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才宏
[摘要] 托玛斯•哈代的小说风格多变,题材广泛,内容丰富。他特别擅长在其长篇小说中运用隐喻的手法来丰富他的写作艺术技巧、增强小说的表达力和刻画人物性格。本文以《德伯家的苔丝》和《无名的裘德》为例对哈代小说语言的隐喻性进行了探讨。
[关键词] 哈代 隐喻性 裘德 苔丝
19世纪后期,英国文学代表性作家托玛斯•哈代(1840~1928年)在小说创作上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中国从1920年代起就陆续介绍、翻译哈代的诗及小说作品,他早已成为中国读者熟悉的英国作家之一。哈代的小说风格多变,题材广泛,内容丰富。他特别擅长在其长篇小说中运用隐喻的手法来丰富他的写作艺术技巧、增强小说的表达力和刻画人物性格。
所谓隐喻,又称暗喻,是一种比喻的修辞手法。但与明喻不同,隐喻是在彼类事物的暗示之下感知、体验、想象、理解、谈论此类事物的心理行为、语言行为和文化行为。在哈代的小说中,作家经常突破词句之间的习惯联系,把一些似乎毫无关联的事物联系到一起。把相互之间似乎缺乏联系的词句结合在一起,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本文以哈代的代表作《德伯家的苔丝》和《无名的裘德》为例,对其小说语言的隐喻性进行了一些探讨,以此来丰富我们对哈代及其小说的认识。
一
黑格尔认为,比喻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是一种“自觉的象征”。“主体凭他个人的见识,在形象与意义之间发见到某些类似点,于是就信任这些类似点,用似有关联的个别形象去阐明本身原已明晰的意义。”比喻是一种古老的写作修辞手法或艺术形式,根据黑格尔的研究,早在古希腊时期,荷马就已在写作《荷马史诗》时使用比喻,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修昔底德、德谟斯特尼斯、梭福克勒斯、奥维德等人也用过比喻;近代的莎士比亚、歌德、席勒更擅长在自己的作品使用比喻的修辞手法。
比喻可分为明喻、暗喻、借喻、引喻等等。按照传统修辞学的解释,隐喻是以一个异质同值的词替代预期出现的正常词语。如“汽车在蠕动”这一隐喻就是以通常修饰虫类行为的“蠕动”替代了汽车的“行驶”,从而在“蠕动”和“行驶”这两个本质相异的概念之间建立某种等值效果。实际上,在修辞学看来,隐喻的特征就是“替代”。
在小说叙事中,词语和句子总是连接成更大的语义单位,如场面、动作、事件之类。只要是具有相对完整性的段落,就可以是一个叙事语义单位。一般而言,这些单位必定会按照顺序因果、逻辑关系等法则形成某种横向的邻接组合,其中体现着作品的内在逻辑。然而,语义单位也可能按类同或联想的方式组织起来,这样就造成隐喻,至少使叙事单位具有隐喻的功能。隐喻既可以源于文本内的不同语义单位间的类同,又可以源于某一叙事单位与文本之外文化意义单位的无形联系。这一类具有丰富文化、社会、历史内涵的语义单位替掉了原来可能出现的事件,结果也就使我们认同于这一意象丰富的社会、文化、历史意义。哈代经常在其小说语言中使用这一类的隐喻手法。
一般认为,在哈代创作的小说中,以《德伯家的苔丝》和《无名的裘德》的社会影响和艺术成就最高。在这两部作品中,哈代多次使用隐喻来表达他对于当时英国社会文化的反思与批判。
如《无名的裘德》描写贫苦善良的孤儿裘德•范立奋发自学欲赴高等学府深造,但无入门之道。他与志趣相投的表妹淑珊纳•布莱德赫双双摆脱法定配偶而自由结合,但为社会所排斥,流浪街头,最后家破人亡。男主角裘德的表妹淑珊纳是一个清纯的精灵,一个“没有肉体的精灵”。她和裘德之间的关系是“心灵相感相通”的雪莱式的爱情关系。淑珊纳认为当时英国社会对男女之间的关系看得太狭隘,人们只要见到男女在一起交往,就以为那一定是建立在情欲,甚至是兽欲基础上的,他们无法理解男女之间还存在范围更广大的精神上的高尚之爱。她说过这样一段话:“她们的哲学,只承认根据兽欲而来的男女关系。原来强烈的情爱,范围很广大,在这里面,兽欲只占次要的地位。但是这种范围很广大的情爱属于谁的范围来着?哦,属于维纳斯•乌拉尼亚,她们可完全硬不理会。”
在古代希腊的文学和艺术作品当中,爱神维纳斯具有两重性格,包括高尚的和卑鄙的。前者化身为维纳斯•乌拉尼亚,后者化身为维纳斯•潘兑玛司。前者发展为主人间婚姻和男女之爱,后者发展为人间娼妓之爱。在这里,“范围广大的、强烈的爱”和“维纳斯•乌拉尼亚式的爱”是暗喻的关系。暗喻的本体是“范围广大的、强烈的爱”,喻体是“维纳斯•乌拉尼亚式的爱”,在这里省略了比喻词。淑珊纳显然认为她和裘德表哥之爱属于前者,即精神上的、“范围广大的、高尚的爱”,并认为“在这里面,兽欲只占次要的地位”。
因为裘德和淑珊纳都崇拜异教的神,崇尚“维纳斯•乌拉尼亚式的爱”,都敢于违背传统而自由地生活,他们有共同的精神理念。而这种信念与当时英国保守而虚伪的婚姻信条完全相悖,因此,不仅在小说中,裘德和淑珊纳遭遇无数磨难,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以家破人亡的悲剧告终,即便在现实生活中,《无名的裘德》本身也遭到卫道士们的猛烈攻击。有一位主教甚至把该书焚毁而把纸灰寄给哈代。因此,哈代才愤而放弃小说创作,重新致力于诗歌创作。
《德伯家的苔丝》描写贫苦美丽的挤奶女工苔丝因年轻无知而失身于富家恶少亚雷•德伯,受尽精神上和物质上的煎熬,最后失去自己真心爱恋的克莱,悲愤绝望之中,杀死亚雷,坦然走上绞架。在临终前,苔丝来到古代异教徒祭祀太阳神的遗址——悬石神庙休息,平静地等待被警察逮捕。那些历久的石柱依旧驻立在荒原上迎接太阳的升起,成为荒原上最为明亮的景观,“这是曙光将要来临的光景”,是生的希望,而苔丝即将走向刑场,走向死亡。这种“生的希望”与“死的灭亡”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指向,把小说悲剧色彩发展到极致。
此外,《德伯家的苔丝》中,哈代对户外空间的山川、旷野、树木、建筑、太阳、星星、月亮、风、雾等都进行过详细的描写,其中最突出的是对“路”的描写。小说中有许多关于“路”的描写,人物悲剧命运的巧合事件大都发生在漫漫长“路”上。“大路”、“小路”、“平路”、“上坡路”、“下坡路”等,在《德伯家的苔丝》中比比皆是。过节时,苔丝在乡村大路上载歌载舞;替父亲赶集时,她驾的马车在路上发生车祸;去认亲时,她走在山路上;到牛奶厂时,她站在荒原路上;谈恋爱时,她漫步在草场小路上;被遗弃时,她在岔路口与安玑分手;流浪时,她跋涉在高原路上;被捕时,她在荒原路上。“路”在哈代的作品中被赋予了生命,跟人一样有喜怒哀乐,有善与恶的品性,这也是一种隐喻的手法。正如哈代自己所说:“有时,我把无生命的大自然中的一切事物都看作是沉默的人。”
二
隐喻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它其实还是人类思维的一种方式。对各种深刻的社会矛盾,哈代勇敢地揭露那些矛盾。从哈代塑造的各种人物读者可以看到并且了解当时英国社会的各个方面。无论是《远离尘嚣》中的奥克,还是《苔丝》中的苔丝以及《无名的裘德》中的裘德,他们遇到的不幸和灾难事实上都是无数普通英国人民真实生活状态的反映。哈代正是用寓言性的描述暗示着一种由必然性所决定的悲剧,来表达自己独特的思想观点,使其作品表现出一种迥异于时代的风格,为其作品在英国小说史中奠定了坚实的地位。
1866年,哈代开始小说创作,第一部小说《穷人与贵妇》未出版。随后,他创作了一部以爱情、阴谋、凶杀、侦破为内容的情节小说《计出无奈》,此书出版后大受读者欢迎,文学界也给予肯定性评价。1874年,哈代与爱玛•拉文纳结婚。在爱玛的鼓励下,他连续创作了《绿林荫下》、《一双湛蓝的秋波》、《远离尘嚣》。《远离尘嚣》一书以清新自然的风格和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获得极大成功,他从此放弃建筑行业,走上专业创作道路。从1869年至19世纪末近30年间,哈代一共创作长篇小说14部、中短篇小说近50篇,包括《还乡》、《卡斯特桥市长》、《林居人》、《德伯家的苔丝》、《无名的裘德》等名作。
美国文学评论家Kramer(1979)曾经指出《无名的裘德》是哈代写得最阴暗、最悲观厌世和最令人压抑的小说。作家陶醉于一种极端的与宿命抗争的气氛,犹如普罗米修斯和自己的命运的抗争。我们大概只有通过隐喻式的读解才能悟出字面之下深沉严肃的含义。这里,每个关键词语都被某种类同概念替换过,结果使至少两种以上的不同概念串联在一起,造成多重意义的迭置和具有当代特点的联想方式。
哈代的笔下首先是一个荒谬的世界,这个世界的荒谬就在于它总是压抑人们的欲望,最终使他们陷入痛苦的深渊。在《无名的裘德》前言里,哈代说自己“企图诚实地阐明那种会紧紧随着人类最强烈的欲望而来的折磨、迫害和苦难,直率坦白地揭开未能如愿以偿的悲剧”,而这悲剧是由“实际的阴暗生活”引起的。在这里,无论主人公如何艰难地寻求他们所期望的生存道路,都是徒劳无益的,而每一次努力都只是让他们更深刻地感受到痛苦,并进一步认识到他们生存环境的荒谬。
在哈代看来,既然世界是荒谬的,死亡又是不可避免的,那么死亡作为摆脱荒谬人生的最终手段,具有终极实在性。因此,当他写到死亡的时候,就像一个人感到自我的“难以抑制的期待心情”的全部力量:“我们内心都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期待心情,这种期待心情即使在最忧郁的时候还坚持根据我们是我们自身这一原因推断,我们的面前一定会有一个特殊的未来,虽然我们的本性以及最远古的某个特定人的祖先已经和千千万万人一样了。”小说的死亡结局是对感伤的摒弃,所以他笔下的主人公都能接受并超越死亡。在《德伯家的苔丝》结尾处,哈代展现了一幅极为悲壮的画面,那也是苔丝迎接死亡时的画面。“那时候,东方天边上一道银色的白光,使得大平原离得远的那些部分显得昏沉黑暗,好像就在眼前;而广大景物的全体却露出嗫嚅不言、逡巡不前的神情,这是曙光将要到临的光景。”这段描绘把苔丝的死亡比喻成“曙光”,体现了苔丝对死亡的超越和向往。接受死亡时保持尊严。
随着对哈代和他的作品越来越深刻的理解和研究,越来越多的学者,包括中国学者开始意识到哈代小说的隐喻性及其艺术价值。本文只是笔者的一孔之见,不当之处希望能得到方家的批评指正。
参考文献:
[1]黑格尔著.朱光潜译.美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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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Kramer,D. Critical Approaches to the Fiction of Thomas Hardy[M]. New York:the Macmillan Press Ltd,1979.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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