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绍云
严羽说:“诗者,吟咏性情也。”叶燮说:“诗是心声,不可违心而出。”艾青说:“诗的情感的真挚是诗人对于读者的尊敬与信任。”“诗与伪善是绝缘的,诗人一接触到伪善,他的诗就失败了。”可见,情感是诗人进行创作的源头活水。诗人情动于衷,才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诉诸笔端,通过艺术形象表现出来。因此,在诗歌的艺术形象上,都不同程度地浸染了诗人的审美情感,体现了诗人的主体意识。
我们知道,“情”既联系作者又联系读者。这正如南朝文学理论家刘勰所说:“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作者因情而发为文辞,读者观文辞而动情。在客观事物的激发下,作者触景生情,诉诸文字,使情感转化为抽象的、有限的文字;而读者是要在那有限中见无限,在抽象的文字中生发出活生生的情感,在基本把握作者情感脉搏的基础上产生情感的共鸣。
诗歌中既然渗透了作者的主观情感,那么,读者在进行鉴赏时,就要善于“体情”,发掘文中蕴含的情,而不能仅仅限于把握诗的道理文义、作法技巧。这正如宋人杨时所说:“不知是情,则虽精穷文义,谓之不知诗可也。”因此,在解读诗歌时就必须从“披文”出发,通过抽象有限的文字,更好地把握住艺术形象中的情感内涵。
当然,要想做到“披文入情”决非易事。鉴赏者要想培育出成熟的审美情感,就必须做到以下几点:
一、积极投身于社会生活,让情感在深厚的社会生活土壤中得到滋生和发展。
一个人只有将自己置身于生活的风雨中,饱尝生活的艰辛和曲折,他才有发自肺腑的痛苦、哀愁和欢乐;对生活置之度外,采取隔岸观火的态度,是难以“披文入情”的。我们要领会屈原、杜甫的情感,就要像他们一样,有崇高的理想抱负和生活责任感,有济世安民的热忱,这样才能与他们伟大的情感世界相沟通。即使那些笑傲山林、寄情风月的所谓隐者,大多数也并未完全忘情于社会,而是采取一种特殊的方式表明他们对社会的态度。如陶渊明虽然过着“心远地自偏”的隐逸生活,但他还有《咏荆轲》这样“金刚怒目”式的诗篇,透露了他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此外,鉴赏者还要善于观察生活,注意积累社会生活情感的素材,这样,使自己的情感世界逐渐地充实、扩大,从而为文学欣赏打下坚实的基础。
二、处理好情与理之间的关系,建立富于审美情感的心理结构。
我们知道,在文学欣赏中,不乏理性的解析,然而从审美鉴赏的角度来说,读者应该以自己的审美情感与审美知觉去体贴、观照诗歌的意象,而不是离开这一切去做纯思辨的批评。如我们欣赏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泠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惟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那深重的、无可名状的忧愁,那彷徨无主的寂寞心态,随着“寻寻觅觅,冷泠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旋律,随着“点点滴滴”的梧桐细雨,渗入了我们的心田,使我们的灵魂为之颤栗,使我们的忧伤之情渐次加深。但若这时,我们产生一些思辨的心理活动,如从“满地黄花堆积”联想到欧阳修嘲笑王安石“残菊飘零满地金”的典故,于是整个思想都集中在这样的问题上:秋菊究竟是落花还是不落花呢?那么,情感的感受性就会下降,情感兴奋的优势就会让位于思索活动,从而“入情”也就难以深入。可以说,一个缺乏情感和审美趣味,只能进行理性思考的人,对于诗歌就难以获得正确的审美判断。因此,努力培育自己的审美情感,让情感参与到诗歌鉴赏之中,用富有情感的心灵去感受,去体味,去哭泣或是欢笑,理智与情感融洽一致、协调发展,这样才能真正把握古典诗歌的美学价值,取得更好的鉴赏效果。
三、要体会诗人的感情,与诗人对话,就必须采取一种平等的态度去走近诗人及其作品,这样才能更好地获得情感的交流和心灵的共鸣。
在我们欣赏的许多作品中,“虽然觉得他们高出我们不知若干倍,同时也觉得他们诚恳亲切,听得见他们的声音,窥得透他们的心曲,使我们很快乐地发现我们地渺小心灵和伟大地心灵也有共通之处”。(《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二卷)也就是说,只有像朋友一样倾听他们的心声,以平视的态度与他们共哀乐,同命运,才能真切地把握作者在作品中表达的情感。
如脂砚斋从《红楼梦》第四回开始总批说:“请君着眼护官府符,把笔悲伤说仕途。作者泪痕同我泪,燕山仍旧窦公无。”读者对作者抱同情心理,故而他们的审美情感就能相互交融,同声落泪。因此,对古典诗词的审美鉴赏,我们不能连篇累牍地对词语作精细解释,也不能仅仅局限于从纯粹的艺术角度来分析它的技巧,而是应极力从情感上贴近作者,将作者的创作心理历历分明地还原出来,给人以生动亲切的感受。
四、体察入微,于细微之处见情感。
诗歌是经过诗人高度提炼、升华的艺术品,它源于生活,但它的情感比日常的生活情感表现得更典型,更集中,也更含蓄。所以,要“批文入情”,读者的心理结构还要具有相当的细腻性和敏锐性,粗枝大叶、浮泛浅滑的欣赏心理是难以获得情感世界的微妙之处的。下面以杜甫诗《得舍弟观书》为例:
尔到江陵府,何时到峡州?
乱离生有别,聚集病应瘳。
飒飒开啼眼,朝朝上水楼。
老身须府付托,白骨更何忧?
作此诗时诗人已流落他乡,贫病孤独,十分希望能与亲人团聚。他接到弟弟的来信后,即以此诗表达自己悲喜相兼、迫切期望团圆的心情。然而,我们如何于细微之处见真情呢?我们来看一下金圣叹在《唱经堂杜诗解》中是如何细品之的:
起句着二“到”字,更无字可代,亦不可省却一字,只信口直叙,妙绝。乱离之世,生尚有别,然则别之有死,乃分内事,而今忽然聚集,此乐何级,尚有不瘳之病哉?十字中便有无数层折,细细吟之自见。
金圣叹的这段话,不仅有助于我们欣赏此诗,而且提示了我们在欣赏诗歌时,要想领略诗的深厚内涵,就应以一种精细的态度去体贴诗句,正如他在评价王维诗时指出:“今世之人,不能看书心细如发,就不能得诗之密旨深衷。”
可以说,没有感情就没有诗,没有诗人真挚浓烈的感情,就不可能产生动人心弦的诗歌,诗是诗人“情动而辞发”的产物。在古诗鉴赏中,应在“情”的熏陶、冲击、融会之中,做到“披文入情”,通过审美体验,感受诗歌中蕴含的丰富情感,使自己的心灵得到陶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