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芸
海,可以怎样地改变一座城市,深入的、细微的,坚决地、优柔地,外在的、内在的,霸道地、温存地,都与乌鲁木齐无关。乌鲁木齐是地球上无论从哪个方向,都离海最远的城市,与海无关。
因为海的缺席,乍一看,乌鲁木齐显得有几分单调、木讷,仿佛刚刚用沙堆起的城市,原色来不及改变,也来不及雕琢。水千里迢迢从大海奔涌到乌鲁木齐,跨越了太多的山太多的河,抵达时容颜已经改变。雪,成为乌鲁木齐的象征之一,抵达乌市的一条通道。即使在盛夏,不远处的博格达峰也顶着雪白的纱巾,一年四季,就那么点缀着乌鲁木齐缺少水分的沙色的晨昏。
与博格达峰比邻的天山山脉,肩比肩手挽手,将乌鲁木齐衬托得矮小、局促,密集的屋脊瘦弱得似乎只够一群白翅灰背的鸽子飞一飞,停一停。夕阳斜照过来,在乌鲁木齐的脊背上曲曲折折,没有阻挡地一直铺到远天。这一刻天山是美丽的,博格达峰是圣洁的,乌市是金光闪亮的,它似乎不再是一座城市,而是通向天山的一条朝圣之路,被一束光芒铺亮。
其他的时刻,乌鲁木齐的呼吸里带着浓浓的阳光气息,明烈、干燥,缺少水分的婉转、阴柔。乌鲁木齐或许有浪漫,那浪漫却藏在了内里,藏进了刀郎沙质的歌声中,藏进了“2002年的第一场雪”深埋处。以一种燃烧的姿态,未经雕琢,脱干了水分;高亢、峭拔,也短暂;不似海水的绵长、汹涌、无尽。
若是白天,在乌鲁木齐国际大巴扎,眼睛很容易被满目明丽的东西灼痛,仿佛火色早已潜进了那些绚丽的花色、繁复的纹饰里。即使入夜,乌鲁木齐体温慢慢地降下来,可干燥依旧,火热依旧。
火,是水流淌在乌鲁木齐的另一种形态,另一种存在方式。就像江南离不开水,离海最远的乌鲁木齐离不开火。火,滋润了白日里的乌鲁木齐,又在夜晚成为探进乌市内心的一支火烛,将一壁的暗处照亮。原来那些暗处,也是直接的、简单的、通透的。极容易抵达,也极容易被点燃。
那么,雨是怎么到达乌鲁木齐的?
乌鲁木齐的雨水,是被火烤出来的。天空耐不住太阳的灼烤,黑了瘦了,汗水雨珠一样砸下来。在乌市,常常可以看到奇怪的一幕,近前阴沉着,雨线粗硕,砸得大地啪啪地响,远天却亮着,而且因为近前的黑,而显得出奇地亮。头顶上的阴沉,就仿佛从远处的火堆飘过来的汹涌的烟雾。只要风来一来,吹一吹,天空马上就干净了。一尘不染了,恢复了清朗。
乌鲁木齐晴朗时的天空,没有一丝乌云、杂色,不眨眼地瞧上一会儿,就会生出怀疑,是不是属于乌鲁木齐的海跑到天上去了,浪花都化作了白云?那分明就是满天空的海色嘛!
即使真的是这样,海也是远的。乌鲁木齐依然是离海最远的城市,与海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