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牛相处

2009-07-03 04:24张培生
少年文艺 2009年6期
关键词:牛筋缰绳草料

张培生

顽童时代,由于好奇和好动,我被牛头搓揉了一下,若不是大人发现得早就没命了。从此,一看见那睁着一双圆眼、架着一对利剑一样犄角的牛,就避之唯恐不及。

及至中学时代,听老师说,世界上最受爱戴的动物是牛,我心里很不服气。书中提及郭沫若主张把牛称为“国兽”,鲁迅以牛自喻,号召大家“俯首甘为孺子牛”,我也直摇头,不以为然。

当命运把我投向农村,逼着我和牛打交道的时候,我着实愁苦了多时,以至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万事开头难。什么事不是人干的?”妈妈说。是啊,上世纪80年代,在农村,支撑门户的男子汉怎能不会用牛?

正值夏季,是用牛打麦的大忙时节。我拾掇好牛筋、锁头,就去牵牛。轻轻地解了牛绳,离它远远地牵着。它哪里肯走?我费了很大的劲,如逆水行舟拉纤一样把它拖到场边。那牛一见石磙,一见我举起锁头,如临大敌,直往后退。“怕拉磙子,别做牛啊!”我骂着,拼死玩命地拉。它龇着牙,忍受着鼻子的疼痛,固执地立在原地,与我进行拔河比赛。忽然,那穿在牛鼻子中的竹棒断了,我一屁股摔在地上,两眼直冒金花,屁股的疼痛难以言状。我发了火,顺手摸过身边的柳棍,猛地擂了过去。

那牛摆脱了缰绳的束缚,再吃我这一打,惊恐万分,蹬开四蹄,扛起尾巴,一路叫着,如龙入海,奔腾而去。我追得紧,它跑得急,我追得慢,它跑得缓,还抽空吃几口草。气得我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惹得邻家婶子大娘、叔叔兄弟们都放下手中的活,围追堵截,个个累得气喘吁吁,也无济于事。最后是我妈端着一盆食料迎上去,那牛温顺地去她盆里吃料,妈妈乘机一把扣住了牛鼻子,才迫使它就范。

“狗东西,饿你三天,看你还神气不?”我气急败坏,恶狠狠地把它拴到橛子上,不给水,不给草,想压服它。它也充满敌意地望着我。

可怕的事发生了。

吃过晚饭,我想看看牛屈服了没有,哎呀,不好,牛没了。一条牛,几百块钱,一家人十几亩地的耕种全靠它哩。惊惶失措的全家人立即出动,庄前村后地找,后来惊动了左邻右舍,漫山遍野地找。

夜是那么黑,路是那么坎坷。大家生怕错过一个目标,眼睛睁得发酸了;耳朵只想听到牛的咀嚼声,好像到处都有牛吃草的声音。这是一个多么难熬的夜晚啊,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我真后悔那样待它,甚至暗暗地向它保证,以后不再打它饿它,假如它能自己回来的话。

折腾了一夜之后,曙光公开了它的秘密:它逃到我们忽略了的南河边的洋槐树林子里去了。那倒伏的小树告诉我们,它左冲右撞一段时间以后,缰绳绕在树桩子上不得脱身。

对牛,我更不知所措了。

“当农民,就得和牛打交道,谁叫你生在农村?”妈妈责备我没出息,“其实呢,它不是不拉磙子,是不替你拉磙子;它不是不服用,是不服你用。”妈的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我看到,三叔用它的时候,从不在前面拉,而是在后面赶着,他左手将缰绳一理,右手轻轻一扬,牛就昂起头走了,温顺得像个孩子——动物也有自己的性格和习惯。

我发现,妈妈去给它添草料的时候,它亲热地摇着尾巴迎上来,还放肆地舔她的手。草料吃完了,它抬起头,眼望着家门,哞哞地叫喊,好像说:“我还要吃。”我给它添草料的时候,它圆睁双眼,威风凛凛,摆出和我决斗的架势——动物也有自己的亲疏。

一年之后,我和牛也逐渐融洽起来。柳荫下,我亲昵地拍拍老牛的身子,它就骨碌一下站起来,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我的前面。到了场上,我嘴里“啧啧”地唤着,用手轻轻地抚着它的肚子。它就低下了头,让我把轭锁套在它的脖子上,然后抬起前腿,钻进牛筋里。我一声吆喝,它就高高兴兴地让石磙子在身后隆隆地响着。

手扶一张犁,也是一件趣事。套好牛,大鞭一甩,“啪”,缰绳是指挥它的按纽:一顿,左转弯;一拉一松,右转弯。犁铧掀起泥土的波浪,空气中散发出泥土的清香。蓝天下,喜鹊喳喳,云雀叽叽,在牛前犁后飞舞,有时竟敢跟在大鞭梢头觅食犁铧翻上来的虫子。

我爱上了老牛,我们成了相依为命的朋友!后来,我有幸从教、从政,却从来不说“蠢笨如牛”、“对牛弹琴”这样的话!

发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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