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

吕 游

(接续)

21

有人说风长得太胖了,每当它钻进小树林时,总是把那么多的树叶挤得“哗啦哗啦”地响。

而女儿说,树也许太喜欢胖胖的风了。你看,每当风走来,满树的绿叶仿佛一只只绿色的小手,都一起在“哗啦哗啦”地不停拍着,把小手都拍得更绿了。

它们是在为风的到来鼓掌的吗?

22

40年未回故乡了,每天,我总要面朝故乡的方向凝视,即使看不见,闻一闻故乡的气息也是好的。当风从故乡飘来时,似乎还飘来了故乡的味道,飘来了乡音。站在风中,一天的烦恼也似乎让风给悄悄驮走了……

我忽然觉得,这一缕缕从故乡吹来的风,多像一块块柔软的手帕,在轻轻擦拭着我每一天的乡思!

23

你曾是“火烧赤壁”的主角,没有你,三国的历史也许就会改写。

风,见证着一段历史,吹动着一段历史,抚摸、书写着一段历史……

正这时,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徐徐吹来,我忽然觉得,这风是从当年赤壁那儿吹过来的吗?

我真想伸手摸一摸赤壁的风,还有秦汉的风、唐宋的风、明清的风,可惜,这些风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难道风把这一截截历史都给吹走了?

24

风是大家的,谁也别想把它据为己有。你若想把全世界的风都揽在自己怀里,你可能早已被它吹得无影无踪了……

25

风也有自己的表情:水面上那一圈圈涟漪,就是它的笑纹;那一排排浪花,就是它露出的牙齿。天热了,热得风也发烫;天冷了,冻得风也“呜呜”地哭。

风也是书法家,常在水面上发表作品:微波、细浪,是它写的一行行小楷;巨浪、怒涛,是它写的一页页狂草。可是,风,你为什么一边写、一边又把它们抹去呢?

风也会游泳,你看那水面上的一道道波纹,是不是它游过去的痕迹?但它最终游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风的心事,也许只有水知道。

26

家中的门窗关得再密再严,谁也不敢拒绝清新的风前来串门。风一来,污浊就投降,霉菌就站不住脚,变质的空气就会立刻逃走……

风不来串门,再美丽的房屋也会窒息。

27

风,时温柔时凛冽,时微弱时凶猛,时凉爽时炙热,时调皮时大发脾气像喝醉了酒,时又吵又闹竟把天都给惹哭了,甚至把一朵朵白云都撕碎了……

风并不是一个人,它原来也有一大家子:有少女、顽童、贤妻、慈母、严父,也有烈汉、醉鬼、泼妇、犟老头。微风,原是风的幼小女儿啊!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人什么风,什么性格什么风。

28

有时,风真像一把无形的刀:雕刻着山的容貌,裁剪着云的形状,梳理着森林的头发,劈开大地的浓雾,削出被乌云遮住的一片晴空……

寒风似刀,把大地上的绿色割去了;春风似刀,把世上的冷酷割去了。风原来那么锋利,你心中的“风”准备把什么“割”去呢?!

其实,风常常来往于天堂与地狱之间:你种下爱,长出的就是春风;你播下恨,长出的就是寒风。

29

风可扬帆也可翻船,风可熄火也可助火,风可扬柳也可扬沙,风可送暖也可送寒,风可发电也可发怒,风可造福也可为祸,风可吹绿田野也可刮黄大地。有时,顺也是风逆也是风,进也是风退也是风,热也有风冷也有风……这难道全都是风的过错吗?

有人说,树叶是被风吹落的,可无风,树叶就不落了么?

30

风的力量是世界上最大的,连大树都能连根拔起,将寒冬拽来推去也仅是一夜间的事。雨雪也是它吹来的,云也是它吹散的,太阳也是它吹落山的吗?

风的力量又是世界上最小的,只要有一根细细的线牵着,飞得再高的风筝它也很无奈……

系在心上的东西,风是难以吹走的。

31

有人说风清闲,可风清闲吗?它复印着春色,搬运着金秋,弹奏着雨丝,播撒着瑞雪,喊醒了花草,一遍遍抚摸着整个地球……有谁比风忙呢?

有人说风孤独,可风孤独吗?它放飞着童心的风筝,转动着天真的风车,摇响了孩子的风铃,把童年的衣裳吹得鼓鼓的……有谁像风快活呢?

世上若无风,童年的梦还会旋转、飞翔么?

32

美国有一座奇特的建筑。落在北侧的雨珠,与小溪会合流进附近湖里,最后汇入加拿大圣劳伦斯湾;而落在南侧的雨滴,则经过数条小溪、河流,最终流入墨西哥湾。这些最初相距不过咫尺的雨滴此时已相距数千公里。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决定这每一颗雨滴最终去向的不过是一缕小小的风。

假如无风、风大、风斜、风旋转或风向变了呢?!

33

风有时在树叶上絮絮细语,有时在旷野中狂呼呐喊。风,你在喊什么呢?有人说那是风醉了,在朗诵着一首激昂的长诗,有人说那是风在讲述着一个动听的故事,有人说那是风在倾诉着自己的心声,遗憾的是这世上无人能听得懂。

一年四季,风时常拂动着我的窗帘,甚至半夜还在敲打着我的门窗,仿佛想告诉我什么,但又始终不肯说。它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谁能破译了风的语言,谁能读懂风?我可真想听一听风讲的故事、风作的诗,还有风的秘密。

34

往事如风。几十年的岁月,让风一吹,就什么也没有了,一切随风而逝,仅剩下一点点记忆。这风可真厉害啊,在这样的“风”面前,你还敢有一点点儿松懈吗?——这个风的名字叫时光。

不知何时,“风”悄悄吹走了我的童年、少年与青年,也不知把它们都吹到哪儿去了……

风跑累了转个身,仍是年轻的风;人走远了再回头,还是年轻的你么?

35

有科学家曾做过这样的考证,假如你一旦不随着地球转动,你会立时感到一股比12级飓风还要强14倍、每秒达463.8米的地球“自旋之风”自西向东朝你袭来……

在如此强大的“风”面前,谁能停得下呢?时间、历史、时代、世界还是你?

其实,人人都在风中,谁能逆岁月之风而行呢?

36

风摸过地球上的每一块石头,吻过大地上的每一片绿叶,世上无一人没有感受过风的抚摸。风既相拥参天大树,也拥抱瘦弱小草;既爱抚高山大河,也触摸矮石小溪;既热吻富翁美女,也亲近乞丐丑男……

世上除了风(还有阳光、空气)从不嫌贫爱富,还能有谁呢?你从不认识风,可风好像早就认识你。风也有眼睛么?

然而,大地还是不理解风:每当风去拥抱松树林时,松林总是高举着千万根松针刺向风。风,你被扎疼了吗?

37

有什么能够阻饶、禁锢、驯服风吗——门挡?墙隔?屋关?网捕?都奈何不了它。可气象学家说,风的一举一动都要受气压控制,往哪儿吹、吹多大均由气压说了算……天有不测风云?否,天有可测之风。

世上最自由的其实最不自由:江河自由,须顺着河道;星星自由,须沿着轨道;虎自由,离不开山林;鱼自由,离不开水;风自由,它真的自由吗?!

38

古人云:“夏秋夕昏寒凉气,皆自飒飒风里来。”这可真冤枉了风。其实,冷也好、热也好,冬也好、夏也好,风是不变的。风只是传送着大地上原本就有的热,风只是移走了人间原本就有的凉,何必一切都怪风呢?

给风加点儿糖,风也会是甜的。

39

严冬的风吹得大地叶落枝枯,但也吹出了挺拔苍劲;麦场上的风淘汰了轻飘飘的虚假,却留下了沉甸甸的真实……

这两种风太严厉了吗?其实,它们只是想亲吻一下真正的生命。

风是一个无形的考官:弱不禁风的人,经不起风吹浪打的人,在风面前退缩的人,被风吹迷了眼睛的人,最怕风。有时,风很大,它只是想试一试你的脚跟。

40

春风是一只温柔的小手,摸摸孩子的脸蛋,拽拽姑娘的衣裙,摇摇河边的柳枝,扭扭小草的细腰,晃晃刚栽下的小树,将寒冷推得远远,把绿从睡眠中拉起,使每个窗户都睁开眼睛……却又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它能跑到哪儿呢?只要你拉着它的手,它准会把你拉进春天里。

一天,6岁的女儿忽然对我说:“爸爸,我刚才看见风嘴里衔着几片绿叶,是不是它口中也含着春天的味道?”

41

风是一个忙碌的投递员,连故土的气息都能送给千里之外的游子。

遗憾的是,风没有嗅觉,把稻谷、鲜花、食物、空气的芳香邮寄给你的是风,偶尔把臭气、异味送给你的也是风。

什么时候能给风安上一个鼻子呢?

42

风停了之后,到哪儿去了呢,是不是睡觉去了?

风最忙碌。风累了,从来也不知道歇歇,看似在这儿停下了,其实它又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因为它深知,只要自己一停下,就再也不是风了……

(编辑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