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洁而美丽

刘小渡　孙现富　魏泽辉

[采访感言]这是一个年轻军嫂的故事。虽然，她远走了，我们已经无法再见到她，但我们又曾经无数次地见过她，熟悉她——

正是她，红军时期，在中央苏区撤离江西瑞金时，十送红军的路上，她唱着江西民歌：红军哥哥我等你，等你送回胜利的歌。

正是她，抗日战争时期，为子弟兵推磨压碾，她磨出的细面，喂过万千抗日大军。

正是她，解放战争时期，她牵着马，马上骑着披红挂彩的未婚夫，没过门的她把个大辫子挽成一个髻儿，把他的妈改口叫成“俺娘”。说：“你去吧，家里有我!”

还是她，大军南下解放全国，她喂饱了孩子，托付给乡亲，抬起担架运送伤员，敌人空袭，她用健壮的身体给亲人解放军当掩体。

她叫什么名字?她们叫什么名字?军嫂!

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她们无数次作出回答，用她们的爱，她们的信念，她们的牺牲和奉献。

今天，我们再次听到了军嫂杨小燕的回答。

杨小燕的第一个选择：

决不告诉执行任务的丈夫，也不告诉家人

很多军嫂都亲身体验过这样一句话：选择了军人，就意味着选择了牺牲和奉献。

2008年初，不满22岁就准备嫁给军人的杨小燕却对这句话没有任何体验，在领结婚证的前一天，黄传武对她说：“你想好了，做军嫂很辛苦，夫妻少了很多花前月下和日夜厮守，妻子遇到困难时丈夫不一定在身边，妻子生病了或生孩子时丈夫可能在执行紧急任务……”年轻的杨小燕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她庄重而坚定地点了点头，美丽的大眼睛中没有一丝的游离。

杨小燕出生于1986年，她拥有80后女孩所有的特质：阳光、热情、执著而又心无城府。大学毕业后，她应聘到安徽省六安市白云商厦工作，很快被提升为业务经理。自然而然，美丽的杨小燕成为小伙子们追求的对象。她对爸爸妈妈说：“这辈子我非军人不嫁!”

2006年春节前夕，一位朋友对杨小燕谈起与她住在同一街道的小伙子黄传武，说他在北京当兵，是部队的业务骨干，还是个军营小才子，并拿米黄传武发表的作品给她看，没多久，黄传武回家探亲，杨小燕应邀参加了朋友欢迎黄传武的聚会。黄传武英俊潇洒，谈吐自如，幽默大方，他给朋友讲军旅故事，讲走南闯北执行任务的艰辛和自豪，博得了阵阵掌声和赞许。杨小燕坐在后面远远看着黄传武，心里惴惴不安，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这时，突然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你就是杨小燕吧?”她回过头，是黄传武!他看她有些害羞，笑着对她说：“听朋友谈到过你，说你是非军人不嫁的女孩。作为军人我想对你说，我非常钦佩你!”

杨小燕“非军人不嫁”的誓言打动了黄传武，黄传武的“钦佩”也打动了杨小燕，两个年轻人约会了。第一次约会，黄传武坦率地对她说：“我家很穷，父亲早早病逝，母亲含辛茹苦把我和两个姐姐拉扯大，没有任何家底和积蓄。”杨小燕说：“我的男友可以不富有不时尚，可以没钱没车没房子，但要有事业心和责任感，是想着为国家做事的人。而在我的心目中，军人就是这样的人……”那天，两颗心越谈越拢，越贴越近，并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

黄传武没想到，杨小燕与他确定关系后考虑的第一件事是为母亲的晚年谋幸福。她要为黄妈妈物色老伴，但黄妈妈对结婚一事非常犹豫。杨小燕劝说道：“妈妈，现在是新时代了，谁也没有权力阻止您追求幸福。我和传武决定了，如果妈妈您不结婚，我们也不结婚。”2007年底，黄妈妈在未过门的儿媳妇杨小燕的主持下，和老实巴交的陶先发举行了婚礼，这事儿被当地的乡亲传为佳话。

随后，2008年2月18日，黄传武回家与杨小燕完婚。可就在婚礼前一天，黄传武接到部队电话，说要执行紧急任务，务必在20日之前归队。母亲用乞求的语气和黄传武商量：“明天就要办婚礼，能不能给领导说说推迟几天回去?”

杨小燕在一旁轻轻地说：“妈妈，部队有任务，那是大事，是传武的职责。让传武回去吧。”当时正值春运，火车票非常紧张，杨小燕跑到火车站军代处帮丈夫拿到一张上车补票的凭证。第二天清晨，杨小燕早早起床，她来到预期约定的婚礼美容店，穿上美丽的婚纱，化上漂亮的婚妆，宴请的亲朋好友都来了，杨小燕和婆婆一起，完成了没有新郎的婚礼。她在婚礼上说：“我不后悔，我很骄傲，因为我嫁给了军人!”

为了能和丈夫厮守在一起，杨小燕辞掉了六安市白云商厦业务经理一职，准备到北京找工作。丈夫和她商量，作为二级士官，他今年服役期将满，但他的理想是晋升三级士官，继续服役。她高兴地说：“好啊，等你的理想实现了，我请客!”丈夫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还有一个理想。”“是什么?”“是抱一个大胖儿子!”“哈哈……”夫妻俩抱在一起高兴地大笑起来。

一切的一切，都在甜蜜之中。然而，突如其来的汶川特大地震，打破了他们的甜蜜。5月14日，部队紧急奔赴汶川抗震救灾。刚刚来队7天的杨小燕，再一次面对离别。她平静地帮助丈夫收拾好行囊，抚摸着丈夫的臂章、帽徽和领花，深情地对丈夫说：“国家有难，人民遭灾，我们的蜜月再甜也甜不起来，你放心去吧，我明天就回家……”

黄传武的手机上，至今还保留着和杨小燕离别时她发的一条短信：“传武，你不用为我担心，更不要感到内疚。你说过，军嫂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牺牲与奉献，从我选择了你的那天起，我就做好了为你牺牲一切、奉献一切的思想准备!”

那是在抗震救灾最紧张的阶段，黄传武收到了杨小燕的短信：“传武，我怀孕了，咱们有小宝宝了，这是咱们爱情的结晶啊!”黄传武高兴得一下子蹦了起来，使劲地亲吻手机。

黄传武哪里知道，接着喜讯后面的，就是杨小燕被查出患上卵巢肿瘤的坏消息。医生给了她两个选择：第一，马上手术，拿掉胚胎未成熟的婴儿，而且很大可能会切掉全部子宫及卵巢，这意味着杨小燕今后再也没有生育能力，但可以确保生命；第二，继续妊娠，让孩子顺利出生，但非常危险，肿瘤很可能转移以至危及生命。

当医生告诉她诊断结果后，这个年轻的军嫂作出了选择，对丈夫只报喜，不报忧；只报甜，不报苦，所有的苦难自己扛，让丈夫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完成好抗震救灾任务。

杨小燕的第二个选择：

绝不手术，让丈夫实现抱一个大胖儿子的理想

有时，苦难本身就是一笔财富，它可能会成全你的理想，坚定你的人生选择，砥砺你的意志，增强你的承受能力，甚至让你迸发出顽强的生命力!

杨小燕获得了这笔财富，她决意用22岁的青春年华和一生艰辛、一身凄美，进行她的十月怀胎，没人知道她病了，而且是绝症。

下面是笔者在她的日记中摘

录的片段——

“为什么命运对我这么不公，我该怎么办?如果告诉传武，他肯定会着急，现在灾区正是需要军人的时候，我怎么能拖他的后腿?如果告诉婆婆，她肯定会更着急，本来她有病在身，又经历过中年丧夫，怎么能再经受得起这样的打击!可我怎么办啊!”

“不管怎么样，哪怕遇到天大的困难，我都要坚持!我要把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生出来，我想做个好妈妈，这是我一生最大的愿望。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实现这个愿望?”

“心，终于放下来了!六安妇幼保健院妇产科的张士英医生说，我的病不会遗传给孩子。但她也说了，如果不提前手术，我的生命危险性很大。可是做了手术，就意味着没了孩子，甚至再也不会有了。如果我好了，孩子没了，传武从灾区回来了，我该怎么面对他?如果真的那样做，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能告诉任何亲人，否则他们会为我担心，会强迫我把孩子做掉。在这种时候我只能自己面对，即使死我也要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

在张大夫“速动手术”的反复催促下，杨小燕来到医院，她作出了最后的选择，她在手术还是继续妊娠的病历书上签上了她的名字。她选择了继续妊娠，为一个她深爱着的军人生个孩子!医生和护士们都无一例外地劝她再想想、再想想，而杨小燕最终还是谢绝了医生的劝说。

杨小燕吃下了这颗“舍己生子”的定心丸后，从条件优越的家中搬了出来和婆婆住在了一起。辞掉工作的她，不愿意依赖黄传武的工资生活，她在集市上申办了一个早餐摊点，每天凌晨4时就起床忙活起来。为了瞒住婆婆，她笑声依旧，对婆婆照顾得无微不至。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脸色越来越苍白，婆婆以为她操劳过度，多次劝她在家好好休养，都被她笑着婉拒了。她说每天三四十元的收入，能为传武减轻很大的经济压力。

黄传武回忆说，那天，小燕可能是在十分艰难的情况下，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非常想他。那是一个傍晚，黄传武在电话里轻轻地为她唱着朴树的《那些花儿》，黄传武能够感觉到电话那头她的眼泪在无声地流淌，黄传武久久没说话，以为只是离别之苦。后来，黄传武在妻子的日记中看到：“今天晚上，空气中漂浮着爱的音符，那旋律深深地定格在了我的心中，我很甜蜜，很享受。传武，如果我真的因为生下这个孩子而付出生命的代价，你一定要原谅我，理解我。”

就这样，黄传武每天接到的都是充满快乐和轻松气氛的短信——

“今天上午我肚子疼，一会左边一会右边，感觉像是小宝宝在踢我，你妈还笑我，说刚刚两三个月，孩子还没成形怎么会踢人?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怀孕的感觉真好，很奇妙，真希望孩子快快长大，快快出生，然后会叫爸叫妈，那该有多好啊!”

“传武，听说灾区的余震很严重，你多保重，执行任务时一定要注意安全，老婆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我等着你凯旋!”

一条条饱含深情的温馨短信，成了丈夫工作的无穷动力。在抗震救灾一线，黄传武圆满完成各项运输保障任务，还用手中的笔和相机记录下了战友们的英勇表现和感人瞬间，有多篇稿件被新华社、《解放军报》、《火箭兵报》等新闻媒体刊用，还主编了一本《我是一个兵》的画册，制作了一部《铁骑勇士》录像片。抗震救灾归来后，他荣立三等功。

杨小燕的第三个选择：

生下孩子，把自己全部的爱献给丈夫和孩子

2008年8月1日，黄传武从灾区前线回京后，马上又接到一项艰巨而光荣的任务——奥运保障。征尘未洗的他马不停蹄地奔赴“鸟巢”。那天他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杨小燕，只听到电话那头她高兴地说：“奥运会是全世界人民的盛会，是实现光荣与梦想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在那里做志愿者，我很光荣，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也会感到光荣。”

可那天，杨小燕在日记中写道：“传武，挂了电话我哭得一塌糊涂。我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了，肚子很疼，身体很虚，我知道病情在恶化，我怕影响到咱们爱情的结晶，我怕我撑不到生下孩子的那一天……这个时候我非常需要你的关心和呵护，传武，哪怕是你能轻轻地拥抱我一下……”

2009年1月5日，黄传武怀揣着军功章和优秀士兵证书，带着即将当父亲的幸福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

回到家的黄传武第一感觉就是小燕瘦了，脸色不好，他心疼地问妻子：“你怎么这么瘦?”杨小燕打趣地说：“你儿子能吃呗，把我的营养抢走了，肯定是个大胖小子!”

在一次为小燕拿包中，黄传武看到一本病历，他随意地抽出病历，扉页上赫然写着：卵巢恶性肿瘤。黄传武险些晕倒：“这是什么?告诉我这不是你的病历!”杨小燕很平静，很从容，苍白的脸上露出凄美的笑容。她拉过黄传武的手静静地讲述着，如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黄传武快发疯了，他跑到医院，找到六安市妇产科专家张士英。张大夫说，你的爱人坚决不同意做手术，一定要等到生完孩子之后，现在已经晚了……

1月10日，距离预产期还有4天，杨小燕终于因身体严重不适提前被送进了六安市妇幼保健院。经医生检查，发现胎儿胎心微弱，需要马上做剖腹产。此刻，杨小燕紧紧抓住丈夫的手，几乎用哀求的声音说：“如果有万一，一定先保孩子!”望着即将被推进手术室的妻子，黄传武禁不住热泪横流，即使到了生命的边缘，妻子想到的仍然是孩子!

打开杨小燕的腹腔，医生们惊呆了，肿瘤已经扩散到整个腹腔。奇怪的是，子宫内的孩子却安然无恙，发育正常、非常健康，是个3.4千克的男孩。更为奇怪的是，病理切片显示，子宫内没有丝毫癌细胞侵入的迹象!六安市妇幼保健院肿瘤专家虞国惠大夫说：“这真是难以置信，这不是医学的奇迹，这是爱的奇迹!”

杨小燕左侧卵巢肿瘤被顺利切除，但右侧的卵巢肿瘤由于与腹腔壁严重粘连，已经无法摘除。无情的病魔没有因为杨小燕的善良而停止对她的折磨，杨小燕非常虚弱，可手术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孩子怎样?”“非常好，是个大胖儿子!”杨小燕得知后欣慰地笑了!

远在北京的战友们得知消息后，纷纷向这位好军嫂伸出了援助之手。部队首长亲自联系了首都医院和知名专家，建议他们来北京治疗，甚至安排好了到机场接站的救护车。可由于杨小燕身体极度虚弱，已无法承受长途奔波，只好连夜转院到了安徽省省立医院。

省立医院病理科专家王志华为杨小燕作出确诊——卵巢癌弥漫性转移。省立医院的专家已回天无术!人们只能祈祷奇迹能在她身上出现。为了这个奇迹，杨小燕顽强地与病魔抗争着，她忍受着常人难以想像的痛苦坚持治疗。有一次，她依偎在丈夫怀里，掰着手指对丈夫说：“咱俩结婚加起来在一起呆了20天，这次生孩子你陪了我20天，这已经很不容易了。结婚一年能和自己喜欢的兵哥哥厮守40天，我很满足了!”

在病床上，杨小燕总是让丈夫握着她的手反复地说：“我最大的幸福，就是做了一名军嫂，但仅仅做了一年，我还没有尽到军嫂的责任和义务，如果病能好，我要做最好的军嫂……”

杨小燕常常抱着没满月的儿子亲吻着他，小家伙一天一个样，长得很胖。对此，她舒心极了。

在杨小燕生下孩子的第27天的清晨，她早早从床上坐起来，把秀发梳理整齐，美丽的眼睛深情地久久地看着丈夫。丈夫端来热粥，让她喝一点。她说：“我累了，我想睡觉。”她慢慢地躺下，沉沉地睡去，再也没有醒来。她睡着的样子幸福而安详，大大的眼睛静静地闭上，苍白的嘴唇微微地张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如此圣洁而美丽的遗容，大大冲淡了死亡本身的凄凉。一个普通的灵魂能有多美?为有牺牲多美丽，她走到了美的极致!

治疗过她的医生护士和熟悉她的病人，还有十里八乡的乡亲都来送她，向这位未满23岁的美丽军嫂道别，经过病房素不相识的人听说她的故事后，也纷纷加入到送别的行列……

让我们用军人最庄严最崇高的军礼，向她致敬!

(责编／陶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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