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报人与一本《未晚谈》

2009-07-06 05:19
全国新书目 2009年11期
关键词:笔名新民晚报位子

侯 军

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报业版图上,新民晚报无疑是一盏航标灯,几乎没有哪个吃报纸饭的人不关注她、学习她、乃至仰望她。尤其像我这样的年轻从业者,更是从她的版面上汲取着丰富而实用的营养。我当时非常迷恋杂文,而新民晚报上的杂文短小精悍,切中时弊,且文笔幽默,独树一帜,一度成为我的最爱,也正是在新民的版面上,我记住了林放、言微、易火、荆中棘……

我起初只知道林放是赵超构先生的笔名,并不知道言微和荆中棘是束纫秋的笔名。这个谜底直到1994年我结识了束老之后,才被偶然揭开。那时,深圳正要创办深圳晚报,束老被请来出谋划策,这使我有机会认识了这位报业前辈。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束老,高高的个子,满头的银发,还有那双令人难忘的眼睛,灵动而敏锐,睿智而深邃,极具穿透力。就在那次见面时,我谈起自己早年痴迷于新民晚报的杂文专栏,80年代初就买到林放先生的杂文集《世相杂谈》,那本小书几乎成为我学写杂文的教科书。束老爽朗地笑道:“哎,你一上手就找到林放先生,起步很高呀!”言语间,透露出束老对林放先生的由衷尊崇。我顺便也谈到新民的杂文专栏里有另外一些作者,只知笔名,不识其人。这时,旁边就有知情者指着束老说,你面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言微”呀,还有荆中棘、易火,都是束老的笔名。我顿时恍然大悟,当即重新起立,郑重握手,向束老表示一个崇拜者对自己偶像的敬意!

80年代的中国晚报界有两位“微”字号杂文家,羊城有“微音”,新民有“言微”,可谓双峰并峙,名重南北。业界早就知道“微音”是许实先生的笔名,但却很少知道言微的真名。我想,这很可能是束老的刻意隐身。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新民的名牌只有一个,那就是林放,他自己却甘当绿叶,默默地隐在幕后。我这样说还有一个事实依据,那就是束老写了那么多出色的杂文,却一直不肯结集出版,直到林放先生去世4年之后,他才出版自己的第一本杂文《一笑之余》,那时束老已年近八旬了。而此后若干年,束老老当益壮,笔耕不止,其文恩更加敏捷,文笔更加老辣,对现实的评点也更加入木三分了。这期间,我陆续得到束老题赠的好几本新书,1996年的《一笑之余》,1999年的《悚然失敬》,2002年的《做晚报的一只眼睛》,2004年的《长话短说》……由此可见,束老似乎是有意“推迟”了自己的收获期。

1995年10月,我要去上海参加一次沪穗文化研讨会。当时,深圳商报的《文化广场》刚刚创刊,我也希望利用这次上海之行,为这个初生的文化周刊约一些稿件联系一些作者。为此,我临行前给两位老先生打了电话,请他们在会议日程之外,务必帮我约稿并拜会一些文化名人。这两位老先生,一位是束老,另一位是邓云乡先生。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会议散场那天,宾馆的大堂里竟然发生了颇具戏剧性的一幕:两位老人家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约而同地赶到宾馆来接我——望着两位白发老者,我一时间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我住在哪个宾馆,更没有让他们亲自前来接我,只是说散会后会跟他们联系。谁知,这两位老人都各自打听到会议地点,早早地等在宾馆大堂里!

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两位老人,同时深表歉意,都怪我事先没有讲清楚,劳烦两位老先生都跑过来了。这时,束老朗声大笑道:“哈哈,这就是我们老哥俩的事情了。你先退房去吧,我们来商量解决你何去何从的问题!”

他们两位如何商量的我不知道,结果是我被邓公接到了家里。但是,束老也“开出条件”:我在沪期间,一定要安排时间到新民晚报社看看。我说,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10月30日,我专程来到新民晚报看望束老,束老下楼来接我,来到束老的办公室。我发现这里有两张旧办公桌。束老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指指旁边的位子说,你就坐在这里吧!我刚坐稳,束老就告诉我说,这就是林放先生的位子,你坐坐他的位子,也可以沾一点他的文气呀!我一听,顿时站了起来。我说这位子我可不能坐啊,我要对它先鞠躬致敬才能坐啊!说着,我对着那空桌椅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束老见状有些动情,他说,可惜赵老已经去了,我跟他在一个办公室里办报,几十年啊,现在只留下我一个人了。

话题就从赵老说开了。束老说,“赵老比我大10岁,新民晚报复刊是1982年,当时他73岁,我63岁,都是白发老人了。好时光都被耽误了,可是我们在一起办晚报这段时间,他说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我说这也是我最难忘的。别人常常奇怪,说,你们俩,一个社长一个总编,合用一间办公室,这很少见。我说,我们俩,一个司令,一个政委,合二为一,密不可分。我那时还担任晚报的党组书记,所以赵老有时开玩笑说我是政委。现在,赵老过世了,我也离休了,可是报社把这间办公室一直留着,我差不多天天都要来坐一坐,有事情就说事情,没事情就安静地在这儿坐坐,就像赵老还在世时一样……”

我坐在赵老的位子上,默默地倾听着束老平静的述说,时空仿佛在某个瞬间凝固了一一那是在遥远的天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记者每天都在他们心血凝成的版面里,探寻着汲取着憧憬着真正的报人气质和文人风骨。而这一切,如今就摆在我的面前,在这两张普普通通的办公桌上。我对束老说,今天来到这间办公室,我有一种朝圣般的心情。束老说,我上次就看出来了,你对林放先生有种特殊的感情。所以,我特意要带你来这里坐一坐。说着,束老从林放先生的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本书,我一看,那是林放先生的杂文集《未晚谈》。束老说,这是赵老的书,他不在了,我替他送一本给你吧!说着,他在书的扉页上题写了几行小字:“侯军同志十分尊崇林放先生,惜不可再见。代赠此书,作为永念。束纫秋1995年十月卅日,于赵老生前办公室。”

如今,林放先生和束纫秋先生均已驾鹤西游(束老于今年3月辞世),我珍藏的这本《未晚谈》便成了凝结着两位老报人心血与友情的实证,或许这也是将两位老报人“合璧”于一册的存世孤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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