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三题

2009-06-11 10:22杨英武
延河 2009年5期
关键词:老太婆老头子手帕

杨英武 男,陕西富平人,发表各类作品二百余篇,并先后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天地有眼》、小小说集《意外》、诗歌集《回首》。系陕西省作协会员,渭南市作协副主席。

哑鹦鹉

县长江泊因劳累而生顽疾。江泊在弥留之际,比划着示意让人去把吴律师请来。

江泊的妻子苟氏闻知,明白丈夫要交待后事,不待吴律师登上二楼,便热情地迎了上去,转弯抹角地向吴律师打问一些涉及遗产方面的法律问题。苟氏兄弟姊妹六人,有江泊这样当大官的姐夫,总认为没有办不成的事。然而,已是六十岁老百姓父母官的江泊,宁可得罪几位小舅子,也决不肯帮苟氏兄弟做违法的事。

江泊膝下有两男一女,由于苟氏溺爱,个个书没念成,又不求上进,游手好闲,一味怨恨父亲不肯出面为他们谋取少干事多挣钱的工作,自甘堕落,吸毒,偷窃,成了看守所的“常客”。儿子关进局子,江泊得知,常愤然道:“活该!”而苟氏总是常常背着江泊,借县长之名,四处奔走,且逢人便怒斥江泊对子女绝情。

江泊颤抖的手拿出早写好的离婚诉状递给吴律师后,眼巴巴地期盼着。

良久,吴律师才俯身问道:“江县长,您这样做——有必要吗?”

江泊肯定地点点头,显得异常坚决。

吴律师看到病床上已憔悴不堪的父母官,禁不住潮湿了双眼,再问道:“在这个时候,离婚合适吗?”

江泊有气无力地说:“再合适……不过啦!”

“可别人会怎么想,你们夫妻过了大半辈子都没离,如今你竟然提出离婚……”

“坦率地说,我一生固守清白,可妻儿不争气,让我很失望。如今,儿子关的关,逃的逃,都已离我而去。眼不见,心不烦,这也算是我不幸中的大幸。眼前让我难以瞑目的事就是我与妻子婚姻关系的存在。我不能让她在我死后毁了我的清白,更不能让她在我死后以我的名义招摇撞骗!”

“你为何不早日了却这一心愿呢?”吴律师不解地问。

“年轻时闹离婚是怕影响前程,何况不幸的婚姻本身就是一笔财富,它能够激发人的意志,使你学会在困境中排除干扰竭尽全力去实现自己的夙愿。后来,官当大了,被功名所困,我若提出与她离婚,还担心他人说我老了还找情人。”

“儿女走了,妻子离了,你谢世时,谁来给你送终?”

“我不要她为我送终。我死后,只要六十万父老乡亲不骂我就瞑目了。”

“这样说来,这婚是非离不可了?”

“是的,非离不可。”江泊说着禁不住淌下了一行行苦涩的泪。

吴律师被感动了,他将苟氏唤到一旁,苦口婆心一番劝告。然而苟氏就是不同意离婚,紧接着还冲进病房大闹。

此时,有一年轻漂亮的女子很亲近地坐在江泊的床沿上,眼里溢满了泪花。显然,苟氏突然间的破门而入惊吓了她。她看见苟氏怒目圆睁的凶神恶煞样,忙将手中的几张纸,胡乱折叠了慌乱塞在了江泊的枕头边,没打一声招呼,就冲出了房门。

苟氏见状,气便不打一处来,骂道:“你非要离婚不可,原来是因为你已和这个骚狐狸精搞上了!”说罢就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床前,不顾江泊的阻拦,强行从枕头边抽出那几张纸来仔细观看。苟氏的蛮横直气得江泊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苟氏看完了,才当着众人的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人都说他是一位好官,他留下了清正廉洁、大公无私的美名,可这对我们娘几个顶个屁用——能顶吃,还是顶穿?临死了,还不醒悟,把仅存的一点积蓄也捐了出去赈灾,还说我毁了他一生清白。他感觉亏,我还不喜欢沾他的光呢……”

吴律师不想听下去,打断她的话说:“刚才走的那位女同志是赈灾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你为什么要辱骂她?”

江泊在苟氏的斥责声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头一歪,告别了人世。

江泊两眼愣愣地大睁着,一闪不闪。

老哈头

藏凤巷的道路无人清扫已有些日子了。尽管它位于车站大街向北30米的拐角处,但上个礼拜还是让市创卫中心通报批评了。因卫生搞得不好受批评,这在这个巷子里还是破天荒的事。

于是乎,巷子里的人,不,还包括那些打此经过的人,也都无不为此抱不平。因为几乎所有巷道的人都清楚的记得,至少在最近的两、三年里藏凤巷因清洁卫生搞得好还是受过几回表扬的。

“要不,怎么说创卫难呢!”

“你瞧瞧咱这街道脏得像猪栏——还创卫呢,创个屁!”有人甚至粗鲁地骂道。

怨着怨着,大伙不由便把矛头指向了家住巷子最深处那个见人总乐哈哈的人称老哈头的一位花甲老人身上。

“对,没错,就是他。”有人像破案找到了线索似地大喊道,“他是负责专门扫街道的,怎么说不扫,就不扫了!”

“该不会是病了?”有人猜测道。

“一定是嫌给他的工钱少,就借创卫撂挑子,想给他加点钱吧?”有人提醒大家说。

“我看,不像!那老头子我可了解,他和老伴一月下来少说也拿一千多元钱呢。应该不会在乎那点钱。不像,不像!”一人连连摆手说。

“不像?你以为每个人都跟我们一样——不稀罕那点钱!”一冒失鬼强辩说。

“既然已经把钱装在了他的腰包里,就理应把这路打扫干净。谁让他爱揽这瓷器活呢!”又有一人愤然道。“就是,太不像话,都说世风日下,可没曾想这种事会出在咱巷子里,而且会是他!”

“不行,我们得派个代表找他去问个究竟。”冒失鬼说。

“对,必须要弄个水落石出,咱绝不能跟他一起背黑锅!”

说着一行十几人便“呼啦”一下,拥在了老哈头的家门口。他们敲了老半天,门,才“吱——”的一声缓缓地开了一条缝,从缝隙里渐渐地探出一个干瘦而白发苍苍的老太婆。

“你们……是……医生?还是,居委会,来……看……老头子的?快……快,进来吧。”说着便奋力地将两扇门推开。听老太婆说老头子病了,大伙一时竟怔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老太婆见没人往里走,便忙说:“快……进呀!”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越发不知该进还是该离开了。

那冒失鬼见状,尽量装出很客气地样子问,“你家,那老头子……病了?”

“是……呀!”老太婆沮丧地回答说,“大,前天,才……出的院。”

“他,还能……扫……地吗?”

“啥?下……地?”老太婆继续说,“老头子都……瘫了快,两月了,要……能……下……能,就……好了!”

“那他过去拿多少钱?”冒失鬼急不可耐地直击要害。

“你……是说,他,过……去的,工……资,呀。”老太婆费力地想了想说,“不……到……四百元吧。”

于是,大伙如获至宝似的一一转身逃跑似地离开了老哈头的家,身后,丢下莫名奇妙的老太婆。

尽管如此,有人似乎仍感觉不踏实。有几位好事者,尤其是那个冒失鬼竟不辞辛劳地去了好几个部门打问,他们奢望着能接替,已经重病在床且已无法继续扫街的老哈头的这份既能减肥又能锻炼身子骨,尤其还能落些烟酒钱的美差。

然而,让他们万万没想到是他们满心得到的却是同一答复:没有人安排老哈头打扫藏凤巷,更没有人给老哈头付过一分钱工资。而且,他们还得知,老哈头其实半年前,已经病了,但为了整个巷道的卫生,他依然每天坚持义务清扫,直到瘫痪才不再清扫……

后来,大伙终于才弄明白,老太婆说的四百元钱,其实是老哈头的退休工资。老头子天天早起义务清扫巷道,从未领取过一分钱。此时,大家一下子都被老哈头的这一精神折服了,尤其是那个近乎找茬,并一心想揽这挡子美差的冒失鬼,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不久,噩耗传来:老哈头因病不治身亡。老哈头是外地人,退休后才租住进藏凤巷的,因而这里的居民很少有人认得老哈头。尽管如此,下葬那天,藏凤巷的居民几乎人人都走进了送葬的队列……

此后,不知是谁几乎每天天不亮便起床,悄悄地将整个藏凤巷打扫了个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那一方帕

文杰生性好强,尽管身体瘦弱,开校运会报项时,他还是报了三千米长跑。

长跑是体力、毅力的较量。跑了两圈之后,文杰就被远远地抛到了最后。虽然围在跑道旁边的同班同学一个劲地冲着他喊加油,他还是迈不开大步。他感到自己无论如何也跑不完全程。

此时,他班上的文体委员月倩,出现在文杰前行的跑道旁,双手递来了一方用热水浸湿过的手帕。他用这方热乎乎的手帕一次又一次地擦着脸上、身上的汗珠。再一次从月倩身旁跑过时,他听到了月倩冲他喊的一句话:“还剩一圈了,坚持到底!”

文杰精疲力竭、气喘吁吁,但终于跑完了全程。当天下午,文杰去街上买了一方上好的新手帕,还给了倩。倩送给他的那一方手帕,被他珍藏了起来。同时被他珍藏起来的还有月倩对他的情谊。

月倩在班上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学习成绩年年名列前茅。倩能对他这样的“小人物”表示好感,实出乎他意料之外。她与他的关系的不等式,不能不使他有一种受宠若惊的窃喜。他常常自问:我这不是在做梦吧?然而他珍藏着的这方手帕告诉他:这不是梦。既不是梦那是咋回事呢?这,可能就是一种缘份吧。

为了不致使月倩对他失望,也为了对得起月倩对他的关爱,自此,文杰暗自制订了加强身体锻炼和利用节假日重点复习成绩较差功课的计划。到高中毕业时,他学习成绩居然由过去的倒数六、七名一跃而进到前六、七名。

离校前,文杰鼓起了勇气,向倩说出憋在心头已整两年的那句话:“你能不能同我一道去度过今生今世的全部岁月?”

月倩说:“你这个问题摆在我面前是太突然了。我的回答可能会使你失望。”

文杰掏出他珍藏的那方手帕说:“可我提这个问题并不突然。两年前,你给我的这方手帕你难道忘记了?”

月倩足足呆立了有半分钟才红着脸笑了,说:“这方手帕?这不是我的。那次开运动会,班主任吩咐我用班费买来4方手帕,4名长跑运动员每个人都发给了。我记得当天下午这4名同学都把手帕还给了我,这一方你怎么会留下来呢?

责任编辑 寇 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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