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强
《百家讲坛》(红版)细读2009年第一期刊登的《大旅行家徐霞客的劣迹》一文,愚以为作者不顾及时代背景,不念徐霞客当时的身体状况,断章取义,随意议论,是很不负责的。
文章中说,徐霞客在广西旅行途中动辄用八人、十人的大轿抬,轿夫不够就让两名妇女充当轿夫;在一个小村庄,因为觅不到足够的轿夫,还让儿童来抬轿。审读之下,发现里面有两个知识性错误:
一、《徐霞客游记》中所说的“肩舆”是由两个人抬的山区简易交通运输工具,适合在崎岖不平的狭窄山路上使用,而不是大轿。
二、“得两肩舆,十夫”是指用两肩舆分别抬徐霞客和顾仆,这就需要四个肩夫,明朝时广西的山路不但长而且崎岖难行,因此必须另有四名肩夫随行,以供轮换,再加上徐霞客携带的行李、书籍、粮食和奇石等分量不轻,还需要两个挑夫,加起来正好十人。如果在山区羊肠小道上使用大轿,将寸步难行,况且明朝民间大轿的最高规格就是“八抬大轿”,并没有什么“十抬大轿”。
接着,作者说徐霞客“以妇人代担”而不体恤妇女也与事实不符。崇祯十年(1637)粤西游之前,徐霞客与顾仆在湘江遇盗,跳冷水、受风寒,种下病根,身体十分虚弱。此时,徐霞客已经52岁,体质较差,但是考察奇观的顽强信念支撑着他。这样虚弱病痛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放弃肩舆,独立跋山涉水,因此“以妇人代担”实因男夫缺少不得已而为之。而且至今广西地区还存在着妇女从事农田体力劳动的风俗,她们干一些挑担、插秧等重活、累活,丝毫不逊色于农夫。因此不能简单地得出“不体恤妇女”的结论。
接下去,作者又写三名夫役逃走之后,徐霞客就抓住一个年长的逃跑者,把他捆绑起来。被绑者的老伴急了,连忙对徐霞客说;“余当代为催夫。”只请把老伴放了。但此时徐霞客发现自己带的两只鸡不见了,“仍絷前夫不释”。后来“二村人召鸡,释夫去”。第二日,徐霞客到达一个村子,村民又哄然逃散。好在他手疾腿快抓住一个,用绳子捆上押进村,那人只得让村民招待徐霞客。晚上村民为徐霞客铺好了床,但他又“叱令速觅夫”。
关于这些内容,《徐霞客游记》中记载得一清二楚,但按照明朝的定制。肩夫一村一换,接力前进。前村肩夫既然把徐霞客送到了下一村,自然卸任,如释重负,于是便说说笑笑,“遂哄然去”。这里的“哄然去”指的是有说有笑地离开,而并非是逃走。按规矩,肩夫卸任时必须完成交接。徐霞客看见肩夫不与村里人交接就离开,当然着急,便“执一人之”,要求进村交接。这里的“絷”显然是“拉住不放”之意,并不是“捆绑”。
那么,徐霞客发现自己带的两只鸡不见了,“仍铲前夫不释”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徐霞客在山里考察,因山中食品缺乏,“囊无米”、“与肩夫同餐所携冷饮”是常有的事,于是鸡被偷了,当然要追究。那个被絷的肩夫,因为丢鸡前就在徐霞客身后,嫌疑最大,所以徐霞客才抓住他不放。如果两只鸡不是被偷去,村人也就不会无缘无故地送还鸡。况且“饭后村人以二鸡至,比前差小”,但新肩夫已到,徐霞客就不再去追究,马上启程了。
而文中逃散的根本不是村民,而是肩夫。因为当地山民知道肩夫辛苦,所以相互推诿。旧肩夫卸任就逃,生怕再摊上新任务,新肩夫害怕交接,避而不出。所谓徐霞客“手疾腿快”,游记里根本没有记载。事实上,当时徐霞客拉住一个肩夫进村,要求他与村民交接。但村民都不肯承接,肩夫只好对着山上高喊一个个同行的名字,要他们下来交接。直到村民请徐霞客进屋,拿出粗粮招待,徐霞客才放那个肩夫走。而其间他被偷懒肩夫“辗转迂曲又送回出发地”的行为作弄得十分恼火,所以“叱令速觅夫”。
至于说徐霞客“凭地方官吏派送或发予的马牌,一路可以支使沿途村民为他和仆人服务”,这倒是事实,也是明朝的一项制度。封建时代,有田要纳赋税,有丁要服兵役、徭役。明朝的“均徭法”明确了派徭的原则。著名的清官海瑞就曾经说过:“均徭,富人宜当重差、当银差;贫者宜当轻差、当力差。”力差,就是服徭役、服兵役,并由里甲负责记载。徐霞客必须利用好这一制度,否则一个势单力薄的外乡人在明末遍地狼烟的西南边陲,根本无法征得马匹、肩夫,即使征得了也无力支付费用。徐霞客凭马牌征得的肩夫少,有时只好由妇女、童子代替,徐霞客内心并不愿意,但是为了实现考察山川的理想,也无可奈何,否则只能滞留山中。而且,妇女和童子的劳动也将由里甲记录在案,从而抵减家中的徭役。
徐霞客在广西游历期间,借官府之力,凭马牌征用地方马匹、肩舆、肩夫,渡过艰难的旅途,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在考察期间,他目睹了外族入侵骚扰,土司割据争斗,民众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在游记中表现出了强烈的忧患意识与爱国情怀,这是难能可贵的。他历经艰难险阻仍锲而不合进行科学考察的精神,将永远光耀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