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林
在遇到大有和春生之前,傻柱的耳畔一直响着爹在他临行前指着鼻子喊他的话。爹说,老老实实在家种地多好,非要去城里,城里是你去的吗?你爹我去得,你哥拴柱也去得,就你去不得!为啥?看看你那傻蛋子样吧,让人家卖了,还不得乐呵呵地帮人家数钱哪——
傻柱觉得爹的话好笑,甚至就嘿嘿笑了起来。笑过,他又望向了城市的大街。城市的大街好宽好长啊,比爹说的还要宽还要长,其实傻柱知道,一提到这城市,爹就会以过来人的口吻教训他,可他知道爹来这城市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不过,爹后来的比方倒是很贴切,爹说城市的街道啊就像孙猴儿的金箍棒,要多长有多长,谁也走不到头。街长人就多。傻柱的眼睛就花了,不知道该看哪儿。都是车,都是人。慢慢的,傻柱看出门道了,大街上是车走的,街两边是人走的。傻柱为自己刚到城市就有了这么重大的发现而高兴。唉,不对。一个颤巍巍的老大爷就走上车走的大街了,还是迎着车头走的。哎呀,车要撞人了!傻柱的腿快,冲过去就拽住了老大爷,汽车贴着身子过去了。
老大爷回手就掴了傻柱一个耳光,傻柱倒嘿嘿笑了,说大爷你没事儿吧?
老大爷压住火,看了看傻柱的一张黑脸两排白牙,牙口缝蹦出几个字,乡下人吧?
傻柱忙点头,唉,俺是……
老大爷“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
傻柱就有些愣怔。不过呢,老大爷没事儿就好,这样想着,他又朝老大爷走的方向嘿嘿笑了。
傻柱就是在这时候碰到大有和春生的。大有和春生来到了傻柱旁边j和傻柱一同望着老大爷矫健的背影。大有说,你救了他?
傻柱转过头,看见了两个稍稍年长自己的人,和他一样都背着行李。听问,就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样子很是谦虚的。
大有说,你是不是奇怪他怎么没谢谢你?
傻柱嘿嘿笑着。
大有以过来人的口吻对傻柱说,不揍你就不错了。
傻柱就不笑了,眼睛里满是疑问。
大有“哼”了一声说,你没看见他现在腿脚多利索?刚才他那是装的,故意拦车的……
傻柱满是不解地问,为什么呢?
春生看着傻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傻柱有些赧然。
大有不计较,一字一顿地说,讹人!
讹人?傻柱感到意外,同时也有些佩服大有了。看人家多厉害,什么都懂。不过又暗自想,还是这样好,要是刚才真的撞了,就算车主给了钱,可还是得遭罪呀。
这样想着,他又嘿嘿笑了。
大有说,你傻笑啥?
傻柱说,我就叫傻柱。
春生说,傻柱?
傻柱点头说,是我爹给取的,我哥叫拴柱……
大有打量着他,然后问,也是出来找活的?
傻柱点头。
大有说,打算干什么?
傻柱认真地摇头。
大有说,这么的吧,你跟着我们,要么你不一定能找到活,这城里可不比乡下,大得很哪。
傻柱高兴地说,哎,听你的,大哥。
大有就把自己和春生的姓名告诉傻柱了。
然而,傻柱三人并没有立刻找到活。春生看了看身边的傻柱,就开始埋怨大有了,说你还说你出来过呢,怎么还没找到一份活……
这话是嘟哝着说的,大有皱着眼眉在前面,仿佛是饿极了的鱼鹰在寻找猎物,不过,水域太广了,猎物不知道藏在哪里呢。
春生的话傻柱听到了,不过傻柱不急,城市嘛,和家里能一样嘛、一时找不到活没事,慢慢就会好的……
是啊,慢慢就会好的。这句话是娘在世的时候,常挂在嘴边的,傻柱早已经学会了,这时候又拿来安慰春生了。可春生不理会,告诉他大有尽能吹,看样子也没来过城市……
傻柱说,不能,不能,没来过他能说吗?
春生的小眼珠儿灵巧地转了一下,却还是叹了口气,撇嘴说,我呀,可遇上稀罕人了,算了,我不和你说了,和你说话呀,我能气死。
傻柱自顾自地嘿嘿笑了。
大有和一个城里人耽搁上了。春生也不发牢骚了,和傻柱看着大有和城里人在比比划划,不消一刻,大有冲他们喊,来,有活了——
啊,太好了,傻柱没想到刚到城里就找到了活。还是大有有经验,这么想着就和大有说了,大有自豪地“哼”了一声。
傻柱就和春生说,要不是碰见你们啊,俺说不准哪天能找到一份活呢……
春生说,咱这活啊都是干完给钱。
傻柱点头。
城里人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刚建成的楼区。上了楼,进入一个单元房,傻柱不敢进,城里人不耐烦地回头看着他,说你进来呀。
傻柱才迈进了脚,他是怕给人家富丽堂皇的地方弄脏了。城里人住的地方确实是太干净了。就是还没装修也干净,干净的感觉真好,傻柱甚至在心底深处放肆地想了一下,俺什么时候能有一间自己的干净房子呢?
不过,这个念头太可怕了,所以傻柱不敢想了。听城里人对大有说,简单说,白色,干完给钱。
大有点头。
随后,大有扔给傻柱一副手套,傻柱笨拙地接住。大有就开始给傻柱示范,不一会儿傻柱就明白了,就是刷墙嘛,比乡下的细一点就是了。
不过,傻柱还是很用心的,这是哪儿啊?这是人家的楼啊!楼房,住进楼房就是住进了天堂了!
傻柱止住了傻傻的想。
傻柱越来越顺手了,见春生揉脖子,就去替春生,春生就坐下来抽烟,一根一根抽得极其忘我。大有看了看,也就对傻柱说,能行啊?
傻柱说,大哥你也歇一会儿吧,我行。
大有也就坐下了,从春生手里接过烟头,对在自己的烟上当火柴。
傻柱演员一样暴露在了观众面前,虽然观众只有两个,可他还是紧张了。自己的缺点会一个个地出现在他们的眼睛里的,刷子拿的不对了,这个地方太浓了……
哎呀呀,傻柱的汗水下来了。
劳累渐渐代替了紧张。累,傻柱是不怕的,要是累能让人家满意,傻柱可就乐坏了呢。
汗水在悄悄地流。
一直到大有喊“停”。傻柱才停下,嘿嘿看着大有。大有拍着他的肩膀,说明天吧,今天到这了。
傻柱嘿嘿笑着,汗津津的黑脸上,牙还是一样地白。
一连干了三天。傻柱对于这样的活已经适应了,这都得感谢大有和春生啊。不过,两人没要他的谢,在完工的那个傍晚,消失在了城市的夜色里。
傻柱拿着准备还给大有的手套(这手套他已经用城市的香胰子仔细地洗过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城市的夜,好……
好什么呢?傻柱认真想了许久,也没找到一个词儿。
傻柱开始留意街上的招聘广告。招聘保安两名,待遇优厚,有意者面议。傻柱进去了,对着人家说出了自己的用意。人家听了就笑了。傻柱不明白,人家指着傻柱,又咧开了嘴。笑过,人家递给他一面镜子。傻柱这才明白了,是啊,自己的样子太土气了,怎么当保安呢?
这么想着,傻柱就觉得对不起人家了,给人家鞠了个躬,出来了。
继续看招聘广告。本公司招聘营销经理一名……不行:本商场诚招保洁员四名,高中学历……不行:本店招服务员两名,女……还是不行。
可傻柱不怕,娘不说了嘛,慢慢就会好的。
傻柱在城市转悠着,一直在留意着招聘广告。终于,一家背街的餐馆用他了。老板打量着他说,一个月350,端盘子,刷盘子,干不干?
傻柱嘿嘿笑着,俺干。
老板说,去吧。
傻柱说,干啥?
老板严厉地说。干活!
傻柱高兴地说,是,老板。
到了第三天头上,傻柱的脚就肿了。在乡下,自家的地在20里外的江套,春秋里他不知道要走上多少回,有时一天就打几个来回,自家没马车,都是用脚板丈量,他早已经习惯了。他根本就不会想到,在区区一个小饭馆里。就能把脚走出泡,而且是满脚板的泡。
傻柱有些糊涂,糊涂过后又明白了,也许,城市就是城市,和乡下怎么能一样呢?
傻柱不怕,和别人比,自己毕竟皮实。
傻柱的皮实赢得了老板的留意。老板在闲暇时候,叫过傻柱,对他说,觉得怎么样?
傻柱忙点头,好着呢,老板。
老板优雅地吸着香烟,坐在靠背椅上,对傻柱说,你呀还算老实,你不知道,我已经赶走多少人了,他们都太懒,还嘴馋。
傻柱说,老板,俺会好好干……
老板笑说,好。
傻柱要走,老板叫住他,说,你没啥要求吧?
傻柱摇着脑袋,没有啊。
老板挥手。忙去吧。
傻柱把脚底下的泡走破了,凌晨睡觉的时候,傻柱也从来不看,这点疼算什么呢?给人家干活,不吃苦怎么能行呢?别看爹不同意他出来干活,还骂了他,可爹也是心疼他,这他是知道的。躺在潮湿狭窄的床铺上,傻柱想到了爹在他临行前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记着,给人家干活,不能耍懒,不吃苦不行,知道吗?
傻柱知道。睡了几个小时,就又开始了陀螺一样的工作。傻柱知道了,在这饭馆里转圈,也许计算下来,要比去自己家的地还要远呢。又有服务员耐不住,吵着要老板加工资了。傻柱不,爹的话他记着呢。
慢慢的,傻柱也知道了,这是个背街,位于这背街的酒馆生意不错,客人主要是城市的中下层居民和外地的民工。傻柱对这个人群有种说不出的好感,可他们却从来不对傻柱笑一笑,或者和他说句什么。也说,可说的时候就是喝令,服务员,叫你呢,傻头傻脑的,拿酒去!
傻柱弯腰笑了一下,赶紧去了。
那面的客人又嚷,我说服务员,菜怎么还不上来?你愣着干啥呢?!
傻柱马上鞠躬,就来,就来。
客人仿佛都在发泄,傻柱有些不明白,可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活还得好好干。客人毕竟是客人,人家的要求得满足啊。有客人发怒了,指着一盘油炸螃蟹说菜码不够,傻柱马上道歉,端回去又拣了两只……
老板又叫来了傻柱,脸色有些难看。不过呢,老板还是缓和了脸色,对傻柱耐心地说,你这个服务员当得挺好,客人都满意,可就一样,你不能拿我的钱讨好客人哪。
后一句话语气很重,仿佛山一样压下来。傻柱就又觉得对不住老板了,站立的姿势有些不稳。
老板说,就说客人说菜码不够吧,你就给人家加了?
傻柱还是认真地说,老板,菜码真的不够,俺看见了……
老板严厉地打断,住口!
傻柱吓了一跳,眨着眼睛看着老板,不知道他因何发了火。
老板说,你呀……行了,别到前台了,到后面干吧。
傻柱觉得对不住老板,干活就更卖力了。爹说了,到了城里不能多说,要多做。傻柱也是这么感觉的,手里的活就多了。刷完了盘子倒水,倒了水又择菜,择了菜拖地……这样毕了,他问老板,老板,还有什么活吗,俺干。
老板点头,说好吧,你来。
老板带他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库房。门推开,傻柱看到,这里正有几个人在忙碌着,老板对他说。来,看着。
傻柱就随着老板认真看着这个活计。先是洗瓶子,然后把一个罐子里的液体兑在水里,接着把水灌入空瓶,再贴上标签,放进箱子。
老板问,看明白了?
傻柱点头。
老板说,不明白的问他们,干吧。
傻柱说,哎。
傻柱要做的是贴标签,那标签上的字他不认得,可也觉得眼熟。就问旁边的人,人家看了看他,说别问,看还看不懂吗?
傻柱懵懵懂懂,嘿嘿傻笑了。
一个服务员急急进来,说,酒没了,好了没?
一人指着傻柱旁边的箱子说,在那。
服务员过来,说,傻柱,和我抬出去。
傻柱一个人就抬了出去。
回来后,傻柱的活就慢了。为此,人家还训斥了他。可傻柱还是快不起来,因为他知道了,老板是让他们在造假酒,然后给酒馆的那些人喝。可是,他们喝不出来吗?
不知道,可酒还是在做着。
傻柱也知道了,往水里兑的是酒精,听说对眼睛不好的。知道了这个,他的手就更慢了。又挨了骂,可傻柱还是快不了。
一人凑上来,问,咋?
傻柱说,不知道……
那人说,哎呀,想不到你个傻样还有个傻心肠,干吧,要么就没饭吃喽。
傻柱不,心里头怪怪的,不是味儿。
服务员又急急地进来要酒,傻柱不用他说,就帮忙搬了出去。
餐桌上,客人嚷着要酒,看来已经半醉了。老板示意,服务员从傻柱的箱子里取出两瓶,送过去了。
傻柱亲眼看着掺着酒精的水小溪一样流进客人的喉咙里了。傻柱觉得自己的嗓子在冒烟,眼睛有些火烧火燎。
老板注意了,说,傻柱,干什么呢?
傻柱说,我……
这时,又有客人要酒。老板对傻柱说,还不去。
傻柱拿着酒,去了。走到了餐桌前,却不伸手,客人恼怒地嚷,干啥呢?!
傻柱醒悟过来,回头看了看老板,老板的脸也有些难看。傻柱觉得心在跳,一下一下的有板有眼,客人一拍桌子,喝道,找揍是不是?
傻柱听见自己的声音,这酒不能喝……
这是一个春天的夜晚,傻柱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挨了顿打,肩膀和后背还隐隐作痛,不过没事的,老板他们没打到自己的脸,他不会让他们打自己的脸的。娘在世的时候和他说过,咱一个穷嘎子。虽穷呢,可也不能做伤脸面的事啊。
他没做伤脸面的事,所以不能让人家打脸。
傻柱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可心里头却暖和。傻柱又望了一眼酒馆明亮的窗户,还有人在举杯喝酒。不知道喝了那酒的人怎么样了,可别喝坏了眼睛啊,自己身上的疼不打紧,眼睛可是大事啊。
子夜了。虽是背街,可依然是处处灯火,五彩斑斓。虽然是春天了,可冬天仿佛还不死心,趁黑夜无人,偷偷转回来了。转回来的家伙趁着黑夜无人,开始肆虐了。
傻柱被这个家伙击中了。
傻柱抱着肩膀,走着。不知道今天该到哪里去睡一宿。
大哥?一个柔柔的女人的声音。
傻柱回头,见身边果然站着一个女人,正望着自己。傻柱除了娘和大嫂没和任何女人打过交道,这时候就有些紧张,头勾下了。一只老鼠从脚下走过。竟然散步似的。
女人找着他的眼睛,说,大哥……
傻柱听见自己说,老鼠……
女人微笑着,看着老鼠走远,问,大哥,你住宿吗?
傻柱点头,啊。
女人说,那跟我来吧。
傻柱问,你家开旅店?
女人愣了一下,说,啊,来吧。
傻柱摸了摸口袋,想问问多少钱一晚,可在女人面前没好说出口。
这是一个临街的平房,很小,仅一间小屋。傻柱进去就有些透不过气来。女人说,大哥,累了吧,睡吧。
傻柱坐在床上,说,哎。
女人却不走,站在傻柱前面。傻柱看见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