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莎

2009-08-01 07:06了一容
小说林 2009年4期
关键词:娃娃部长

阿依莎是牛头洼村的,地地道道山沟里的女娃,她在外面当兵,今年退役刚回来。就是这样一个山沟沟里的女孩子,人们却非常喜欢她。阿依莎长得像画片上的女子一样,那不是一般的美,是谁看了都会动心的清俊,男人见了她若得不到,脸上一定会长疙瘩的。这个疙瘩叫相思美丽骚疙瘩。那可是一种痛苦和折磨人的事情啊!阿依莎的皮脸就是特别白,嫩嫩的,表面隐约有一层少女特有的细毛毛,就像甜桃子上的那层绒毛。她的一双眼睛跟山泉一样清澈,波光莹莹的。她的双眼皮不像城里女人的双眼皮是拿刀子割下的,而阿依莎的双眼皮,我敢保证是天然的,是在牛头洼长下的,所以抓人的心尖尖哩,撩拨得小伙子们心烦意乱的。

完美的人儿总是完美无缺,残缺不全的总是毛病之多多!

只要退役姑娘阿依莎往你跟前一站,你的眼睛保准会看直的,禁不住要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波澜。如果你是个攒劲(出色、优秀)小伙儿,就赶紧来牛头洼追求阿依莎,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阿依莎走到哪儿,哪儿就会兴起一阵涟漪。

阿依莎从村头走过来的时候,人们都争着抢着看。大家别以为光男人喜欢看好看的女人,其实女人也喜欢看好看的女人。那可是养眼的事情啊!村子里一百年就出了这么一位绝色佳人,所以招收农村女兵的时候,人家一眼就看上了阿依莎,加之她又是个高中生,就被人家直接给接走了。

阿依莎不在的这三年里,村子里真正寂寞了许多,荒凉空落的,男子就像把精神和魂儿丢了,一个个的球头子无精打采的就像没血的死羊。

阿依莎回来了,她退役真正回牛头洼来了。她穿着翠绿的军装,踩着轻捷健美的步伐走过来了,向乡亲们挥着白荷花般婀娜的手,娃娃们追逐着她恋恋不舍,羊和狗也都摇着大小各异的尾巴跟在阿依莎的后头。

阿依莎就给娃娃们散洋糖。阿依莎散完洋糖,说,娃娃伙们,好好去耍吧!

可是,娃娃们依旧不肯离开,觉得跟着阿依莎特别享受,还有的娃娃喜欢闻阿依莎身上发散出的一股子说不上来的令人能够忘却痛苦和烦恼,感到安全、缱绻和踏实的香味。阿依莎身上这香的味道,就连蜜蜂和蝴蝶都要追上来闻。在古老的村道上,受到过军人训练的阿依莎,气质和精神方面的潜质仿佛在部队上被完全挖掘出来了,走起来手自然地甩上,短短的剪发头显得愈加精神和振奋,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阿依莎的那身材,那更就不用说了,被军装一衬托,霎时间亮出端庄的条子来,胸脯挺得特别高,看上去果实累累,但却高不可攀,神圣不可侵犯的架势!

阿依莎回到家里脱下军服,穿上了从城里买回来的裙子,就像仙女儿下了个凡尘。总之你可以展开想象,想象阿依莎有多好看,她就有多好看。

一村子的小伙子们撵着看阿依莎,有个老汉说,这些年轻人,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

一个小伙子问,那可怎么办呢?

赶快追啊!老汉教唆说。

可是,退伍姑娘阿依莎心高气昂,一般的小伙子她看不上。她喜欢有理想的那种,最主要的是得真心喜欢她疼她。她渴望那种美好纯洁的爱情。一个女人的感情世界不能缺乏这些。现在,出类拔萃的小伙子也许有,可是能够付出真爱的并不很多。放眼世界,大部分年轻人的心都很花,往往站着这一山看着那一山高,吃着碗里的又不免望着锅里的。所以,退伍姑娘阿依莎作为一个漂亮的女子显得特别小心和谨慎,对身边的小伙子进行细致地打量和排查。最后,终究还是没有发现自己满意的。

阿依莎近日的心里也渐渐有些烦心和忧愁,优秀的小伙儿哪里去找寻啊?但是,阿依莎不愿意再想这些。她想给村子里做点事情。

做啥事情呢?

村子里有个破学校,却没老师。老师都嫌这里偏远落后,不肯来。另外,家庭条件好点的娃娃,因这里没有好老师就撤身到村子外面上学去了。一部分娃娃宁愿在村子里玩耍,也不到学校里去读书,先前自愿来的两位代课教师,就都回家抱着鞭杆子打牛后半截(犁地)去了。

阿依莎找到村主任说,我要让牛头洼村失学的娃娃重新回学校里念书!

村主任说,好啊!你有这个心劲儿,我们举双手赞成。

村主任让阿依莎把学校收拾了一下,扫了一大堆的土,铲了一摞草。阿依莎把那些土填进学校门前的雨水冲裂的大坑里。草呢,她背到村子的孤寡老人王奶奶家让晒干了当柴火烧。阿依莎还像过去的红军一样给王奶奶担水、扫院、扒炕灰。

学校的里里外外总算是收拾干净了,以前的课桌也摆放停当和抹干净了。可是,眼前有一个非常大的困难,就是学校距离阿依莎的家太远了,差不多有七八里路程呢。有人会说,那让阿依莎住到学校里去啊!不行的,学校里没有宿舍、没有电、没有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间学生娃娃的教室。

村主任说,你要教书的话没办法,只能自己克服这些困难了。

阿依莎啥话不说,用力点点头。

娃娃们听说阿依莎阿姨教他们念书了,都蜂拥而来。他们都喜欢这位美丽的军人阿姨。娃娃们觉得和这位美轮美奂的退役军人阿姨在一起,他们会感到快乐。

刚开始,阿依莎起来得特别早,往学校跑,就像当兵的时候跑步一样跑到学校去。那时在军队每次跑步,还不得几公里吗?跑了一段时间,阿依莎瘦了,加上操心一学校的娃娃,又是批改作业的。另外,她是教娃娃们所有的课程,一个人真是累得够呛!

有一天,阿依莎放学回到村口的时候,村子里的俊美小伙子社目拉着他家的白骟马送到了阿依莎的手里,说,以后你每天骑马去学校吧!

阿依莎说,那怎么行啊?马要是饿了怎么办?

每次去的时候,我帮你驮点草料,你就放心吧!社目说。

阿依莎说,我当兵当的是步兵,不是骑兵,我没有骑过马,我害怕马呢!

没关系,白骟马很乖,非常老实,你叫它怎么它就怎么。他摇摇头,接上道,再说,军人不敢骑马说出去会惹人笑话的。社目添上说,你骑上去我看看。

阿依莎就接过了缰绳,她抚摸着马的脖子和背子,热热的,绵绵的。这匹白骟马就像托尔斯泰笔下的那匹名叫霍斯托密尔的老骟马一样,身材高大,浑身雪白。看样子,这匹马在年轻的时候和那匹曾经的霍斯托密尔有些不相上下呢!唯独那粘满了牛蒡刺球的鬃毛完全是黑色的,前面有一条腿子的内侧弯膝的下方有一圈儿在发炎,烂了,蝇子时而飞起,时而落上。就是这个烂糟糟的地方使得白云——这匹马的名字叫白云——不时地颤动着,惊走了蝇子。这匹白马的脑袋非常大,瘦骨嶙峋,椎骨突出,脖子跟耕地的夹板一样硬。它的脑袋似乎再也没有昔日的高昂了,沉重地低垂着。眼睛的眼角流淌着泪水。耳朵不像年轻力壮和威风凛凛时候的样子了,像折断了似的,仿佛从来也不动上一动。

这是匹老了的马,但却不使人讨厌。可是那些老了的人,有时却非常的不学习贤惠,使人颇烦。

阿依莎要骑上白云试一试。

她往马身上一跳,用力过猛,结果从另一边掉下去了。

社目哈哈笑着。

阿依莎坐在地上,手里抓着马的缰绳,生开了闷气。

白马却好像是因为自己犯下了过错,显得特别内疚的样子,用蹄子在地面上轻轻地刨动着,弯过脖子,用嘴想把美丽的阿依莎拉起来。

社目跑过来把阿依莎扶起,说,让我帮你上马!

阿依莎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阿依莎动了脑筋,她把马牵到一个塄坎边,踩到塄坎上,抓牢马鬃,一下子就跃上了马背,端端正正骑在白云身上了。刚开始,阿依莎略微有点害怕,骑在马上显得手足无措,担心马一动自己就会掉下来。她闭上两只大眼睛,深深吸一口气,然后挺挺饱满的胸脯,顿时那种巾帼不让须眉的男儿气概就出来了。她的胸脯两边的乳房将衣服完全顶得高高的,看上去有如塞进去两块砖头,瓷实而又摇摇欲坠,一下子军人英姿飒爽的气质把社目迷住了。

可是,马却不走。

马怎么不走呀?退役姑娘阿依莎叫起来。

社目像是从睡梦里醒来,说,你用腿子一开一合,就这样张开,然后再这样一夹,用两只脚后蛋子磕打马肚子的前浅窝,催动前进。

于是,白云的头颅就一摇一晃,骄傲的秀鬃也在一抖一甩地走起来。

社目还一边做着示范的动作,一边补充说,如果你要白云向左走,就拽左边的缰绳,要白云向右走就拽右边的缰绳,朝某个方向转弯就一直拽着缰绳向这个方向转。好!很好!对!就这样!

社目夸赞着阿依莎。

阿依莎学会了骑马。每天早上,社目就把白云送过来,阿依莎便骑着白云去学校教书。这大约是一匹纯种的高贵的经过民间骑手训练过的好马。阿依莎骑上白云哒哒地疾走如飞,穿过树林,越过山岭,攀上那个学校所在地的山嘴上。她从马上下来,又从马后面卸下社目每天用铡刀铡碎驮在马上的青草。她拴好马,把草倒在地上让马去吃草,自己就去教室里上课了。

等到晚上,阿依莎骑着白云回来,社目就早早等在阿依莎家门口去拉马。社目把马拉回家自己照料。让阿依莎照料他是不放心的,另外他知道阿依莎也干不了这个。第二天他把晚上喂好的马又给送过来。

时间长了,人们就说社目把阿依莎那个了。

是的,任何地方任何角落都总是会有一些爱嚼牙的人,他们喜欢造谣生事,喜欢捕捉一些没有影踪的事情,喜欢侮辱别人来取悦大家。当然,社目对阿依莎是有好感的。是男人对阿依莎都会有好感的,因为她的确非常迷人!

一些人因为环境和自身条件所限,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追求阿依莎,所以心里就特别难受,就把阿依莎说得坏坏的,想让她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好心好意的社目更是遭小人嫉妒,把他说得一无是处,说社目这个癞皮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臭虫还想成个精,没有个掌握。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尽其侮辱之能事。

大家说得多了,沸沸扬扬的,也传进了退役姑娘阿依莎的耳朵。她心里非常难过,觉得自己家乡的人怎么会这样啊?她把家乡人的心态分析了一下,似乎想明白了,但又似乎想不明白。最后她归结于人性的使然,是嫉妒和自私在作祟。但是,她要保护社目,不能让这个无辜的好小伙子受到伤害。阿依莎想到这里,就不再让社目送马过来了。

可是,那匹白马天天日复一日地驮阿依莎已经驮习惯了,一到时间自己就来了,在门口等候阿依莎。阿依莎一边骑着马往学校走,一边默默地流泪。

阿依莎的讲课在远近方圆都出名了,学生给家长传播,家长又相互传播。每次阿依莎讲课的时候,教室的外面就悄悄地男男女女站着一帮子人在听阿依莎的声音。阿依莎讲课的声音真是特别好听,就像把人心里封闭得严严实实的那双耳朵给轻轻地打开了,任由那声音如温润的微风细细地吹进去,滋润着人的心肺。阿依莎的声音比电视上某些节目主持人和专业播音员的声音还要悦耳动听,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磁性。

人们都说,阿依莎真的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又有人说,那阿依莎要是一旦唱起来,那树枝就会跟上她婉转的旋律摇来晃去的,小鸟都会飞来静静倾听的。

阿依莎的课讲得好,名声越来越大。有一次,上面来了一帮领导和专家要听阿依莎的课。结果就听了。一听,都傻眼了,不说内容讲得是否合理科学,单普通话一项就把所有的人都统统听醉了,发现阿依莎的普通话和口才在全县也找不出来几个。那些人咂嘴叹息说,阿依莎这么好的人才尖尖,放在这小山村里当代课教师完全是埋没了。加上阿依莎天生丽质,那么的美,他们都可惜得很呢。

不久,就有县广电局的给阿依莎打电话。电话打到了乡上,乡上来人给阿依莎通知的,说是广播电视局的编辑部主任,姓胡,名字不知道,请她到广电局来试着录制一下节目。

阿依莎想,去还是不去?

阿依莎本来不想去,但她又觉得可以去开阔开阔视野,加上担心辜负了人家的好意,就有些心动。一个星期六的早上,阿依莎坐班车来到了县城,见到了那位邀请她的胡主任。本来,阿依莎对做节目主持人的事情兴趣并不是很浓。另外,她的那些娃娃她放心不下。那些娃娃们的一双双企盼的眼睛令阿依莎心疼。但是阿依莎就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证明一下乡里的姑娘一样可以干城里人能干的事情,还可以干城里人干不了的事情。

编辑部的胡主任是一个矮个子,人穿得特别洋气和时尚,差不多快五十岁了,但脸上看上去就像是三十七八岁的样子,显得特别年轻、麻利和精干,说起话来柔柔的,和风细雨一样,能激发人的情感。他的名字大家从来都不叫,都只叫他胡师。所有的人都胡师、胡师地称呼他。人们想,大家这样称呼他的原因不外乎是因为他对电视机、摩托、收音机、摄像机等维修得特别好,只要一坏,他鼓捣几下就又完好如初了。所以,他当了一二十年的编辑部主任,但大家也不叫他主任,却硬是愿意叫他胡师,或者胡修理。

胡师经常骑着自己可以放进展览馆的那辆三轮摩托车,带上摄像机到风景好看的地方取一些外景。记得有个从上海来鸡窝崖乡中学支教的潘姑娘,长得非常漂亮,胡师去采访了一天。到了晚上,星星都漫天悬挂了,他还意犹未尽,把她架在自己的三轮摩托上要拉到一个山色幽美的乡村景区拍摄个人写真。因那个姓潘的女孩子想沽名钓誉,有些急功近利,所以就任由胡师调遣。关于小潘,原本就是来此镀金的,正在寻找出名的机会呢,一看是电视台的,希望能宣传一下她支教的动人事迹,所以就什么也不说,只管跟上胡师就走。于是,摩托载着小潘向深夜的山谷纵深处前进着。

但是,学校的校长害怕了,支教的女老师被一男人深更半夜拉上走了,要是出个什么事情,他的校长不保不说,教育局长、县长等等都会受到影响的。结果,校长就找了一辆车去追。追上以后,发现人家两个在摩托上亲嘴呢!但是,校长硬是把小潘喊下来领上走了。后来,被人们传说成是校长和胡师两个争风吃醋呢!

阿依莎见到胡师说,您好,我来了!

胡师说,听说你的普通话和口才特别出众,没想到山沟里还真的藏下个金凤凰。你来,试试节目主持人,看怎么样。他添上说,咱们这里开设了有线电视自办节目,看的人还挺多的。

主要是学校离不开人。阿依莎淡淡地说。

噢,乡下的学校嘛,耽搁一天两天的没事,再说这次对你也是一次机遇,你可要抓住啊!

阿依莎点点头。

两人就进入了工作,胡师给阿依莎教着如何摆姿势,如何让摄像机录出非常好的效果。胡师经常用手扳阿依莎的脸,一会让左一点,一会让右一点。拨脸的时候,就严肃且堂而皇之地接触到了阿依莎那看上去神圣的皮肤。胡师还赞美阿依莎的手长得特别好看。他一会说是她的手丰满,有福气,一会又说是指节长长的,就像弹钢琴的手。你想,能弹钢琴的手是非常高贵和高雅的,那样的手不是一般的手,象征着一定的身份和地位。胡师一边赞美的时候,一边就怜惜地轻轻抚摩着那一双手。

阿依莎就有些害羞和不好意思。

阿依莎没有被男人这样抚摸和赞美过,心里有些甜蜜的幽怨和难过,也有些几分感慨和伤怀。但是,她还是比较自持的,她抽回了自己的手,说,胡老师,我们抓紧工作吧!

胡师说,不急,电视台的工作就这样,不紧也不慢,稳稳来吧。

阿依莎说,我还要早早回去教我的书呢!娃娃们还在那里等着我呢!

噢,是吗?真是个好老师,我要是那些娃娃,该多么幸福呀!

阿依莎不想得罪胡师,笑着说,是吗?那你变成个孩子吧,变成了我带您回我们村子给您教唱歌。

胡师就很想听阿依莎唱歌,在录制节目的机房,人来人往是放不开的。胡师就说,我们到山上去取一些外景吧,山上风景特别美!

阿依莎和胡师就来到了山上。

风景真的很美,天蓝、云白、草密、树高,诗意流淌,比电视上和画片上的还要好看。好看得很!胡师扛的摄像机,脖子里挂着心爱的照相机。胡师的录像技术和摄影技术在县上那可是一流的,真正出了名的,并且是县里在省上唯一的摄影家协会的会员。阿依莎刚一到广电局,大家就告诉了她这些。大家之所以给阿依莎一件件介绍着胡师的优秀,讲了胡师那么多好话和胡师的能耐,似乎是希望为他们能孕育出一个新版的编辑部的故事来作铺垫呢。现在的老年男人和美貌女子之间擦出点离奇惊险的火花的事情,生活中屡见不鲜,又不是说没有。

一开始,胡师让阿依莎摆了许多姿势,拍摄了一组又一组的照片,蹲在花朵跟前的,扶着草草叶叶的,趴着的、躺在山坡上,站在山巅上远远眺望的。各种各样的都有。

阿依莎高兴起来了,胡师就让阿依莎唱一首歌儿给他听,说是让他听听,看好听不好听。他一说完,就特别夸张地侧着身子伸长脖子,似乎这样就可以伸长耳朵,并且把手掌拦挡在耳轮外面,以使阿依莎的声音每一丝一缕都不要流失,都要完完全全统统地灌进他的耳朵里去。胡师那样子和情形,仿佛阿依莎的美妙的声音哪怕失去点滴,都会令他遗憾和痛不欲生的。

阿依莎唱了,唱的是藏族的民歌。阿依莎是在西藏高原当的兵,所以就学会了那里天籁般的歌声。阿依莎的声音原始、混沌、清凉透骨,她的歌声翻山越岭,在云层间穿行。

胡师听得都哭了,掏出花手绢抖了抖,一点一点地揩着眼睛。

后来,胡师找了一个绝佳的位置,让阿依莎把要录制的节目录制了。再后来,天黒下来了,有点微微的凉意。阿依莎哆嗦了一下身子。

胡师慌忙把自己的外罩一边脱下来给阿依莎披在身上,一边乘机说,今晚我们就在这山上待一晚上吧。你瞧,山上柳绿花红,真是太美了!他还说,阿依莎,看见你我感觉就像回到二三十年前,不瞒你说,我的心一下子变年轻了,脑子里飘的全是诗一样的东西。胡师最后添上说,让我们在野外的夜晚升起一团篝火,体验一下生活吧,我们一定会看到许多奇异的天像!

家里不也可以看吗?阿依莎说。

胡师说,这野外漫天的星星跟在家里看感觉怎么会一样呢!那完全是不一样的,月亮比在家里看上去亮得多,星星就像灯盏给我们照亮,没准还真的能看见月亮上的嫦娥和她的小白兔呢!他继续说,夜晚的云彩变幻起来也非常好看,简直美极了。好浪漫的哦!

胡师一边在渲染山上夜晚美的景致,一边脸上流露出一副诗人才有的高傲和正人君子的神情,但是当阿依莎不注意的时候,便迅速露出奸猾狡诈和色迷迷的真实表情,偷偷地打量和久久注视着阿依莎的大腿、膝盖、臀部和高耸的乳房。胡师在这方面还是非常老奸巨猾的。

阿依莎仿佛意识到和觉察到了,低下头去。

可是胡师却仿佛受到了鼓舞似的,更加放纵了自己的目光。

阿依莎是有自己的做人原则的。当然,她的个性使她不会跟人断然翻脸的。她尽管自尊自爱,尽管不愿意随波逐流,但也不会让别人下不了台。她希望自己不受伤,也不伤人。

退役姑娘阿依莎听着胡师的话,似乎听得非常入神和向往,脸上溢满了微笑。

天越来越黒,一只老鸹突然发出怵人而惨凉的叫声,把阿依莎吓了。阿依莎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似的,说,胡老师,我从小胆子小,在这深山旷野的,就咱们两个人我害怕,我有些害怕,咱们还是回去吧!

胡师是奸猾的,活到他这个岁数和年龄的人都已经活成人精了,是不会强人所难的。胡师说,你要是不想在山上待,那我们就回去吧!

阿依莎借助月光,仿佛看见胡师的脸上掠过一丝难言的忧郁和遗憾。但是,阿依莎的主意就是很正,就是不入胡师的圈套,就是不听胡师说怎么的就怎么的。是的,别的可以听,牵扯到原则性的问题是不容许迁就的。所以她要回去,当然胡师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他们走到山下,来到路上放摩托的地方,胡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阿依莎是不想得罪胡师的,说您叹息干吗?不必叹息,路还长嘛。

阿依莎的这句话,让刚刚灰烬火灭的胡师一下子又死灰复燃了,激越着,话又多了起来。胡师用摩托把阿依莎高高兴兴地带到县城,在街头吃了点风味小吃,就把她送到了宾馆。宾馆的这间房子是胡师的编辑部专门为阿依莎开的。阿依莎来县城的这两天就住在这家宾馆的标准间里。

阿依莎从胡师的摩托上下来,对胡师说,您辛苦了一天,早点回家休息吧!

胡师本来想跟随阿依莎到宾馆再聊聊天,见阿依莎在下逐客令,就也说,那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我过来咱们一起吃早点。

阿依莎笑笑,点点头,就进去了。

第二天,阿依莎留下一张便条,就走了。离开宾馆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知道村子里的那些娃娃还在等着她。阿依莎不回去,娃娃们会伤心的。当那些天真烂漫和淳朴善良的娃娃的面孔在阿依莎的面前慢慢的一个个掠过时,阿依莎再也待不住了,感觉心急火燎的。

阿依莎走到距学校还有一二里的时候,就看见那些娃娃追了过来,高声喊着阿依莎老师、阿依莎老师。娃娃把阿依莎紧紧包围了,唧唧喳喳地叫着,仿佛一群小麻雀围着老麻雀,亲的了不得。

阿依莎离开村子孩子们都听说了,有些家长说阿依莎老师这次一走,恐怕不会再回来了。你想,上面的人那么重视,肯定是提拔上走了,怎么还会回这穷山窝窝。

娃娃们可不听大人的话,说我们的阿依莎老师一定会回来的。他们坚信这一点,阿依莎老师是舍不得他们的。因为朝夕相处,娃娃们和阿依莎老师之间已经有了深深的感情,就像亲人一样。在娃娃们看来,阿依莎老师不仅仅是给他们教书,同时也在各个方面照顾他们,让他们能够健康成长。

有几个女孩子都激动得哭了,不知道是因为阿依莎回来高兴得哭了,还是因为先前见不到阿依莎老师心里感到特别思念和委屈,就流下了眼泪。

阿依莎的心里也暖暖的,一股热流在心尖层层荡漾开去:多么好的娃娃啊!

再说胡师虽然没得上阿依莎的便宜,但他的肚量还不至于特别小,他把阿依莎录制的节目在县上的有线电视上编辑好后给播了。播放之后,一下子引起了全县的轰动。都认为阿依莎是个人才,都议论说阿依莎的普通话特别好,比以前所有的那些播音员和节目主持人都优秀,说完全是国家级的水平。

宣传部那位矮个子的罗副部长,他兼的是精神文明办的主任。最近,他每逢见人都要提一提阿依莎,说是太好了!太好了!

别人不知道,问什么太好了?

罗副部长就说,那个阿依莎啊!

别人还在疑惑的时候,罗副部长就把阿依莎在县有线电视台亮相的事情给大家说了,说他这次发现了个播音人才!他说他要给领导建议把这个阿依莎调到宣传部来工作。后来,罗副部长打电话到广播电视局的胡师那里一打听,才了解和知道阿依莎没有正式工作,只是退役复员回来后的一名代课教师,没有办法调动。罗副部长非常遗憾,说真的太可惜了!

罗副部长是个热心肠且浪漫的人,他以前学过音乐,吹拉弹唱、打球照相,真可谓是多才多艺,虽然说不上行行精通,但也都说得过去。他搞宣传确实是一块材料,但就是喜欢美女,只要哪里发现美女他总是要想方设法的接近,总是要沾染一下。他时常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艺术家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以前他走哪儿身上都要带一把竖笛,多在热闹的场合演奏,或者女孩子多的场合吹响,抑或在领导们吃饭的桌上出场。譬如每当领导们吃得乏味,加之喝点酒无聊得需要娱乐一下的时候,罗副部长就出现了,就吹起他的箫。箫声听上去就像是一个孤魂坐在夜晚的树上独自消愁。有时,罗副部长用箫声娱乐了领导,得到一两句夸奖,自己的虚荣心马上就得到一种满足。他最喜欢在夜晚给喜欢他的漂亮女人吹箫。他曾经说,晚上吹箫是最美的一种享受!

到了后来,有一次在一家宾馆里,罗副部长喝了许多酒,遇上了一位喜欢听他吹箫的按摩小姐,他们交流了许多,谈人生、谈艺术,都流泪了,他一激动便把自己的那把陪伴他多年并给他带来无数快乐的箫极其慷慨大方地赠送给了那位按摩的小姐。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又发现罗副部长又有了代表和装饰自己的另一样乐器:葫芦丝。他不管出门走到哪里,总是要给葫芦丝系上一根细绳,幽雅地背在身上,一旦遇到知音或者适宜的场合,就从身上取下来吹奏起来。别人也许会不好意思,会觉得羞愧,但是罗副部长似乎从来都显得特别自然、大方,从来不知道难堪和羞涩、他就像一个高明的政治骗子一样落落大方。每次演出,他都会款款地出场,似乎非常神圣、庄严和虔诚。一点都不留痕迹,天生的一般。

葫芦丝是南方热带地方的一种乐器,天气越热吹出来的声音越是好听,雨天一旦被淋湿就吹不响了。如果你闭着眼睛听这种乐器的演奏,身心就仿佛一下子来到了云南。罗副部长吹的最拿手的是《月光下的凤尾竹》。罗副部长为了将自己包装得更加像一位大艺术家,就自己也学那些大字不识一筐的演员和半调子节目主持人,自己掏钱出了一本书,把自己的明星照堂而皇之地印在封面上。翻开书,里面却不伦不类,像一本摆在地摊上的旅游册子。但是,那些不明白的人,那些浅薄和不知好歹的人,却还以为他是一位顶尖级的大作家呢!尤其是一些只有脸蛋,没有内涵的娇生惯养的女孩子看见罗副部长这么“才华横溢”,就乖乖地俯首称臣了。

罗副部长和文化局的头儿张罗着搞文化广场活动,要组织一台节目。本来广电局的那位女主播要来主持这台文化广场活动节目的。

但是,这位主播被罗副部长否定了。他叫人捎话让阿依莎来主持这台节目。

捎话的人告诉阿依莎县上最近要搞文化广场活动,请她去做节目主持人。

阿依莎说她不能离开孩子的。

捎话的人说,难道全县的文化广场活动不比你教的那几个娃娃的事情重要嘛,再说,这也是给你一次锻炼的机会。上次你在电视上主持的节目罗副部长都看了,觉得挺好,所以专门邀请你来当这次文化广场活动的节目主持人。他添上说,再说,罗副部长说了就一半天时间也耽误不了多少课程。

阿依莎还是说不去了!

罗副部长会不高兴的,那人说,你看着办吧,这可是上面领导的意思,这次活动非常重要,县上想借助这次活动把全县的各项文化事业推向一个新高潮。他顿了顿又说,你这个娃娃怎么这么不懂事啊!这是多么好的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呀!有些人特别想上台,但是却永远没有这样的机遇。你再仔细想想看吧。

阿依莎见这样说,就感觉到有些政治任务的意思了,再推辞就显得没有大局意识和大局观念了,无论干什么还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嘛!她就说,除非是星期天,如果在上课期间,我是绝对不可以离开的。

没有问题,那人说什么罗副部长说了,文化广场就是要选在全县干部职工休息的礼拜六和礼拜天搞,这放心好了。

既然这样,那好吧!阿依莎答应了。

星期六那天晚上,县城电影院门前的广场上灯火辉煌,阿依莎穿着绿裙子,化了点淡妆,嘴巴抹了一丝口红,如深秋香山的枫叶,整个人看上去显得美丽、自然、丰满,落落大方。她早上就来了,草草熟悉和准备了一下。台词早有人给串好了,阿依莎只需好好临场发挥就行了。

阿依莎的节目主持得相当成功。她天生就是这方面的人才,面对观众,手握话筒,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好听,一举一动越来越富于表情,骨头里似乎会产生一种奇怪的超常的因子和兴奋来。她的姿势把观众的心像阳光融化冰雪一样融化了。她的面部表情在灯光下璀璨夺目。

引来阵阵热烈的掌声。人们似乎没有心情看其他表演节目的人,而是在看阿依莎楚楚动人的美和她主持节目那游刃有余的风采。

阿依莎实在是太美了,标致极了。她的腿子那么的修长,修长而丰腴。她的腿子不像有些姑娘,修长却瘦削得像一只圆规或者干柴棍棍,看着人心里就痛苦。阿依莎的每一处地方你根本就看不够,光看她的身材就是一种享受,有如享受一道精神大餐。何况,阿依莎在台上踩着有韵律感的美的步伐,迷幻般的身影在台上晃来晃去,一出声那更是迷人而富有穿透力了,不仅能够穿透人们的耳膜,还可以穿透男人的心肠,久久地震撼其灵魂。

罗副部长那天几次激动地走到前台的一角,来到阿依莎的跟前表示关切和慰问,用赞美的眼神和不惜奢侈的语言赞美阿依莎。当然,胡师那天也在场录像,他今天非常识趣,只匆匆跟阿依莎打了声招呼,就不敢再造次和轻举妄动。你想,阿依莎这次是谁请来的啊?是罗副部长。精神文明办的罗副部长又兼任的是管宣传文化的宣传部副部长,那是个什么概念,想必大家都非常清楚。除非胡师他是不想混了。所以,他今天除了摄好自己的像,就规规矩矩待一边去,这里根本没他的节目。

罗副部长和文化局长马旦既是政治伙伴,又是兴味相投的密友。这次活动当然有文化局的份儿。他们是主办单位之一。罗和马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谈工作,喝酒品评人,也聊女人,当然聊得最多的话题还是以女人为主,这是他们的共同爱好。他们聊各种各样的不同身材、不同气质、不同长相的女人,聊到意见和观点统一的时候,就一边猛然拍手,一边发出英雄所见略同的感慨。

今天,马旦就坐在最前台的罗副部长身边。这是一个绝佳的观看台上演员和节目主持人的位置。台上的演员和主持人的一举一动他们都可以在这个位置上看得清清楚楚,连嘴唇张开牙齿闪烁,眼睛眨巴眉毛动弹,都可看得一清二楚。马旦和罗副部长两个看得一丝不苟,津津有味的。马旦每每看到阿依莎的闪光的某个举动或者地方,就不失时机地用膝盖暗暗地碰碰罗副部长的小短腿,两个人就会心地笑一笑。

罗副部长的个子不大,马旦的个子也不高,但这两个人的心眼却都异常之多。马旦的心计可谓多得无以计数,他的腿比罗副部长的还短,就是体积略微大一些,看上去显得稍稍粗一些,走路非常像腆着肚子,横了身子踅着往前推进的螃蟹。每次,当罗副部长为自己的个头矮、腿子短而发出感叹的时候,马旦主任就给宽慰说,你娃娃别这么垂头丧气的,俗话说浓缩的都是精华!而当马旦局长在情场失意的时候,罗副部长就像布什拍打着布莱尔的肩膀那样拍打着马旦的肩膀安慰说,人小的鬼大呀,想想伟人拿破仑个头不高却奶奶的尽干大事!

于是,两个人就哈哈地大笑起来,似乎重新有了面对一切、挑战一切的力量,以及有了战胜所有一切悲痛的勇气。

阿依莎唱了一首西藏的民歌,还跳了一曲舞。

当阿依莎表演节目的时候,人们突然却没有了掌声,一个掌声也没有。没有掌声,才不会觉得奇怪,因为大家都看得陶醉了,入迷了,进入了美的享受的最高境界,而把俗世间的一切演戏、伪装和做给别人看的那些装扮的东西都统统全部遗忘了,所以他们都忘记了鼓掌,忘记了身在何处,只看得目瞪口呆,涎水满嘴回流。你们想,这样的情景,大家还哪里顾得上鼓掌呢!深怕因为这嘈杂的掌声会把这精彩的美的东西破坏了。

只有那些傻瓜才在这时愿意胡乱鼓捣掌呢!但是,连最傻的傻瓜都进入了最佳状态,连大气都不敢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观看和倾听。掌声在这一刻简直成为了多余。直至阿依莎表演结束了,大家还沉浸在那种美的享受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一阵飓风般的掌声,掌声久久地久久地持续着。

这次鼓掌,当然也是罗副部长带头鼓的掌,他拼命地鼓掌,把巴掌都拍红了,有些隐隐地疼痛。但是,罗副部长在娱乐和讨好自己喜欢的美女的时候,是一点都不惜力的,也能彻底放开,不像有些人遮遮掩掩的。罗副部长在这一点倒是比胡师、比马旦局长都显得坦率和令人觉得佩服。他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仿佛因为这些都是艺术的一部分,是很自然的事情,没有必要躲躲闪闪的。他自己呢,也似乎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非常高尚与合情合理和无可非议。

罗副部长发着感慨,对马旦说,都说美女都集中和聚居在大城市,我看不尽然。

马旦也附和说,就是的,我发现乡下大多数女孩子都长得丑陋,但是偶尔会有那么一半个美女,那可就是真正的美女,纯粹的天然的美,简直能把人美死了!他还说,你就拿新疆大坂城的姑娘来说吧,我在那里考察过,你几乎很难见到一个像歌王王洛宾先生歌子中唱的那样的,但是十里五里偶尔见上那么一半个好看的,那可真是白而俊俏,辫子又黒又粗,一直从腰里、从屁股蛋子上、腿腕子上吊下来,甩打在脚腕子上,因怕踩坏了,就打一个结,吊在小腿肚子上,简直他娘的就跟仙女儿似的,让人想入非非啊!

罗副部长点着头,舔舔嘴唇,又点点头。他对马旦的话表示非常同意和赞成。

这次,阿依莎一下子被人们记住了名字,真正成了全县知名的美人。一个县能出这么一个美人也不容易,这要是搁在古代那可就了不得了,一旦选美的来选准的话,就会被送进王宫成了王妃,没准还能成为皇后娘娘呢!你想,那这片土地就都会不一样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那是会被记载和写入历史的,那将是一个女人的辉煌,也是一个村子、一方地域的骄傲和自豪啊!

罗副部长的葫芦丝在这台节目里当然必须是要展示一下的。这与其说是给全县的干部职工和广大百姓表演和带去欢乐,毋宁说是他在向阿依莎献殷勤,向阿依莎表现,表现自己的艺术才华呢!葫芦丝是这场晚会的压轴节目。

只听阿依莎说,下面将由我县多才多艺的罗副部长为大家用葫芦丝演奏一曲《月光下的凤尾竹》,它将把我们带到那神秘梦幻和多采多姿的美丽云南,让我们在那里参加少数民族的泼水节吧!

台下开始报以热烈的雷鸣般的掌声,掌声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罗副部长就在这激动人心的掌声中迈动着自己矫捷的短腿腿,一溜小跑上去了。但是,掌声久久难以平静,使得罗副部长不得不在那里心花怒放地等待和用捧着葫芦丝的手向下压按示意:好了、好了!并一再点首致谢。他还不时地把眼睛瞟向阿依莎,看阿依莎看他没有,看阿依莎对他具有这么多热心的崇拜者是什么反应,是否已经产生了好感和崇拜。一位国外的艺术大师说过:音乐是刺激情欲的最好的手段!罗副部长这次表演,主要是想凭借自己卓越的音乐才能,通过这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抛头露面,以及音乐(特别是葫芦丝)对人的——也就是对阿依莎的——本性的影响和呼唤,从而博得她的欢心,一定要把她征服,而好任意摆布她,笼络她,玩弄她于股掌之中。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

对于台下一边摄像一边观看演出的胡师,这在他是非常痛苦的,尤其是在这个人人都特别爱吃醋,都因想要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但却又无法去追求而不得不怀恨在心的世上。当然,更加令广电局的胡师难过和觉得悲哀的是:在罗副部长面前他还不得不隐忍自己的感情而表面客客气气的,甚至莫名其妙的格外亲切地对罗副部长用脸上的表情去赞美和施以微笑。其实,他的心里火烧火燎一般难熬、痛楚和凄怆。如果心细的人留意一下,就一定会发现他就像一只躲在远处狺狺地叫着却不敢靠近那头守在骨头跟前的雄壮大狗的小狗儿。

不言而喻,胡师获取果实和生活资料的法宝是给别人摄像。这在罗副部长,又算个什么呢?他管着这些人。从这个意义而言,那人家罗副部长摄取生活资料的法宝就更高明和更厉害,人家这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却时时刻刻又无处不在的力量。往往无形的力量,才是最大的力量!

谁都知道,罗副部长这个人有个不好的毛病和缺点,格外喜欢美女。可现在谁又不喜欢美呢?都喜欢得很。不是说一个有毛病的人,就一定一无是处,就彻底坏透膛了,那是不符合人性和客观规律的。罗副部长除了喜欢美女,其他方面甚至显得分外可爱,据说他帮助那些害重病却没有经济能力看病的穷苦人到处找领导要钱,并让媒体的朋友呼吁社会捐助。为此,他还曾被一病人的家长给纠缠上了——因为他答应帮助病人的父母向有关部门要钱,但是没有要上。然而,那家的家长却说他搭着他们的孩子的皮向有关部门真正要上了钱,自己却独吞了。最后,他被闹腾得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把两个月的工资给了人家。马旦局长曾为此嘲讽他自作自受,罗副部长只长长叹息一声,笑了笑。

据说还有一外地学生出门旅行,把钱包丢了,几天没吃饭,饿得蓬头垢面的,于是就跪在街头化缘,向路人要回家的盘缠和路费。

罗副部长那次和马旦局长正好路过,罗副部长立刻凑上前了解情况。当听完这个孩子泪汪汪的讲述,他竟然毫不犹豫,慷慨解囊给了那孩子回家的路费。

马旦局长拦挡说,这些人你不能同情!

为啥?罗副部长问。

这都是些骗子!

那你为啥不去做这样的骗子?罗副部长有些恼火地说,如果让你在街头向人伸手要饭,你去吗?

话不能这么说,马旦说,我怎么会去要饭呢?

这就对了!罗副部长说,我不管他是不是骗子,如果人家向我伸出了手,那一定是有难言之隐,骗与不骗是他自己的事,而我们帮不帮人家则是我们的事。

马旦摇摇头,又眨巴眨巴眼珠子,只好苦笑点头。

记得那晚文化广场的活动结束之后,一些人走了,一些人却怎么都不肯走,脖子伸得像大雁一样够着看阿依莎。他们都不相信模样会有那么好看的姑娘,都想听阿依莎说话。他们看阿依莎的话是怎么从阿依莎的嘴里飞出来的,怎么那么好听。

罗副部长说,看你们这些人烦不烦,就像没见过世面。

那些人见一个当官的这样说,就只好散了。

曲终人散,周围变得寂凉了。

天上的月亮好像比灯光还亮。罗副部长走到阿依莎跟前,把一瓶饮料递过去,一个劲儿说,绝了,绝了,真是绝了!

阿依莎有些害羞说,罗副部长把人夸的不知道做啥了。

马旦从旁边插过来说,领导可对你重视得很,你可要会来事啊!

阿依莎一听这么说,就更难为情了,但她鼓了鼓劲,似乎用完所有的力气才勉强发出声音来,说,我就是不会来事!

阿依莎的话听上去有点生硬,就像说我就是不会来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么多才多艺,重视人才的好领导,你娃可是很难遇到啊!马旦继续带着一丝微笑说。

阿依莎勾下头,没有说话。

罗副部长却说话了,他对马旦说,你这个马忽悠,别再在这里忽悠了,你忙你的去,我送阿依莎老师去休息。

马旦就用一种诡谲的眼神看了罗副部长一下,说,好好好,我这个局外人先走一步了。

马旦走了,罗副部长送着阿依莎往她住的招待所走。罗副部长嘴巴有点笨拙地说,马局就是那样个人,喜欢开个玩笑,你别多想。

阿依莎说,没关系!接上道,您的葫芦丝咋吹得那么好!

是吗?感慨和赞叹说,啊呀!就是的,我有时一个人一吹就是半夜,就好像进入一种——他把手一划拉——继续说,如痴如醉的状态,那个颤活劲儿呀!他嘴巴啧啧地说,就甭再提了。罗副部长这么说着,仿佛自己已经进入那种美妙的境界。

他们就这样聊着走到了县招待所门口。

两个人站下又说了几句,似乎没有话了。

那我走了,阿依莎说。

不邀请我进去吗?罗副部长说。

时间晚了,您回吧!

罗部长听了,脸不知为什么一下子红了,装出一副非常无辜和手足无措的样子,但他还是说,我其实想进去跟你好好聊聊天,我特别喜欢听你说话。他还说,听你的声音就像小时候听我妈讲故事那样好听和让人觉得踏实。

阿依莎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只用手做了个再见的动作,就进去了。

罗副部长一个人晾在那里,背在背子里的葫芦丝就像被人冷淡了的孩子似的晃荡着身子。他抬起头向天空扫了一眼月亮。月亮非常亮。他嘴里叨咕骂了一句什么。声音很小,谁都没有听见。

这时,马旦蹑手蹑脚地走到罗副部长跟前,拍了他的肩膀一巴掌,把罗副部长吓了一跳。

怎么样,有情况吗?

他沮丧地说,有个鸟,没事(不行)的!

消消火!马旦说。两个人来到马旦的办公室。马旦给罗副部长倒了一杯收藏的好茶叫喝,一边安慰他。那杯茶水艳艳地冒着热气,在两人的面前轻轻地缭绕。

一时间,他们都闻到了那股异样地扑鼻的香味。过了一会儿,马旦见罗副部长的情绪好了点,就笑了起来说,你看这茶香吗?浓浓的,又淡淡的。又接上说,你不要喝,你闻,其实比喝还舒服呢!

接下来,两个人就开始谈阿依莎的大腿、臀部、乳房等,一个说那里如何如何,另一个说脸蛋、眼睛如何如何,嘴唇又如何如何性感等等。再接下来,两个人就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他们说到兴奋和激动的时候,便情不自禁地双手相击,拍得山响,不禁失声大笑,感慨赞叹起自己说,咱们这一群嫖客啊!

马旦说,人家不叫咱们染(来往),他妈的蛋肯定没空着,一定是有人了!他们猜测是胡师?部队首长?不一而足。

罗副部长说,你这个人咋这么俗气!

马旦说大俗的大雅嘛!

第二天,阿依莎就回去了。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阿依莎正在给娃娃们上课,村主任来找她说,阿依莎,学校现在再不要代课教师了,以后上面会派来正式的老师。他说,真的没有一点点办法,像你这样的人才尖尖,在咱牛头洼村糟蹋了、可惜了,我劝你到城里找自己理想的工作去吧,那你一定会干出一番大事业来的。

村主任的话里好像还含有话,肯定是有人给村主任说了什么。阿依莎想。

阿依莎真的不想走,她舍不得这些娃娃,娃娃毕竟是无辜的。

村主任看见阿依莎不情愿走,就只好说,阿依莎老师,你今天还可以继续上你的课,晚上散学了你就先回去,回去等我们几个村干部商量商量,看有没有啥办法。他说,但实际上是没有啥办法的,说实话,我们这个干部也不算个什么干部,也挺难的,早上让干,下午如果不让干了,我们就不干了。

阿依莎就像水潭里给丢进去一块大石头,内心掀起巨大的波澜。她是准备了要在村子的学校里好好教书的,没想到学校刚有起色,那些适龄的顽童娃娃刚都基本收揽到学校里,却不要她了。

村主任走了。

阿依莎站在教室的土讲台上,觉得腿子酸得站不住,觉得浑身软软的,心里从未有过的疲乏。她在心里堵着一句话,就是想给娃娃们说,做人难得很。但她不能在课堂上给这些天真无邪的娃娃说这样沉重的话题。她只是说,这个“人”字写起来非常简单,一撇一捺的事,但是若要把这个“人”字真正地立起来站稳,不要永远歪歪扭扭的抑或趴伏在地上,真是非常难的!

娃娃就像是没有听懂老师的话,都说是他们都立得特别端,跟线杆一样直。

阿依莎就笑了,笑得很美很美。

散学后,阿依莎送走了娃娃。

那些娃娃站到山梁顶头,还说,阿依莎老师,你心慌吗?心慌了我们给您唱一首歌子。也不知道是谁就带头唱什么赶海的小姑娘。

这里其实是没有海的,娃娃却最喜欢唱这首歌子,因为他们心里能够想象到海,他们心里的大海是何其的宽阔和美好啊!

阿依莎心里的那个重,就跟吊着一疙瘩铅似的。

娃娃们的声音到了山梁的另一边了,愈渐遥远了。

天上的晚霞就跟一个箩面的女人,肩膀上披着一件奇异的纱衣在箩啊箩的,面粉变成烟雾一样的东西纷纷扬扬地洒下来。

阿依莎牵着白云,从学校的坡子上下来。白云的蹄子踩得干硬的地面呱嗒呱嗒的响。

一阵凉凉的晚风吹了过来,让阿依莎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她拉着马停下来,回头望了望学校,心里想:人家明天还要她来学校吗?

不知道。

她想,回去给社目怎么说呢?还让他再照常送白云来吗?她抱住了白云的脖子,顿时,马的身上的温度传递到她身上,心里开始热热的。

这时,这瘦削的老马仿佛知道了什么似的,用蹄子刨着地面上的土,显得有些不安。

作者简介:了一容,东乡族,宁夏西海固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天山草原牧马、巴颜喀拉山淘金,足迹遍及祖国西部。90年代初开始发表作品,有作品被译介到国外。主要作品集有《去尕楞的路上》、《挂在月光中的铜汤瓶》、《手掬你直到天亮》、《铁枪鸣》等。

2004年获“第三届春天文学奖”。

《挂在月光中的铜汤瓶》入选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

现在某文学杂志工作。

责任编辑 何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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