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盛荣
[摘要]目前,小小说在文坛空前活跃,可以说精品不断,其中广西“小小说桂军”主将李家法的创作成就十分突出,他的一些作品堪称经典,他总是将目光瞄向最简单的生命,用厚重的笔去展示社会底层的人对人生的理解,尤其强调人心的公正对弱小生命的体恤意义。因此,研究李家法的小小说不仅对拓展小小说的创作题材有价值,更对促进广西小小说创作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小小说;李家法;公正;善
李家法应该算是广西“小小说桂军”的主将,他是一个有很丰厚社会生活积累的小小说作家,他观察社会的目光十分敏锐,尤其能够从最简单的生命现象中发掘出最深刻的社会内涵,展示社会下层人对生命价值的追求,从而引领读者将目光投向“地下”,进一步去思考生命关怀的大课题。考察李家法近几年的作品会发现,他特别强调“善”的本源价值,李家法眼里的“善”其实就是人心的公正,以公平心对待一己之外的任何生命。当人心真正有了一份宁静与平和,就不会拿出高傲的姿态去看视表面软弱的生命,这时,生命才会实现“共和”——人与人的“共和”,人与自然生物的“共和”。所以,李家法的作品更看重对生命的理解,而这又与“小小说桂军”的后起之秀张弘对生命的阐释有所不同,李家法强调“善”在生命间相互体恤的意义,这是对社会观察后的思考所得。可以从下面几方面来理解。
首先,李家法认为公正是“善”的本源,也是对生命的最好体恤
“善”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对乞者施舍面包或收留流浪猫狗那么简单吗?李家法有自己最简洁,最深刻的认识。他认为“善”是人的一种素质,是用公正心对待一切生命的人生境界,大善就是一颗公心。然而现实中有多少人能真正进入这样的生命境界呢?正如他笔下的《哑佬三》,一个简单的小山村,一群简单的人,同处于社会生命的最底层。在这样一个本该“至善”的环境中,却生长着人性中的大“不善”——以貌取人,恃强凌弱。哑佬三近于雨果笔下的卡西莫多,在小村子里无缘由遭人鄙弃,仅仅因为他的哑和丑。没有人在意他的存在,甚至没有人愿意同他说一句话。可是他又是这个环境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他是“仵作”,为那些鄙视他的人打理最后的“行程”,他很投入地工作,用心为亡故的人梳洗打扮,视逝者如生者,而且还要“引哭”,“两行浊泪在难看的脸上越发的邋遢,惹得奔丧的亲朋好友天昏地暗地号啕,给出殡造了铅沉沉的肃穆”。他在用最虔诚的心对待每一条远行的生命,这是对生命的至高尊重。在丧事完毕主人家拿出“利市袋子”给他酬劳费时,他抽出很少的一部分,把多数退还给主家。此举不过是想换回人心的一点点公正,他需要村人的理解与尊重,哪怕是一点点的平等看顾。所以,当村子里最有威信的土郎中坤爷为他治过一次背痈后,坤爷就成了他心目中的至圣。可是,人心竟是无可想象的难测,哑佬三的生命在众人的眼中终是最卑微、最简陋的,简陋到没有人为他说句公道话,在那场一百元与五十元的纷争中,人人指责哑佬三倚仗残弱,讹诈别人,甚至至圣的坤爷也在吸了小卖店主一支最好的烟后扔出一团冰冷:“哑佬,你别闹了,快回去。”一句话判了哑佬三的“死刑”。一颗简陋的灵魂彻底死灭了,用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表达对不公允人心的绝望和蔑视。这是心灵深处的哀鸣,是否撼醒了那些麻木而偏愚的灵魂?回答永远都是否定的。
不信吗?看看我们的身边,有多少人在漠视简单生命的存在?对乞者的呵责,对残障者的嘲笑,以自己高傲的心对待他人的不幸,以麻木不仁的眼睛看视遭受磨难的生灵。如此,李家法的笔告诉我们,善,就是对人心公正的一种呼唤,失去生命等同的价值观,任何人的“善”都是最虚伪,最无力,也最没有价值的内容。因此,可以说李家法找准了人性的致命弱点,他把公正作为“善”的本源,实际上就是对现代人虚妄价值观的一种批判,所以,李家法拓展了人们认识自身的视野。
其次,李家法认为以公正为基点的“善”才是调整人们关系的衡器
世界有自己的运行逻辑,而这样的逻辑经常不是为芸芸众生设计的,却时时左右着众生的一切。权力,无论大小,不管公权还是族权,都可能去指挥着弱小者按照利于权力执行者的意愿去行事,李家法的目光永远在关注最瘦弱生命在被他人操纵生命时的内心感受。
世界总是不均衡的,人心经常是不公允的,当一些人用外强中千的强大去胁迫弱小者时,简单的生命也会呐喊,会用属于自己的语言去解释自己的人生感觉。于是我们去读《值年》,去体验权力威严下,弱小者向强大宗权的挑战。几千年沿袭下来的宗法观念在古老的乡村左右着很多人的思想和行为,然而,存在未必就意味着合理,当宗权蒙上了时俗的以穷富为标准去评判尊卑等级的灰尘之后,历朝历代被奉为至尊的族规也失去了最暖人心的公正性,必然遭质疑,必然遭唾弃,必然失去以“善”为核心的凝聚力;宗祠也必然成为母猪的闺房。这时,被宗权欺凌的弱小者要说话,于是德农拒绝值年,拒绝作宋家子孙,并且背井离乡。尊严战胜宗权,这时候,宗权就成为祠堂上空飘荡的一面破旗,失去了威严和神圣的力量,而尊严成为写家笔下最精彩的内容。这里,德农对族规的抗争依然是对公正的呼唤,当宗权不能对全体族员实施“守仁护爱”时,它就不能平衡大家族内部的关系,那么宗权的代言人“七爷”只能闭嘴。
事实上,真正的“善”总是在实施护爱与体恤,假如能够以己之心推他人之腹,用自己最真实的感觉来考量别人的心理体验,那么,公权才最有威严,公权的执行者才会获得最大的尊重。《一只黄蜂窝》,一个貌似荒诞的小故事,人们可能在笑声中读完,但掩卷之后却有深刻的内容在眼前,我们不禁要问;有多少时候公权因为消磨在对捅马蜂窝的“意义”的探讨中失去了威信?公权的执行者如余主任之流也在如此行使公权的过程中失去了尊严。所以,假如缺失了“公正”,公权的执行者就不能用心去体会普通生命的真实感受,老古和小陈这样的小职员必然会有对余主任那种领导的愤懑,那么,余主任的权力必然无法战胜黄蜂窝。因此,小陈“越想越恼,越恼越躁”,愤而捅下黄蜂窝。我们看到公权无法解决实际问题而抵不过小人物的私己行为时,是否会想到某种程度上公权也在遭质疑?这样说来公正地体恤他人才是实施公权的基础,也是对公权的最大尊重,更是人性“善”和公权“善”的体现。
所以,说到底李家法是在强调公正的“善”才是调整人们关系最有说服力的工具,除此,任何权力都要被轻视,任何权力的执行者都要遭谤怨。
再次,李家法认为公正“为善”是人人心知肚明的内容,因此,那些逾越了公正的人,必然受到“善”的责罚
人类文明发展到产生了大规模族群,必然就诞生了约束人行为的通则法规,也许是道德,也许是衡量人行为的一种潜在的标准,更有人为制定的法规律条。从几千年人类文明积累下来的内容看,“善”始终是做人的通规,而公正是做人的基础。不仅如此,善行必然收获善德,恶行必遭恶果的观念通常也是俗常人信奉的法则。然而,有些
人因为失去了公正的心,以公众利益为牺牲品谋取自己的利益,行了“不善”,内心由是而忐忑,为人的通规总像一柄尚方宝剑高悬在他的头顶,惶惶然而惴惴然。由此,我们看到《奇疾》的内容时就不会为那里颇具悬疑色彩的情节而惊诧好奇。
在这篇极精短的文字里,作者的铺垫十分仔细,从法院新调进机关的郭扁得到了局长的特别看顾,“局长一有空就叫他上局长室,专门打听法院审案的事情。”而郭扁又是个说话很会造势的人,于是就有了他天花乱坠活灵活现吹嘘死刑犯刑场行刑场面的表演,也有了局长十分专心投入倾听的情态。终于,郭扁的表演过于成功,局长的倾听也过于投入,二人都陷入情境中。郭扁的轻轻一戳导致局长应声倒地,从此染上无医可疗的奇疾。作品十分清楚地告诉大家局长确实没病,一切最先进的科学医疗仪器都可证明。却又真正有“病”,无法忍受的“痛”和驼得像罗锅的“背”也可证明。于是所有的读者心里都十分清楚,局长的“病”源于“心”,一个人如果背叛了公正为人、公正行使权力的人类通则,即使可以无视法律,但是内心里他还是要用一种俗众通用的“善”的标准去考量自己,正是大众所认可的“做了亏心事害怕鬼叫门”的“潜意识”在纠缠着局长。
所以,李家法在这里并没有仅仅从法律层面去阐释社会众生相,而是从每一个人本底对“公正”与“善”的认同来揭示行“恶”者内心的虚弱。
最后,李家法认为“善”的公正要付诸一切生命,生命间才可能实现相互的体恤
李家法展示人的“公正”与“善”是对“大生命观”的诠释,他眼里人的“善”应该以平等的心对待众生——人,和人之外的生命。人如果能够以公正心对待自然生命,那么,人的心灵就走上了对生命认知的制高点。对人的尊重是人的一种自然心,对人群中弱势群体的尊重取决于人的悲悯心,当人能够以平视的目光去看待周围生物的时候,人才大彻大悟,也才有了智慧心。
李家法当然是智慧的,其目光由人而自然生命,于是,我们的心就会随着他的笔去关注老萨和黄毛。表面上看,老萨与黄毛之间不过是主人与宠物的情感,细细品味,才会读懂那种生命与生命的对话。实际上老萨和黄毛是真正的知音,黄毛救过老萨的命,老萨为了黄毛的生存而选择了清贫。在人与狗之间,心与心在交流,彼此能读懂的是心灵的语言。所以,面对老萨日渐窘迫的生活,黄毛再也不要做他的累赘,选择了自杀来解脱老萨的困窘,于是老萨老泪纵横。这时,我们看老萨和他的狗的情感交流,能把黄毛仅仅看成是宠物吗?因为心的公正,人读懂狗并尊重狗,也因为“善”心的公正,人换回了狗的理解,人与自然生命的交流其实就是如此简单。
纵观李家法的创作不难发现,他始终在关注人心底最简单最直接的内容——善与公正。他总是能找到独特画面去描绘“人心”。所以,李家法的作品很好地体现了小小说批判社会,展示人性陋点,关注弱小生命,发掘生命亮彩的特点。可以说他是一位阐释社会和生命十分老到的作家,他的笔调亲切而自然,带给我们最真实的生命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