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乐府民歌中女性形象的比较研究

徐　萍

[摘 要] 女性形象是南北朝乐府民歌中主要表现的对象，虽然南北朝同属一个时代，乐府民歌中的女性形象有相通之处，但由于环境等方面的差异而各具特点，如女性表达情感的方式、容貌服饰、地位、语言风格等诸多方面都各不相同。南北朝乐府民歌的差异有其特定的社会历史背景：南朝政治相对稳定，经济繁荣，生活安定，自然环境优美，但女性受封建压迫，不能自由选择婚姻。北朝多为游牧民族，地处荒漠，战乱繁多，经济衰败，女子成为主要劳动力，地位有所提高。

[关键词] 南北朝；乐府 民歌；女性形象；差异

[中图分类号] I207.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4738(2009)02-0052-03

[收稿日期] 2009-03-05

[作者简介] 徐 萍(1984- )，女，武汉大学文学院2008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南北朝是我国民歌发展的又一繁盛时期，而女性是南北朝乐府中主要表现的对象，南朝乐府民歌共400余首，其中关于女性题材的有320首，而北朝60余首乐府诗中则有25首为女性题材，由此可见，女性是当时文学创作中较受关注的群体。但由于环境等方面的差异，二者所表现的女性形象各具特征，如南朝乐府中主要表现的有思妇、怨妇、弃妇等柔弱形象，而北朝则表现劳作之女、“生口”之女、骑射之女等坚毅形象，即使同样是婚恋题材，二者所描写的女性形象也大不相同。

一、南北朝民歌女性形象的差异

(一)女性情感表达的差异

南朝乐府民歌多为爱情诗，被称为“儿女文学”，所谓“郎歌妙意曲，依亦吐芳词” (《子夜歌》)^[1]643。表达的爱情很丰富，感情细腻。有表现恋爱时女子的喜悦之情：如《子夜歌》篇云：“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夺人愿，故使侬见郎。”^[1]641女子自谦说：我的体香是脂粉的芳香，我的容颜并不美丽。但是天遂人愿，使我能够见到你。先抑后扬，幸福之感油然而生。也有表达离别后女子的相思之苦：《子夜歌》云：“别后涕流连，相思情悲满，忆子腹糜烂，肝肠尺寸断。”^[1]642与情人分别后，女子相思益甚，终日以泪洗面，涕泪不止，思念情郎以至于肝肠寸断，何等的痛苦迷离。还有表现女子被抛弃时的怨恨之情：《子夜歌》篇云：“常虑有贰心，欢今果不齐。枯鱼就浊水，长与清流乖。”^[1]642面对情郎变心，与其没有情意而勉强在一起，她宁愿决裂，独自生存，在男尊女卑的社会环境下，能如此坚强自立实在难能可贵。此外，还有，表现女子对情人深情回忆的《西洲曲》，表现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华山畿》，描写妇女四季劳作的《子夜四时歌》等。这些诗歌从女性的视角，描述了她们细腻含蓄的情感，温文尔雅的姿态，“生动地描写了少男少女彼此间的真诚的爱慕，会面时天真愉快的神情和活动，别离以后的沉重而又痛苦的相思情绪。”^[3]278

北朝乐府民歌表达爱意则非常坦率，更大胆直接，《地驱乐歌辞》篇云：“枕郞左臂，随郞转侧。摩捋郞须，看郞颜色。郞不念女，不可与力。”^[1]366情感自由豪放，较南朝乐府民歌更为朴素、直白；《折杨柳歌辞》篇云：“腹中愁不乐，原作郞马鞭。出入环郞臂，蹀坐郞膝边。”^[1]369北朝女子以马鞭自喻，并不是要牵绊情郎的脚步，而是要与其一同出征。此外还有表现征战骁勇的女性，《木兰诗》云：“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1]374女子也能像男子一样征战沙场，取得功勋，衣锦还乡。北朝乐府民歌在描写男女婚嫁时，感情悲凉，《地驱乐歌辞》篇云：“老女不嫁，蹋地唤天。”^[1]366女子难以出嫁，成了家里的“老大难”，以致到了“蹋地唤天”的地步。《紫骝马歌辞》篇云：“童男娶寡妇，壮女笑杀人。”^[1]365由于战乱，导致男丁稀少，未成年的男子娶了寡妇，作为“生口”的大龄女子因为嫁不出去而遭人取笑。《捉搦歌》云：“阿婆不嫁女，哪得孙儿抱。”^[1]369，表现了一个作为“生口”的女子想要婚嫁而不得的无奈心情。这种畸形的社会状况导致了畸形的人口结构，表现出的情感怎能不凄惨?

(二)女性容貌服饰的差异

南朝女子居家或从事少量家务劳作，终日沉迷于情爱，将梳妆打扮作为日常必行之事，故一旦迷失于情爱，即会“奁器了不开，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子夜歌》)^[1]641与情人分别，就无所寄托：“自从别君来，不复著绫罗。画眉不注口，施朱当奈何。”(《攀扬枝》)^[1]717女性多衣着华丽，容貌娇艳，《子夜四时歌》篇云：“罗裳作红袖，玉钗明月珰”^[1]645、“朱颜润红粉，香汗光玉色”^[1]651，《子夜歌》篇云：“画眉忘注口，游步散春情”^[1]645，《长佳乐》篇云：“小庭春映日，四角佩琳琅。玉枕龙须度……鸳鸯翻碧树，皆以戏兰渚。”^[1]665容颜美艳，景色宜人，南朝女子堪称“尤物”。

北朝女子迫于生计，必须作为“生口”代替男子劳作，妆容对她们来说是毫无用处的奢侈品，诗歌中极少描写女性梳妆打扮的文字，即使是木兰从军多年，急于换回阔别多年的女装，也只是寥寥几笔：“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挂(一作对)镜贴花黄”^[1]374，她们衣着朴素，甚至衣不遮体，描写对象多为劳动场景。《捉搦歌》篇云：“粟谷难舂付石臼，弊衣难护付巧妇”^[1]369、“谁家女子能步行，反著夹禅后裙露”^[1]369、“黄桑柘屐蒲子履，中央有系两头紧”^[1]369，《地驱乐歌辞》篇云：“青青黄黄，雀石颓唐。槌杀野牛，押杀野羊。驱羊入谷，自羊在前。”^[1]366所描写的女性衣着、生活简单朴素，毫无雕饰，即使连公主的婢女也没有雕饰：“车前女子年十五，手弹琵琶玉节舞”(《钜鹿公主歌辞》)^[1]364。相对于南朝，北朝女性恐怕只能是埋没于尘土中的碧玉了。

(三)女性地位的差异

从上文统计的数量上看，女性形象的诗歌篇目南朝较北朝的多，但并不能由此认为南朝女性的地位就高于北朝，“南歌之数量与力量，皆远过于北歌，惟衡以乐府采诗之本意，则北歌反觉可贵。以其中所咏者，尚泛及于社会各方面，不无即事箴时之作，不似南歌第为摇荡心魄之计也。”^[2]307实际上，南朝女子地位十分低下，多依附男子而生存，弃妇是乐府诗中表现较多的形象。《子夜歌》篇云：“始欲识郞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1]641最初相识的时候，两情相悦，心心相印，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却怎么也不合适，最终女子被抛弃。《欢闻歌》篇云：“单身如莹火，持底报郞恩。”^[1]656可见女子想要不依附男子而独立，生存的希望就如同莹火一样微弱，女子的地位十分卑微。

北朝由于战争原因，男子征战，人数锐减，女子则成为家庭的主要劳动力，女子老大不嫁，一方面由于女子人数大大多于男子，配偶缺乏，《紫骝马歌辞》篇云：“童男娶寡妇，壮女笑杀人。”^[1]365另一方面，作为主要劳动力，家庭对她们的需求更大，如《捉搦歌》篇云：“小时怜母大怜婿，何不早嫁论家计。”^[1]369《折杨柳枝歌》篇云：“阿婆许嫁女，今年无消息。”^[1]370可见，北朝特殊的社会环境使女子不可能依附于男子，而必须作为一个独立的群体而生存，其地位相对有所提高。

(四)女性语言风格的差异

南朝乐府民歌格调缠绵，女子多娇弱，表现女子的诗句也较温柔，《团扇郞》篇云：“清风任动生，娇声任意发。”^[1]661，语词委婉动人，女子以清风自喻，一个“娇”字就把女子柔弱，希望得到男子疼爱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女性语言的含蓄还表现在谐音双关语的大量使用。《子夜歌》中以“丝”代“思”^[1]641，以“莲”代“怜”^[1]643，以“藕”代“偶”^[1]644，含蓄委婉地道出女子对男子的思念之情。《子夜歌》篇云：“何悟不成匹”^[1]641，“匹”兼有布匹和匹配的意义，道出了女子对男子负心的怨恨之情；“离门不安横，无复相关意。”^[1]642“关”兼有关门和关心的意义，表现了女子的伤心与绝望。此外还有以“梧子”双关“吾子”^[1]643、树的“苦心”与人的“苦心”^[1]642等。

北朝乐府民歌格调低沉，女子迫于生存和婚嫁的压力，内心苦闷，所抒发的感情也沉痛，《地驱乐歌辞》篇云：“老女不嫁，蹋地唤天。”^[1]366年纪很大却仍然没有出嫁，“蹋地唤天”既表现了北朝女子不拘谨、大胆直白，又表现了她们对现实的不满，内心深处的沉痛溢于言表。这些女性也善用精确的比喻来表达情意，《慕容家自鲁企由谷歌》篇云：“郞在十重楼，女在九重阁，郞非黄鹞子，那得云中雀。”^[1]371女子以云中雀自喻，把心上人比做黄鹞子，代表自己勇敢高飞的性格，又希望心上人能更胜一筹，坦率表达自己对爱人的要求。《木兰诗》篇云：“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1]374以兔子的雌雄难辨来形容事情的错综复杂，用比喻将复杂的事物简单化，使语言更具表现力。

二、造成南北朝民歌女性形象差异的原因

(一)社会环境

南北朝虽同属同一时代，但其乐府民歌却有如此大的区别，是有一定社会根源的。南朝政治相对稳定，人们生活较安定，各行各业相对繁盛，政治、经济、文化都十分繁荣，一些贵族为满足自己的需要，广泛采集民间诗歌，使其得以保存。应其要求，这些乐府诗多表现男女情爱，故反映女性生活较多，她们所处的生活环境使其能够接触方方面面的文化以满足贵族们的需求。另一方面，虽然南朝人口众多，但封建束缚使女子不得自由选择婚姻，封建压迫使女子地位低下，处境悲惨，女性性格怯懦含蓄，遭遗弃是诗歌中经常表现的主题。

北朝此时战乱纷繁，人口锐减，尤其男丁伤亡多，女性沦为“生口”，《中国诗歌史》解释“生口”：“女子老而不嫁，就只能张口等食，难以有所作为。”^[5]444笔者不同意这个说法，因为在当时男丁稀少的情况下，要支撑起家庭，女子必须作为主要劳动力参加劳作，“生口”既可以解释为生产劳动的主要人口，也可以视为是“牲口”的谐音。另一方面，战事导致经济衰退，人民生活困苦，民歌表达出的情感单薄朴素，更能直接反映社会生活，在表现内容方面更具广泛性和丰富性，女子成为主要劳动力，性格刚强坦率，女性自立自强的诗歌得以发展，另一方面也多表现难以婚嫁的忧愤之情。

(二)自然环境

南北朝“盖山川水土不同，斯性质才情各异，故发为声诗，亦互有别。一贵清绮，文胜乎质，一重气质，质胜乎文……自然环境使然。”^[2]303现存的南朝乐府民歌，绝大多数属于“清商曲辞”中的“吴声歌曲”和“西曲歌”两部分，“各自标志着它们的产生地点。吴声产于江南吴地……西曲产于长江中游和汉水两岸地区。”^[2]278“盖永嘉渡江之后，下及梁、陈，咸都建业，吴声歌曲起于此也。”(《吴声歌曲上》)^[1]640，“按西曲歌，出于荆、郢、樊、邓之间。”(《西曲歌上》)^[1]689由此可见，“吴声歌曲”产生于吴地，以当时的都城建业为中心；“西曲”产生于长江流域中部和汉水流域，其中又以江陵为中心地区，这样的环境使人们养成一种温和恬静、深沉内敛的性格，对于生来如水般的女性来说，则更是如此，南朝民歌作者为汉人，其乐府诗多为歌女所作，也有下层文人模仿女性的口吻创作。

现存的北朝乐府民歌，多数保存在横吹曲辞的“梁鼓角横吹曲”中，是军队用的音乐，雄伟悲壮，“我国古代西北民族的乐曲……常适宜于作军乐……横吹曲，相传系张骞从西域传来。”^[3]278“横吹曲，其始亦谓之鼓吹，马上奏之，盖军中之乐也。北狱诸国，皆马上作乐，故自汉已来，北狄乐总归鼓吹署。其后分为二部，有箫笳者为鼓吹，用之朝会、道路，亦以给赐。……有鼓角者横吹，用之军中，马上所奏者是也。”(《横吹曲辞一》)^[1]309北朝人民多是生于北方荒漠地带，过着游牧生活的少数民族，善骑射，那种“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1]1213的特定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他们特有的生活方式，也养成了北朝人民骁勇尚武的精神气质，坚韧顽强，女性在这样的环境中，尤其是男性缺乏，她们上升为社会主要劳动力的环境下，自强自立的精神、粗犷豪放的性格自然也表露无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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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陆侃如，冯沅君.中国诗史[M].北京：作家出版社，1956.

[5] 张松如.中国诗歌史[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88.

Comparative Study of Women Images in Yuefu Folksongs between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XU Ping

(School of Literature，Wuhan University，Wuhan 430072，China)

Abstract：Women images are the main object in Yuefu of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Yuefu folksongs at these periods share something in common，but vary in womens expression of their emotions，their appearance and costumes，social status，language styles and so on because of different locations. The special social and historical backgrounds contribute to the above differences：the Southern Dynasty enjoyed political stability，prosperous economic development，balanced living，together with excellent natural surroundings，but women at this time was oppressed by feudality，and werent free to choose their marriages. However，women of the Northern Dynasty turned into the main labor force and their social status were greatly improved because excessive wars had weakened the nomadic economy on hungriness land.

Key words：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Yuefu folksongs；women images；differ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