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敏
除了炒楼,游动的民营资本能看到的出路,或是开辟新的公司与市场、或是转向投资回报率更高的行业
6月11日,国家发改委发布了鼓励民资进入垄断行业细则化的消息。这条消息表明,政府鼓励民间资本在经济低迷时期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但在民营经济发展基础较好的浙江,省发改委官员徐幸却对媒体称,“社会投资启动迹象不明显,制造业投资仍在低谷徘徊。”与之相衬的是,大量民间资本涌入楼市。显然,愿望和现实之间,仍存在矛盾。
民资购楼热
用2000万元买写字楼出租,徐德立在一年前从没有想过。作为浙江省宁波市慈溪一家外贸拖鞋厂的投资人,在经济危机之前,徐德立的工厂已利润微薄,30多个工人生产着每双利润几毛钱的拖鞋。慈溪盛产杨梅的夏天,这家经营了17年的拖鞋厂,正式关闭了大门。
这个夏天,宁波写字楼市场投资渐热。南部商務区宁波市商会国贸中心在3月取得预售许可证,到6月基本售罄。售楼款中,就有徐德立关闭工厂之后的2000万。
当地一位官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投资地产的老板不在少数。转行的没转行的,都按捺不住了。”
杭州楼市红5月,沉寂数月的炒房热又起。杭州城区商品房成交量、二手房成交量再次猛增,甚至超过了2007年的最高成交纪录。深圳、上海、重庆等城市,温州炒房团也再次进入人们的视线。
嗅觉敏锐的资本不会坐以待毙,5月,外贸降幅加深,信贷高增,通胀预期渐浓,民资涌向“看得见摸得着的”的房地产,支撑楼市盛景。
这笔“按捺不住的”资金一度蛰伏。根据浙江银监局金融运行报告与统计局数据,2008年底浙江全省银行各项存款余额35481亿元,同比增长22.1%。2009年4月,本外币存款余额41205.5亿元,比去年同期增长28.5%,增幅提高达10.1个百分点。5月存款仍同比增加,但增幅环比回落,比4月低0.6个百分点。
大笔沉淀资金的背后,正是浙江外贸投资的乏力。
自2008年下半年国际市场需求急剧下降以来,中国进出口连续七个月下滑。根据浙江省统计局数据,1至5月,浙江出口476.4亿美元,降幅比1至4月扩大1.2个百分点。同期,浙江省非国有投资仅增长3.4%,制造业投资下降1.9%,增幅同比回落20.3个百分点。
出口商品大类数据更是耐人寻味,透露出投资乏力更为重要的细节。纺织服装、家电小五金等浙江传统一般贸易出口降幅相对较小,但投资相较其他行业下降反而更大,纺织服装鞋帽制造业、化纤制造业等投资降幅均超过20%。
从上述金融运行报告中可以得出部分印证,报告分析认为,“企业存款增加,并有较多资金转向定期存款,主因是增本减利因素增多,企业盈利能力下降。”
“游资”源头
“转向投资写字楼不失为小老板的出路。”上述宁波官员认为,生产拖鞋纽扣的老板重操旧业未见得是好事。
危机隐于盛况,连年大规模的固定资产投资积累了巨大的生产能力,纺织服装等传统行业早已利润微薄,徐德立的拖鞋厂并非孤例。
“曾经的外贸繁荣不过是一场价格向下的竞争,跟买卖大白菜没有差别。”宁波华茂进出口有限公司李斌(化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他曾参加第80届至第105届广交会,相关业务企业数十家,集中在五金、机电等行业,规模跨度从年产值1000万到10亿人民币。
市场水涨船高,前几年的外需旺盛带动了企业群的规模。李斌说,“环境好,有自营出口能力的企业,不仅兼营进出口业务,也接外贸公司的单子,甚至转包单子,一笔订单有可能是三手、四手。” 呈网络状的外贸订单,又使得产能扩张得以乘数。
当外需山倒,星罗密布的大小工厂再度陷于一场“看天吃饭”的轮回。李斌一语击中外贸企业的软肋,“一切看订单说话,只能是被动。”
“100人左右规模的下游工厂,两成以上破产。”李斌说,一些企业厂房设备是租来的,没订单就不开工,所谓掉头快不过是退出快,亏损前或初期就会停产、倒闭。
浙江省工商局发布数据显示,2008年浙江全省私营企业52万家,注销2.2万家,同比增长10.99%,为近六年最高。
在李斌看来,维持60%左右的开工率已算不错。曾因欧美市场需求扩大规模的企业,面临欧美市场萎缩,开始转向开拓新兴市场。浙江多家外贸认证公司CE(出口欧盟)、UL(出口美国)认证业务大幅下滑。
2008年以来,浙江对拉美、非洲等新兴市场的出口增速保持在40%以上。
而李斌担忧是,新兴市场比北美、欧洲市场存在更多三角债和贸易纠纷风险。
在宁波,印度商人聚集在江东区某楼盘居住。他们采购商品转销到中东、非洲、中南美洲等,这些地区中国公司难以直接收账结算。“印度商人往往拒绝信用证付款,或是只付少量定金。一旦拒货,企业极有可能面临资金链断裂。”
“小企业少有银行贷款,一个简单的原因是资产评估费就要10万元。一次交易往往只有100至200万流动资金缺口,多是高息民间拆借,一次资金链断裂足以致命。”李斌说,“零预付款的订单,不是多年的老客户,几人敢接?”
至此,依靠走量的“白菜买卖”境地日渐窘迫,一则大量资金从制造业流出,形成上述“楼市游资”;二则所谓产能调整开始,部分产能蛰伏、退出,企业群能否幸运得以重构?
民资困惑
“留下也不见得有嚼头。很简单,投资回报率到头了。”一位宁波服装业内人士称,传统主业已难承载大量资本。
位于北仑区的宁波蒙迪针织有限公司创办于1995年,工厂规模在2005年基本定型,员工1200人,100%出口代工,年产值2000万美元。外贸部经理乐宁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我们有稳定的客户源,订单量在回升,但扩大投资规模并不会带来更大收益。”
民营资本看到的出路是,或开辟新的公司与市场、或转向投资回报率更高的行业。
据浙江省工商局透露,2009年以来浙江省民营企业开始大规模抱团西进,包括广厦控股集团、海亮集团、奥康集团等50多家浙江民营。
“我们打算开拓内地市场。”乐宁的家族进入服装生产行业已经有30年。多年的资本积累,宁波商人棋已举,但棋落慎。“去年到江西看过,还没有下手。一来跟浙江相比配套不好,成本还是高,二来看目前的形势,我们也想等一等。”
以品牌女装起家的宁波太平鸟集团则另做文章。企划部主管陈鑫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采访时说,“我们从2000年起逐渐剥离服装制造厂,新的利润源转向快速设计与时尚方案服务。”
定位在“服务业”,该集团同时兼营医疗保健、物流、二手车交易市场等其他服务,2002年投资并控股宁波某股份制综合医院。
太平鸟集团进入医疗保健行业,正值浙江民营医院潮,大量民营医院涌入。2003年,杭州市回音必集团以4500万元收购江西抚州第二医院。2009年3月,抚州市卫生局以2800万元回购该医院。一时间,相继传出上海浦南医院、利群医院、曲阳医院、江西崇仁县中医院再归国有的消息,“民营医院经营不善,病源不足,大量医务人才流失”的描述出现在媒体报道中。
接受回购,如壁虎断尾逃生,更有破产重组者不胜枚举,如浙江纵横控股、南望集团等业务延伸至水电、钢铁、金融、地产等大型企业,商界一时间惊魂未定。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致电回音必集团,办公室回应表示投资会更谨慎,当初为管理抚州第二医院“临时设立的部门现已撤销,暂时没有(收购)下一个医院的计划。”
“过度扩张是危机中浙江民营企业破产的主要原因。”宁波市经济委员会官员庄世勇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采访时认为。
“像是进了屠宰场。”浙江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浙江商圈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当初民营企业跨业扩张,也有地方政府的推手。“浙商往往是从制造业做起,主业投资到一定规模,积累的资金自然会向房地产、股权投资等领域流动,各地政府也加以拿地便利和投资优惠等鼓励。”
相比房地产高速带动下的GDP数据,传统产业已是鼓不起的帆。撇开数据,政府同样希望实体经济保持合理持久的增长,这当是一场资本与政府的博弈。
6月11日,国家发改委“20条意见”进入讨论阶段,意见提出,支持和引导民营企业进入科教文卫等非营利性领域;允许和鼓励民间资本投资电信、金融、城市水务等垄断性、公益性领域。
由小作坊积累起来的民营资本,正如吃草的羊群,抬头看到篱笆。这则消息这无疑是告知羊群,大胆到更广阔的草原吃草。但如果没有实质的获利空间和安全保证,羊群的困惑最终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