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大鹏
演说家、勇士和政治家,美丽、野心和荣光最终逝去。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存在过,更无人讲还他们的过往。
——约翰·斯蒂芬斯
“科本溜到埃以那身后,举起斧头向他的肩膀砍去,而此时埃以那的斧头已砸在西蒙的脑袋上……埃以那养父的儿子索德见状,一个箭步冲到科本跟前,拿斧头朝他的喉咙砍去。”在不无悲悯又足够镇定地记录那片白雪皑皑的酷寒之地格陵兰岛在1125年发生的一次血腥屠杀时,戴蒙德教授的深邃目光正投向社会崩溃与人类自戕的深层原因。
从波利尼西亚人的皮特凯恩岛的荒芜到印第安人的阿纳萨兹聚居地的废弃,从公元800年前后古典玛雅文明的消亡到1994年的卢旺达种族大屠杀,这些已经崩溃或处在危险边缘的文明是否遵循某种特别的规律?国家或民族为何在相似的环境中沿着各自的轨迹渐行渐远?组织在一片欣欣向荣中如何洞察命运行将逆转的神秘暗示?在长达数千年的时间跨度上一一检索人类文明的兴亡成败——在金融海啸引发的全球经济衰退来临之时——将更有普适价值和终极意义:一个最显而易见又悚然心惊的问题是,今日繁华而喧闹的文明中心的地标性建筑是否有一日会成为雪莱笔下平沙莽莽中坍塌的国王雕塑?
通过对复活节岛、雏京人的冰岛和格陵兰岛、日本、伊斯帕尼奥拉岛等中小型体量的文明进行比较研究,戴蒙德触摸到了文明崩溃这只“历史巨蟒”腹中的五只山羊:生态破坏、气候变化、外援消失、强敌邀击、应变乏力。而支配前四只山羊的貌似客观的因素实则也部分或全部地由主观因素激发而来——由此我们知道,恶劣的自然环境并不必然引发社会崩溃,一切命运都取决于社会自身的抉择。一次稍显粗犷的时光之旅会帮助我们理解这个将影响到人类社会未来的重要结论。
一、复活节岛的隐喻。世界上最偏远的人类栖息地复活节岛享誉全球的是它海岸上巨大而诡异的石雕。借用现代化机械都难以撼动的88吨石像却在公元1000年前后被岛民制造出来并灵活搬运和巧妙树立。这些竞相攀比的石像肇始于首长们炫耀财富和希冀不朽的强烈心理动机,而移动巨石所需要的大量滚木则取材于岛上数万年积累下的茂密的而今却杳无痕迹的棕榈树、麦珠子树、大果杜英、豪豪树。几百年闻的过渡砍伐使得即使在亚热带气候下都无法快速补充的森林终至消亡,由此带来地表土壤的大量流失使得农业日渐萎缩。而没有了富合营养的溪水对于周边海洋鱼类的吸引,岛民需要驾乘独木舟深入波涛汹涌的大洋深处猎取鱼虾,这意味着更大的风险和更少的回报。可叹的是树木的绝种导致了独木舟酌最终绝迹——崩溃来源于奢华心理下的目光短浅和资源透支。
二、玛雅的启示。好莱坞巨星梅尔·吉普森执导的大片《启示》再现了中美洲印第安社会酷烈杀戮的历史画卷。让无数考古学家为之倾倒的玛雅文明几乎达到了与古代埃及、波斯、巴比伦和中国一样的高度,巨大的金字塔和神庙、复杂的书写系统昭示出它完全不同于那些地处偏远、生态脆弱、文化粗浅的小型社会。拜现存石碑的文字所赐,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除了与复活节岛一样的过量砍伐森林之外,由于人口密集和在卡斯特这种特殊地形中对于水源地的争夺,从未统一过的玛雅一直陷于激烈的内战之中。各王国的精英都把掠夺杀戮而非创造看做是社会延续的主要手段,在公元800年前后一场席卷美洲地区的干旱不仅导致各王国粮食巨量减产,其引发的更为残酷的战争也成为压垮玛雅文明的最后一根稻草。尽管有些小王国(如尤卡坦半岛的奇琴伊察)也延续到了1250年,但内战的浪潮随即淹没了这个仅存的硕果,似乎是从天而降的玛雅文明在最繁华时又戛然而止——玛雅崩溃的缘由是将红海战略进行到底的路径依赖。
三、格陵兰维京社会的样本意义。尽管所有其他欧洲民族都称之为海盗,维京人却自我认定为农民,他们从公元793年开始的劫掠行径和殖民行为从挪威本土蔓延到欧洲大陆的大部分地区。流落到格陵兰岛的维京人带去了欧洲等级森严的社会秩序、基督教、铁器和大型牲畜,由于格陵兰岛的土著因纽特人数量稀少,也没有发生类似于维京人踏上北美洲后所必须面对的印第安人的围攻。但是在生机勃勃地存在了450年后,格陵兰维京社会像他的到来一样迅速地消失,残存的维京人墓冢与依然快乐地生活在此地的因纽特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滥伐森林、过度放牧之外,欧洲中心主义和宗教心态导致了维京社会的崩溃。当历史大冰期到来时,与欧洲贸易的中断、沿海鱼类的减少、草原的褪化(牛羊大批饿死)其实都不足以让维京人坐困愁城,坚信欧洲人的生活方式而不愿意像因纽特人一样乘坐皮划艇出海捕鲸才是导致雏京人因饥饿而最终灭绝的根本原因,格陵兰雏京社会崩溃的缘由是在环境巨变之时不能舍弃已经不合时宜的价值观。
正如戴蒙德教授在《崩溃》一书中给出的卓见,崩溃产生于以下四个环环相扣的失误:没有预见危机、没有觉察实质、没有采取措施、措施实施错误。系统梳理各个文明的迥异命运给了我们走向未来的“芝麻开门”式的咒语:文明和组织长久兴盛的必要条件是组织中的精英远大的战略眼光和放弃陈旧价值观的勇气,只有灾难性的价值观才会造成灾难性的崩溃,外因永远是内因的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