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淘,本名马天牧,八十年代出生。就读于中国传媒太学,在读硕士研究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已出版长篇小说《飞走的是树,留下的是鸟》,小说集《火星女孩的地球经历》等多部作品。
衣冠冢是坟墓的一种,其实有点名不符实,那冢里是死者的琐碎物件,却性独不见尸骨。寻肉身不可得,便拿生前的衣物来充数,以便凭吊。这想法着实精妙,埋衣服以为坟冢,是对空置的坟最恰切的填空,既情深意长又逻辑清晰。以亡故者生前最贴身的,跟随人生起伏,见证了喜悲的衣冠下葬,为浪漫主义的纪念提供了现实主义的注脚。
地球上物种如此丰富,生命繁衍,而惟有人穿衣戴冠,其他动物都简单直接地裸体着。我们将穿衣服却做坏事的人称做衣冠禽兽,以衣冠做定语,意为谴责他们都穿了衣服怎么还不开化要做禽兽事。衣服成了人与兽最直观外化的差别,穿上它就受到束缚,不能为所欲为地活。从襁褓到寿衣,衣服伴随着生命,有始有终。即使那些活丢了的人,尸体找不到,却不难找几件旧物为念想。于是,衣冠冢成了睹物思人最隆重悲怆哀婉的方式。各种原因,尸首不知隐匿在何方,无奈之下只能让衣物代人安顿停留下来,对死者和生者都是退而求其次的交代。很多时候亦是一种荣光,为战死沙场的将军,为魂断芳华的美人,后补一种永恒。死去的人已在轮回中重生,忘却宿世换上新衣,那冢却还承载着过往的繁华与悲伤。
听到最多的是王昭君的衣冠冢,那个叫做青冢的地方色彩神秘,不知到底埋葬着她的真身还是衣物。这个相当于今天和平鸽的女子,带着政治任务,在塞外的风沙中死得余味绵长。是否疼痛是否怨恨到底埋在何方已经无从考证,她诡异低调毫不声张,甚至让人搞不清她是不是住在那逼仄的坟茔。据说那只是个简陋的土堆。像昭君的婚姻一样粗糙却意义深远。两千年过去了,里边也许是她。
我想起末代皇后婉容。嫁做皇后两年就随夫被逐出皇宫,短短四十年人生颠沛流离。死后被随便埋在LU坡,待想要找寻,她已灰飞湮灭般了无踪影,甚至没有遗物。六十年后。可以落葬皇陵回到皇夫身边时,能够放进墓穴的只是一张她的照片。一个嫁入皇宫的女人,却落得说起她时,除了同情,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语气。
亲眼得见的是苏小小的衣冠冢。几乎每次去杭都要经过西泠桥,那亭前总是游人如织,导游举着小旗子,游客睁着大眼睛。空洞的热闹与苏小小无关,我总是意兴阑珊地走过,竟一次也没看清过那冢上的字迹。对苏小小也是知之甚少,爱情凄切抑或仗义疏财都只是零星的听说,只记得她是早天的美丽女子,色艺双绝,消陨在妙龄的疾病里。每每心想,这苏小小的衣冠冢也过于规整了些,太像个旅游景点。卿本佳人,葬在这风景秀美的西湖边看花开花落,也该有个配套的居所。小亭小冢竟有些风餐露宿的意思,缺乏遐想的空间。这等女子,生前总与风流佳话和环佩叮当联系在一起,亡故后亦该是花团锦簇,一派不消亡的粉黛香艳。却怎奈每天面对旅途中的生人,被讲解追问,还要合影留念。
坟冢像一声叹息,绵延生死。衣冠冢,是生命最后的体面。魂魄瓢散,衣物腐烂,蚯蚓蚂蚁在隔壁无动于衷,连近旁的老树都记不得这里埋着什么,碑上字却还是清晰可见。可这到底是退一步的体面,再多的拜谒,也不如死的安详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