各地的童生来府城考试,他灵机一动,问女儿是否愿意在这些人中选个如意郎君。尚小姐同意了,不过她要父亲弄来这些人的袜子和文章,说她有洁癖,而看一个男人是否整洁,则要看他的袜子;她好读书,而看一个男人是否有才华,则看他的文章。尚子平哭笑不得,但嫁女心切,只好晚上一次次潜入考棚街的各家客店,盗取年轻童生的袜子和文章。然而这些童生的东西不是袜子臭,就是文章臭,嗅看了20多个。尚小姐全部否定了。他一心想早点儿给女儿找个好郎君,所以尽管考棚街上有官府的捕快巡逻,他也顾不得了,仍然顶风作案。他之所以会被胡俊雄比较轻易地抓住,是因为他踩点时就看好了化过装的胡俊雄,晚上下手时就掉以轻心了。果然,胡俊雄的袜子和文章摆到尚小姐面前后,她第一次说这人的袜子无味,而文章有味,于是一嗅倾心,一见钟情。这下可让尚子平犯难了,自己是老鼠,人家是猫,把老鼠的女儿嫁给猫,这也太冒险了吧?但尚小姐就是看上了胡俊雄,尚子平只好让媒婆去说合,不想一说就成了。
胡俊雄闻听感到荒唐极了,将成为自己岳父的人。竟然就是自己一直抓捕的人!这岂不是官匪一家亲了?但他又是真心喜欢尚可欣,这可怎么办呢?
正当胡俊雄左右为难时,他看到可欣手里摩挲着“老鼠嫁女”羊脂玉雕,惊叫:“怎么。羊脂玉雕你们又偷回来了?”尚可欣害羞无语。尚子平道:“是刘公公送给欣儿的!”“啊!当今皇上怎么送礼物给你?”胡俊雄大惊之下直问可欣。
可欣说两个月前。皇上微服私访到了这里,当时皇上作了上联,一旁的可欣听见了,随口对出下联。皇上听了大为赞赏,本来打算在这里盘桓数日,将可欣泡到手,但因宫廷突发政变,他匆匆赶回去了。政变刚平息,皇上便想起可欣,于是派刘公公送来他的心爱之物“老鼠嫁女”羊脂玉雕,以表达相思之情,并表示稍等时日即来接她进宫。可欣知道对方是皇上后,并没有多大的喜悦,因为她现在看上的人是胡俊雄!
胡俊雄一听,急了:娶还是不娶?娶,自己就要放弃多年拼搏来的一切去隐居,而且还要面临皇上的追捕;不娶,就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爱的姑娘成为别人的怀中物。
终于,胡俊雄下定了决心,深情道:“一只猫娶老鼠的女儿为妻。这种奇遇今生让我有幸碰上,那么以后不管多么艰难,我都要将这传奇演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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