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像去西藏

2009-06-11 00:34王一民俞贤民
37°女人 2009年9期
关键词:骨灰三轮车饭菜

王一民 俞贤民

77岁的农村老人王一民用一辆破旧三轮车,载着99岁的老母亲,“吱吱呀呀”在路上颠簸了将近3年,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下面是王一民老人讲述的不为人知的故事和他的心路历程——

与母上路

“当你踌躇不前的时候,时间会一去不复返”。这是我过了70岁以后悟出来的道理。母亲操劳了一辈子,却从未走出过我们偏远的山村。一天,我提出用三轮车载着母亲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母亲说:“儿啊,咱们能走到西藏吗?我想去看看……”就这样,2000年,74岁的我用三轮车驮着将近100岁的母亲踏上了前往西藏的旅程。我们旅行了近3年的时光,走遍了大半个中国,途经河北、山东、江苏、福建等14个省。

一直生活在东北地区的母亲,越往南走越觉得有趣。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在如此艰苦的情况下,母亲竟然没有一丝疲倦的感觉。在东北老家塔河时,她经常把“早点儿死了算了,活得时间太长了”这句话挂在嘴边,现在她却一再说:“怎么能丢下这么好的世界啊!”特别是在我们进了广西以后,母亲更赞赏不已。在海底公园的海底世界里,母亲紧紧握着我的手:“儿啊,要不是你,我到死也想不到会有这么漂亮的世界啊,真得谢谢你。”在桂林,我们把所有的景点游览了两遍,可是母亲离开的时候还是带着不愿离去的惋惜表情。

人们把母亲和我的旅行称为“世界上最美好的同行”,也有人称之为“夕阳中的微笑”。这种赞美之词一下子“哗啦啦”洒落在我这个不需要任何修饰的肩膀上。尽管我总是挑选乡间小道前进,躲避人们的目光,但是记者们、各种团体总能找到我,把麦克风和照相机放在我们面前。经他们这么一折腾,我们不但不能自由地旅行,反而积累了一身的疲惫。2002年夏天,母亲在青岛病倒了,看到母亲衰弱的情形,电视台的记者劝我结束旅行,乘坐飞机回到哈尔滨。没能走到西藏,我感到非常惋惜,可一想到母亲能平安回到家中,我还是觉得非常幸运。

摩擦不断

与母亲旅行,无处住宿的难题和道路的崎岖并不是最大的困难,最让我困惑和难受的是母亲闹脾气。有时,母亲清醒得让你不敢相信她的年纪。有时,她却比5岁的孩子还要磨人。听她唠叨,安慰她,迁就她,这是一路最让我感到吃力的事情。

一个夏日,我疲惫地蹬着三轮车。突然觉出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一阵阵臊味儿,好像是膀胱功能退化的母亲不自觉地在三轮车里“解手”,又因为没法说出口而挺了好长时间。

“妈,尿尿了吧?”我把三轮车停在路边,转到车后发现母亲正在吃力地换着尿湿的裤子。我并没有责怪母亲的意思,对母亲这么大年纪的人来讲,这是很平常的事。没想到母亲勃然大怒:“我不是说了吗,我没尿尿!”我没想到母亲会尴尬。连忙看看周围,幸好我们在深山里,好几个小时都没看见一个人。我一把抱起母亲朝河沟走去,母亲胡乱拍着我的脸,往我身上撩水,可我硬是坚持给母亲洗了一个澡。“没关系,妈,你都多大岁数了?”洗完澡,我又把母亲抱回车上。“坏小子!”母亲为这事一整天都没有再跟我说话。

有一天,母亲沉默了好半天,在我百般追问下,她才说了一句:“整天净买那些不好吃的。”原来,我出发时,并没有准备炊具,为了省钱,一路上买的都是一些便宜饭菜。看来母亲为此很不痛快。

后来,我准备了一些炊具,努力去满足母亲的需求,我不想留下遗憾。一次,母亲想吃刀切面,我很为难,没有地方擀面,又没有那么多调料。我拿出白面和起面来,说:“妈,做刀切面就得费点儿时间,您知道吧?”我怕时间长了母亲发火,先递了一句。然后,我找出了报纸铺在地上,用酒瓶子当擀面杖,小心翼翼地擀起来。我本想擀得薄一点儿,没想到报纸破了,面上沾上了土。可是母亲真的想吃刀切面,她继续注视着我手中的面团。我重新铺上厚一点儿的报纸,拿出刀笨拙地切起来。母亲唠叨说:“我还以为你什么都行呢,真笨。”就这样折腾了半天。刀切面终于做成了,看着母亲吃得那么香,我心里非常高興。

在回程的时候,我已经能每天给母亲做一顿饭菜了。母亲称赞:“这世界上。只有我儿子做的饭菜最好吃了。”年迈的母亲没有牙齿,吞食食物很吃力,速度非常慢,我常放下空碗呆呆地看着母亲用餐的样子,这种等待真是章福,不安的心情也会自动舒缓下来。

在与母亲同行的漫长旅途中,既有各种各样的快乐,也有类似的冲突。每当母亲闹脾气的时候,我总是努力地露出微笑;为了能把热乎乎的饭菜端给母亲,我总是加快脚步;如果母亲气得举起手,我就会把宽阔的后背给她。

再次上路

2003年12月30日,102岁的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就像我们去旅行的那天早晨那样,母亲是带着满脸的微笑离去的,临终前她对我说:“只有西藏,想去却没去成。我死后你就把我的骨灰带到西藏去。”

2004年,我带着母亲的骨灰再度出发了,尽管弟弟希望我坐火车去,可我仍然坚持蹬三轮车。

当我绕过北京、经过石家庄、走进山西境内时,已到了疲惫不堪的境地。酷暑来临,我只好凌晨启程,到下午休息一会儿。傍晚再上路,一直骑到深夜,每隔三四天就得去医院打一次吊瓶。一天,我终于在崎岖的山路上失去知觉,是好心的司机把我送到医院。一位好心的医生劝我骑三轮先到西安,到那里去找他在交通局工作的朋友,他的朋友一定会想办法。

半个月后,我到达西安,找到医生的朋友,他一见到我便高兴地握着我的手,带我走到院子里。一辆像卡车又像大篷车的东西等着我。车身上贴着我和母亲放大的照片。写着“特别慢车夕阳号”。我在众人的注视下,发动了汽车。开着这辆车,我想起,当年母亲和我在上海的时候,我曾拒绝有人要给我的三轮车安装动力装置的要求。当时。我只顾自己的心情,不顾母亲路途的感受。想起这些,心里就会一阵阵难受。

回首往事才能真正理解人生,我驾驶着篷车,回想着以往的日日夜夜,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裳。我一口气走过甘肃省的兰州市和青海省的西宁市,带着母亲的骨灰走进拉萨市的布达拉宫,这是我和母亲旅行的最后目的地。

到了送别母亲的时刻,我抱着母亲的骨灰走上山冈,一边撒着母亲的骨灰一边祈祷:“妈,把您这一辈子的辛酸全都抛掉吧。”我仿佛看到天上母亲慈祥的笑容,她对我说:“儿呀,谢谢你替妈完成了心愿。”

(流苏之舞摘自《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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