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洁
摘要:《罗马热病》大量运用“双关语”,谜一样的语言牵引着读者一步一步地探索着两人心灵至深处的隐秘地带,作者同时在许多地方设有“伏笔”,使故事情节层层推进,彼此呼应。“双关语”和“伏笔”的运用使故事妙趣横生,引人遐思。
关键词:罗马热病;双关语;伏笔
伊迪斯•华顿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1920年出版的《天真的年代》为她获得了普利策奖。她的小说大多数描写她所熟知的纽约上流社会,也就是19世纪40年代到70年代的老纽约旧事。伊迪斯•华顿和英国女作家简•奥斯丁同属“风俗小说家”。所谓“风俗小说”,就是指那种如实反映特定的时代、特定的地点、特定的社会阶层的社会风俗、习惯礼仪的小说Hermione Lee, Edith Wharton, Vintage:2008.。并非所有的大作家文笔都非常优美,但伊迪┧•华顿的文笔是有口皆碑的。抒情的文笔又穿插着微妙的讽刺,构成了她突出的文体风格。从《快乐之家》、《纯真年代》、《老纽约》以及《伊坦•弗洛美》等杰作中都可以看出她观察敏锐细致、文字驾驭能力极强等特点。本文要介绍的是国内尚不十分熟悉的、她的短篇小说《罗马热病》。
置身于一个不同文明体系相互冲突又相互交融、新旧道德规范演变以至更替的社会中,华顿夫人把创作视点一直投聚在社会中上层妇女身上蒲隆,“伊迪丝•华顿面面观”, 兰州:《社科纵横》1997年第2期。。与她以往的主题一样,《罗马热病》讲的是两个上流社会的妇女——阿丽达和格丽丝——之间发生的故事。故事从她们在罗马度假时在罗马某个饭店的偶遇开始写起。在一个春光灿烂的午后,两个从幼时便是密友的中年孀居妇人在罗马饭店高高的露天看台上一边欣赏着古罗马广场遗址的壮观景色,一边悠闲地聊着她们共同的过往。故事从她们的一问一答中层层展开,作者精心地在谈话中穿插了细致的心理描写和对她们以往情感纠葛的描述。如剥茧抽丝般,读者从她们始时沉着、进而警觉并唇枪舌剑、终时却荒凉绝望的语气里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两个女人共同爱着一个男人——阿丽达• 斯力德的丈夫斯力德先生。年轻的格丽丝与他曾约会于她们此刻正共同面对的地方:古罗马广场的遗址,而那场约会却是年轻的阿丽达一手策划的!年轻的阿丽达从祖辈那里知道夜晚的古罗马广场极其寒冷而潮湿,其特殊的环境非常容易让人致病——罗马热病(Roman Fever),即我们俗称的“疟疾”。她一心要保卫自己的爱情,为了除掉自己的情敌,她设计了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谋。她以斯力德的口吻写了信送给格丽丝,约她在一个月光清冷的夜晚在古罗马广场上约会。她的目的很简单却残酷得让人毛骨悚然:借助古罗马广场遗骸里蕴藏的奇寒让体格脆弱的格丽丝致病,从而不着痕迹地杀死她的情敌。可她没料到的是,格丽丝回了信给斯力德,斯力德则顺水推舟地赴了约会。事后,生了一场大病却侥幸逃脱死亡的格丽丝带着身孕匆匆地嫁了人。多少年过去了,孀居的她们带着各自的女儿故地重游,巧合地在同一地点相遇。面对着同样的月色、同样荒凉的古罗马废墟,阿丽达终于带着一丝愧疚和不变的嫉妒说出了潜藏在心底多少年的秘密。但她也从格丽丝那里艰难地了解到,那场约会不是格丽丝一个人的独自等待,她的未婚夫在那场她一手策划的约会里给格丽丝留下了一个美丽的女儿——芭芭拉。故事到此戛然而止。两个女人在这场残酷的战斗中都伤痕累累。古罗马广场遗址留给她们的也不再是“激情”的回忆,而是满目的“荒凉”。
这部短篇小说中,作家看待世界的眼神仍然是同情却又毫不留情的。她一如既往地将作品题材根植于深厚的现实土壤中,使一个看似寻常的爱情故事具备了深刻的社会现实意义。更值得称道的是作品结构技巧的完美。其中之一是“双关语”的运用。 在这个不足五千字的短篇里,作者大量地运用了“双关语”。所谓“语带双关”,指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利用词的多义和同音的条件,有意使语句具有双重意义,言在此而意在彼的修辞方式。本文下面就这一点做出具体的分析。
小说的题目是“罗马热病”(Roman Fever),题目本身就带有“双关”的含义。“热”(fever)在字典中可以查到这两层意思:其一,指因生病引起的高体温。故而泛指“疾病”;其二,指“狂热”,指高涨的热情和癫狂兴奋的状态。所以,以“fever”作题,作者赋予了小说两层主题:从表面来看,作者讲了一个并不复杂的、涉及三人的爱情故事,讲述了关于友谊、爱情、背叛等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人类情感的主题,所谓的“罗马热病”所引发的误会只是其中的主人公在年少轻狂时演绎的一个小插曲而已。实际上,作者一针见血地指出,人类本质中对“激情”(passion)的攫取与贪婪是一种癫狂的、不正常的病态。“罗马热病”是“激情之病”,是“嫉妒之病”,是导致古往今来人与人之间互相残杀的“文明之病”和“灾难之病”。整个故事发生的场景设在“古罗马广场”的废墟之上。作者借景抒怀,反复地提及两位女主人公脚下的“壮美的激情之残骸”(the great accumulated wreckage of passion and splendor),无非是想提醒读者,在这片古罗马角斗士互相残杀的废墟上,两个上层社会的妇女正在延续着人类历史上自古就有的互相残杀的传统。二十五年来,这两个曾是闺中密友的美国上流社会的淑媛用她们各自的身体、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女儿作武器彼此争斗着,试图杀死对方,达到独自霸占“激情”的目的。她们,难道不是“罗马热病”的患者吗?她们所处的这个社会,难道不是充斥着暴力和冷酷、充斥着妄想病患者的文明废墟吗?
除了题目运用“双关语”外,作者在两人的对话中也大量地运用了这一修辞技巧。女人之间的对话的技巧本身就是值得推敲的,何况是如此有故事的两个女人。作者细腻而优美的笔触给予了读者以极大的美的享受,而“语带双关”所给读者留出的想象空间又使人回味无穷、欲罢不能。比方说,阿丽达在形容格丽丝两口子时,用的字眼是“老纽约博物馆里的标本”(Museum specimens of old New York)、“相貌上乘、无可挑剔、足以称为楷模”(Good-looking, irreproachable, exemplary)。而实际上,她所想表达的真正意思却是“平庸无趣、毫无特点的老套人物”。而格丽丝则用“极其生动”(vividness)来形容阿丽达,可在她心里,加了引号的“生动”等同于“厚颜无耻”(audacities)。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两个女人言语间的暗斗充斥着看不见的硝烟,谜一样的语言牵引着读者一步一步地探索着两人心灵至深处的隐秘地带,使得男女之间的小事情,在日常生活的微波粼粼之中,显示出了洪涛大浪的气象。然而,最有说服力的“双关语”的运用却在小说结尾处。当阿丽达把她策划约会的真相讲出来时,格丽丝在心里坚守了二十五年的爱情大厦轰然倒塌,刹那间她的脸上挂满了泪水。那封信,那每个字都深深嵌在脑海里的、她从他那里得到的唯一的一封信,竟是阿丽达的恶作剧!她二十五年含羞忍辱的坚守竟是对爱情的误读!这时的她脆弱地仿佛是“一点轻风就可以刮走的尘埃”。(When she got up, the wind might scatter her like a puff of dust.)这时的阿丽达似乎也心有不忍,但恻隐之心随即又被仇恨所取代。她恨这样一个密友,这么多年竟一直都存着对自己丈夫的非分之想!所以她随即原谅了自己的残忍无情。她对阿丽达解释说她并没有恶意,只是开了一个玩笑,而且事后知道格丽丝因此而致病时也感到很难过。这时,格丽丝开始反击了。她慢慢转向她的同伴,一字一句地说:“可我并没有独自等待,他安排好了一切,我一来就进入了广场,因为他已经在那里了。”故事从这里急转直下,出现了读者意想不到的结局。阿丽达终于明白,由她一手策划的约会谎言因为格丽丝的回复和斯力德的顺水推舟出现了她想也想不到的结果:两人不但成功地约会,还因为这次约会有了爱情的结晶——格丽丝的漂亮女儿芭芭拉。至此,备受打击的反而是阿丽达了。格丽丝在回应阿丽达的“你什么都没有,只有二十五年前的记忆和那封信”时,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有芭芭拉”后,开始“超越”(began to move ahead of)阿丽达,快步向楼梯口走去。这一个“超越”(move ahead of )可以说包含了千言万语。这一场战争终于以格丽丝的“领先”而告终。故事到此结束了,但后来的故事呢?两人的女儿,同父异母的漂亮姐妹俩,会不会继续她们母亲的故事?谁又会是胜利者呢?小说留给读者的是无穷的想象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