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整体性是人类文化的精神血脉,但以物质、工具、技术为主要支撑的现代性实践导致了文化被切割成碎片,肢解了文化的整体性。因此,文化哲学在对人的主体性价值的探寻中关注完整的生命存在方式并致力于“完整的人”的塑造,致力于通过文化的整体性价值来表达人类理想。全球化使世界文化正在发生着整体性变化,为重建文化整体性提供了契机。文化全球化所呼唤的文化创新主要包含全球文化一体化、科学与人文的融合、个体与类的统一这三个基本方面。
关键词:文化;文化整体性;“完整的人”;文化创新
作者简介: 邹广文(1961—),男,内蒙古赤峰人,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文化哲学、当代社会发展理论研究。
中图分类号:B2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7504(2009)03-0006-07收稿日期:2009-02-25
当代加拿大学者保罗·谢弗(D.Paul Schafer)在其著作《经济革命还是文化复兴》中指出:人类正在迎来一个“文化时代”而取代即将过去的“经济时代”。文化时代到来最突出的标志就是当今世界正在发生的整体化转变、环境保护运动、人类需求的新认识、为平等的斗争、认同之必要性、对生活质量的追求、对创造力的重视以及文化作为一股重要影响力的兴起。他认为:“这样一个时代的主要结果是,在其包括一切的结构中,文化和民族文化、整体论、人民、人道关怀、共享、利他主义、平等、自然资源保护、合作以及精神文明和环境保护,将获得优先发展地位。这就有可能降低人类对于自然环境、自然资源和其他物种的需求,同时也能够把财富、收入、资源和机会更平等地分配给全世界所有的人民和国家;同时,这种时代还将把人道主义推向一个更加强大的地位,使地球文明的未来发展方向得到切合实际的、持续连贯的确立。” [1](P9)
谢弗的观点对于我们中国当下的文化实践具有启示意义。文化哲学既然是一种透过文化对象而对人的本质和主体性的根本理解,是关于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创造的实践智慧,那么,对文化作整体的观念把握和建构,就是其义不容辞的时代使命。我们应以一种整体意识去关注世界、关注人类的生存状况、关注文化的发展,这也是当代文化哲学研究的重要问题。
一、整体性是文化的精神血脉
的确,全球化使世界文化正在发生着“整体性变化”,这是一种“格式塔”(Gestalt)的转型过程。在19世
纪以技术理性为中心的时代,人类往往忽视了事物之间潜在的相互影响和相互依赖的关系。但是,在今天的全球化时代人们忽然发现,个人、机构、家庭、民族、社团、城市、地区、国家、大洲、世界,这些要素之间无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由此我们不禁想起,1871年英国学者泰勒在其所著的《原始文化》一书中曾经把“文化”定义为复杂的整体,它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习俗,以及其他任何人作为社会成员所具备的能力和习性。无独有偶,美国学者本尼迪克特在其1934年出版的《文化模式》中也强调文化的整体意义,她认为所谓整体,并不单纯是所有部分的总和,而是各个部分相互关联的结果,它所带来的是一个新的实体。
人类整体性不仅指空间整体性(世界化、普遍性交往),也指时间整体性(历史的当下化、与历史的血脉相连)。在黑格尔看来,整体性是“真实的事物”的品质,它应具有有机性、复杂性、多样性特点。从根本上说,人类文化是历史性的、精神沉积性的。文化是标志人类生存样式、意义规范和可能发展方向及道路的整体性范畴,真正的历史文化对于个人存在具有整体性和根源性意义。人类文化整体性所彰显的是主体对内在生命的体验、对完美人性的诉求、对生活世界的热爱与眷恋、对情感和精神的信心以及对自然的敬畏与亲近。
丧失了整体性诉求,文化就可能走入歧途。今天,人们之所以开始关注文化的整体性问题,是因为全球化实践极大地拓展了以物质、工具与技术为主要支撑的现代性维度,甚至将其视为现代性的全部价值内涵。这种倾向导致文化被切割成碎片,其丰富的人文内涵被肢解了。结果,我们所看到的现实往往是:整体被片断、表面、瞬间所取代,价值被恶搞、扭曲、变形所取代,目的被当下、虚幻和刺激所取代。这一点即使在人文学术领域也未能幸免,环顾当下的中国学术,思想创新退化为知识生产,对社会生活的全面理解退化为学科化的零碎信息。
我们需要警惕文化整体性的消解。文化和价值是不可分割的,因为只有未经技术化的文化才可能保持完整的人文性。人文的意义就在于体现人的生命和精神。文化哲学作为人类文化整体时代的一种哲学表现形式,它应该体现理论与实践的双重自觉,应该是自上而下的思辨哲学传统与自下而上的经验哲学传统的辩证综合。在这种综合中,文化哲学预示着人类活动方式的重大转折。传统哲学侧重解答人类认识活动的本原、根据和手段,主要探寻认识如何可能,怎样达到认识和实践的目的,等等,而文化哲学则以检讨人类文化创造的结果为起点,主要回答当代文化实践的价值、文化对人类生活的规范意义、文化进步与时代精神的关系以及当代人类的生存方式和发展方式,等等。显然,文化哲学作为一种对人类文化活动及其结果的系统反思形式,它并非是“文化”与“哲学”的简单组合,而应将其看成一种具有内在逻辑联系、表达和反映时代精神的一种新的哲学形态。这种哲学形态一方面通过对人文精神的反思而构筑各种具体文化理论研究的学理基础,为具体审视各种文化实践提供基本的价值参照;另一方面则把目光投向包括科学、宗教、伦理、语言、艺术等在内的全部文化领域,从而在广阔的背景中追索、表达生活理想。
文化是人的主体性的体现,是人类所独有的生命存在方式,文化的发展表征着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动态联系,因此也是人类文明与进步的历史表达。所以,文化哲学作为技术与人文、理性与价值的对接,不是通过文化的某一层面来表达人类的理想与进步,而是通过人类文化创造的整体性价值来表达人类的理想与进步。这种文化的整体性进步并非简单的文化积累,而是一个复杂的文化选择过程。人类历史的每一次进展,一方面为现实人生营造了新的物的结构,产生了更多的物质产品,因而都再一次满足了人的无止境的物的要求;另一方面历史进步也意味着人类对物的异化的消解,对人作为自由存在的发现、对人与人关系合理性的提升以及对物的交换的扬弃。当历史表现为物的增值的同时,也应表现文化的胜利,用马克思的话说,表现人向真正人的回归。总之,从文化对人的生存和发展的意义看,我们说,文化哲学就是对主体文化创造自由的确认与解答。
马克思当年曾经明确指出:“现在的社会不是坚实的结晶体,而是一个能够变化并且经常处于变化过程中的有机体。” [2](P102)面对即将到来的文化时代,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将是一个有机的文化时代,不论在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互相联系、互相依赖、有机统一、综合平衡的重要性将重新被人们认识。一个世界,多种声
音,坚持和而不同,世界文化才有创造的活力。面对文化的整体性价值呼唤,人类需要在思维方式和个体完善两
个方面实现一种自觉。
二、整体意识关照下的“完整的人”
时代的发展要求文化哲学诉诸一种整体性视野,在对不同领域文化发展现实的考察与分析中,将它们放到人类文化实践总体过程中来凸显其应有的人文价值,以期达到在对人类文化总体价值通观把握的基础上,预见人类文化未来发展的基本趋势,为人类文化的价值整合提供方法,从而使人的文化实践具有高度的目的性与自觉性。
马克思当年曾经憧憬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是“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总体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1](P85)。这里所讲的“总体的人”也就是“完整的人”,是技术与精神的平衡。塑造“完整的人”是人类整体性发展实践的核心目标。
现代生活极大地拓展了物质技术的空间,而精神空间却不断地被物欲所填充。在一个工业化、技术化的社会里,如何保持物质技术与精神情感之间的平衡协调,使人不至于沦为“单向度”的工具,这一严重问题日益引起思想家们的关注。海德格尔曾指出,现代技术以“预置”(bestellen)的方式展示物、构造世界。预置就是为着单纯的目的、留取单纯的功能、指向单纯的存在者的某种关系网络,它原则上不考虑丰富而复杂的物之物性(即“天地人神”的四重性)的保有,使得“物”都成了“设置物”(Bestand)。信息时代的来临使我们的物质生活范围和内容大大扩展,可我们却也逐渐意识到,信息的充斥导致了生活中直接经验的退化。在技术与商业合谋构筑的规则、范畴、程式中,人们真正的内在世界被遮蔽了,传统生活世界对人类精神的“人道关怀”也随之消失。这样,在追求物质与技术的道路上,我们不经意丢失了本真自我,并导致自我与他人、人类与自然、现代与传统之间渐行渐远的疏离。
所以,对于“工具”我们必须赋予其一种全面的人性,从而使工具在对对象世界的创造中展示出复杂多样的文化规定性,从各个方面展示人类生活的价值与意义。21世纪人类所面临的种种危机和困境,从根本上说并非由于我们的认识水平不足所致,而在于我们对自身的无知。我们还没有充分认识人作为主体性存在其根本的价值取向是什么。我们的确拥有令人目眩的大量的知识,但在对人的存在、行动和幸福最为重要的领域,我们却往往缺乏深层次的思考。人认识外物的知识与体悟内心的知识的不和谐,造成了人所应有的内在力量、能力和智慧与关于自身所达到的认识之间的巨大落差。要摆脱人类的困境,必须使人类对自身的认识来一次彻底的变革。在马克思看来,文化的进步说到底是人的进步,这种文化与人的进步是通过向内与向外两个维度同时展开的,向外表现为技术世界和文化符号的形式,向内则是人的实践的诸感觉(视、听、嗅、味、触、思维、观照、意志、爱,等等)的质的生成。在这种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的协调一致中,人们“能认识和领会真正合乎于人性的东西,使他能认识到自己是人”[3](P166-167)。物化导致了人与自然的隔绝,人无法实现自己的真正本质。这种价值目标的单一化必然导致社会发展目标的单一化,因而,社会所致力的丰富多彩的文化发展目标也就不可能实现。因此,我们在使用技术时,必须仔细考察技术的目的性,考察人对技术的文化态度。人之作为主体性存在,技术理性只是其规定性之一,它并不完全代表人的终极价值和最高目的,因此必须在更广泛的视野中拓展人的主体价值。着眼于“完整的人”的塑造,我们的教育理念不仅要有“认知目标”(cognitive objective),更要有“情意目标”(affective objective);不仅着眼于智力开发,更要致力于人格的全面培养——培养个体的健康情感、塑造个体的健全人格、开发个体的各种潜能。总之,教育应把社会的发展和人的潜能的实现作为它的目的。结合当代中国文化发展的现实来说,我们要把中国的现代化理解为一种以人的现代化为核心的系统工程,特别是应把培养人的主体自觉意识(具体表现为诸如民主意识、生存环境意识、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等)当做首要任务来抓,从而使全体公民以一种健康开放的心态迎接未来。
三、整体文化诉求中的文化创新
在人类文化的整合进程中,不能回避的一个话题就是文化创新。但笔者以为,由于文化发展的特殊性,我们应该谨慎使用“文化创新”这一概念。众所周知,在社会生活实践中,相对于物质层、制度行为层,人的精神文化层面的变迁是最为迟缓的,不是一蹴而就的。文化是一条河,是一条从“过去”经“现在”流向“未来”的河,它生生不息,我们很难人为割断文化的血脉。更确切地说,文化总是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张力之中发展前行的。传统文化是在不断创造中形成的,又是在不断创造中被突破和创新而走向现代的。
文化创新,必须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找到一种平衡的支点,尤其是要慎重地对待自己民族的文化传统。因为文化传统对于每个人、每个民族说来,都是一种无法拒绝的存在,我们不可能超越民族传统的观念意识。我们始终只能在民族传统文化中进行理解。不管意识到与否,文化传统总是影响并形成我们,始终是我们的一部分,存在于人的每一个成长阶段,存在于这种当下生存活动的方方面面里。
文化传统是我们进行新文化实践的前提,在现实的文化实践中我们对原有传统进行着调整、修正和补充,我们就这样参与了传统的创造。传统文化也就是这样存在、发展和延续下来的。显然,任何一种新文化,不可能是无源之水,它必然要在传统文化的母体之中生长出来。从传统文化到现代化文化,是一种既对立又统一的文化生长过程。因为,现代化在其本质上又是一种新文化的创造,不可能从传统中自然而然生长出来,因此需要我们用时代视野和开放的心胸去吸纳人类的各种先进文明成果。笔者认为,当前对文化创新的探讨应主要从以下三个问题入手:首先,从空间上说,需在全球文化一体化的层面上思考人类文化的前景;其次,就文化的内在机理来说,应从科学与人文的关系入手构建健康的文化形态;最后,在文化的生存论基础方面,要实现个体和类的统一为文化整体性的重建奠定基础。
(一)全球文化一体化
在人类文化一体化发展的今天,东西方文化的冲突与融合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只是由于东西方文化发展历史阶段的落差,使得东西方文化的沟通很难在一种平等的层面上展开。从文化哲学理论上讲,沟通总是双向的,是文化主体之间的“对话”过程,因此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主动性行为。然而这种文化价值层面的信念并不能等同于文化沟通的现实。按照美国学者亨廷顿的理解,文明在本质上是冲突的,而且文化越发展,这种冲突越明显。因为不同文明在语言、传统以及宗教和价值观上的差异是基本的、长久的,过去人类的历史已说明,文明差异引发的冲突最为持久和暴烈。与政治经济相比较,文化上的特点与差异很难突然发生改变,也更不容易妥协。而且随着不同文明之间的人们相互作用的增长,强化了人们对文明之间的差异性和文明内部共通性的认识,不同文明间的互动强化了文明的主体意识,激发起那些拥有各自历史的文明间的敌意。
亨廷顿的话不无道理。从人类文化的现实冲突、融合的视角看,简单否认亨廷顿的观点并不意味着问题的真正解决。从文化史上看,对待不同文化间的差异性往往表现为三种不同的态度:第一种是对凡与自己文化不同的异质文化,一概视为异端,必征服之、同化之,以致灭绝之而后快;第二种是承认异质文化的价值,但只是作为珍稀的收藏、猎奇的点缀或某种可供研究的历史遗迹,这实际上排斥其在现实生活中的作用,抽空其生命,欣赏其空壳;第三种是一种文化相对主义的态度,这是将事物放到其自身的文化语境内进行观照的一种方式,它赞赏不同文化的多元共存,反对用产生于某一文化体系的价值去评判另一种文化体系,即承认一切文化无论多么特殊,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而应受到尊重。
上述三种态度中,第三种态度较之前两种态度确实更有合理性与宽容性。但是,如果我们进一步追问,千差万别的文化中有没有普遍认同的东西呢?在众声喧哗的多元文化中是否仍然会体现出某种共同规律、某种文化理想的共性和“是非”标准呢?面对21世纪,我们必须超越亨廷顿等人的视野,去进一步思考这一更高层次的问题。
对这一问题的思考无疑应该立足于时代性视野,即人类文化的一体化发展的现实。当代世界文化的发展,使人类的交往已经扩大到全球范围,形成了世界性的普遍交往。这使得东西方文化之间大大增加了相互了解的机会,增强了相互间的对话。它正在为东西方文明在求同存异的原则下走向团结,走向文化融合,从而为避免或减少彼此间的对立和冲突提供现实基础。我们诚然不应漠视东西方文化之间有利益的冲突,有语言、信仰、价值观念等的差异,然而这种冲突和差异,只有在不断的交往之中才能和解,才有可能逐渐寻找到解决途径。文化一体化发展时代的到来只是表明了全球合作的可能性进一步加强了,东西方文明有可能在一种新的层面上增加沟通,这并不意味着冲突的解决,要使可能性变成现实性也许还要走漫长的路。
在现时代,东西方文化的沟通应提倡的一个基本原则是“促进全球文明,保护民族文化”。一种全球文明的视野只能在文化开放的氛围中确立,只有当人们更多地注意全球问题或全球文化时,针对某一民族文化内部问题的解决方案才是真正有效的。也许正是在文化封闭的状态被打破之后,在全球文化的观照下,东西方文化都重新发现了自己文化的根。人类文化发展的未来前景,必将是文化的全球化与文化的多元化的并存共进。或者用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的名言来概括:“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就是各自以自己的文化为荣并发扬光大,尊重、宽容、欣赏其他文化,各种不同的优秀文化共生共存,目标是达到天下大同的理想。
保护民族文化,并不是像对待古代文物那样把它与周围世界隔绝开来,相反,一种文化只有与时代相适应,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既不断地更新和发展,又不失自身传统的特色,才是有生命力的、根深叶茂的文化。民族文化需要在与外部环境、外来文化的不断撞击中得到锤炼和发展。
总之,在文化一体化时代,中国文化走向世界,东西方文化进行有效的对话,是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中华传统文化具有悠久历史,是人类文明的一个独特的部分,其中所凝聚的生活、实践智慧和审美的魅力、情趣等,通过在世界文化格局中的交流、碰撞,必将显示出其勃勃生机,成为超越时空的世界文化精神中具有独到魅力的部分,为中华民族争得更多的世界性声誉。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必须激活各自文化的潜在生命力,使文化焕发出新的生机,“一个世界,多种声音”是必然的趋势。
(二)科学与人文的融合
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统一与合流,将为人类未来文化的整合展示光明的前景。
本来,人与自然是人所面对的两大对象和需要处理的一对关系,也是文化的两大主题。科学理性的弘扬弥补了人文文化对自然研究不足的缺陷,同时也显示了人类理性思维和改造自然的伟大力量。人文文化则展示了人性的尊严和价值,是对科学理性文化的必要补充和导引。
从文化哲学的视角看,科学与人文的融合是完全可能的:科学与人文两极既相互区别又相互渗透,共同构成了人类文化的统一体。科学与人文有着共同的现实基础和内在根据,其中根本的道理就在于,科学和审美能力之间的伦理准则、哲学方法和艺术想象以及其他种种人文旨趣,都具体地影响科学与人文原本就具有的内在的一致性和统一性,统一的基础就在于人类生活、生产的实践活动是统一的、完整的,而科学活动和人文活动都是这个统一的人类实践活动的内容,所以,它们的统一就植根于人类现实生活本身。虽然科学与人文之间存在着差异,即前者主要关涉到事实,后者主要关涉到价值,但这两者都统一于人的实践活动,尤其是这一活动的基本形式——生产劳动中。另外,科学与人文有着共同的追求目标,这就是追求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在科学活动中,科学家的价值观、人生观、情感影响着研究的思路和结果,这就决定了科学必然与人文相关联,而科学的发展也离不开一定的人文环境,科学的应用也必然产生出特定的人文效应,这就使得人文必然与科学相互关联。
人类的文化实践已经表明,科学与人文对人类的幸福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科学技术为人类提供幸福的物质条件,人文手段则提供幸福的精神条件;科学技术使人享受物质生活的富裕,人文手段则使人获得精神生活的充实;科学技术解决人的生理健康,人文手段解决人的心理平衡问题;科学技术使人获得现实的利益,人文手段使人享受到理想的快乐;科学技术以实在的方式让人感到适意,人文手段以超越的方式使人体验怡然自得的意境;科学技术将有限的、具体的满足赐福于生活,人文手段将无限的、永恒的激情灌注于人生……对科学的人文理解已经不仅是关心人、生命、人的生存状态、人的幸福、人本身的价值的人文思想的当代呼声和要求,也是科学能够得以健康发展的需要。科学的发展离不开人文思想的指导,同时科学实践中使用的方法也蕴藏着丰富的哲学内涵,而这些哲学营养对人文思想也会有所启示,比如后现代思潮就与后现代科学的发展密切相关。所以,科学与人文之间在保持适当张力的同时,将会逐渐走向融合。
科学的发展只有加入了人文关怀,才能有助于我们走向整体的幸福。没有与人文融合的科学是止步不前的,是不存在的。科学在追求真理的进程中,无时无刻不需要人文作为方向性的思考、意义性的思考。在科学进程中需要人文关怀的同时,科学所带来的“产品”也是需要人文的方式来解决的,而且似乎只能诉诸人文的帮助。这个“产品”到底该不该用,为什么要用,用在哪里,什么时候用等问题,科学本身几乎手足无措。科学的发展呼唤人文关怀,人文的发展也离不开科学的养分。我们越是深刻地理解科学与人文各自鲜明的文化特征及二者在方法、价值上的差异,就越能感到两种文化的互补性及其相互整合的必要性。
既然人的全面发展是我们当代文化创新的出发点,所以在今后的人类生活实践中,对于科技文化存在的若干盲区,需要人文之光去照亮,而人文文化又需要科学文化的滋养使之清晰化、形象化。诚如著名物理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李政道所言:“科学和艺术是不可分割的,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它们的共同基础是人类的创造力,它们追求的目标都是真理的普遍性。艺术,例如诗歌、绘画、音乐、雕塑,等等,用创新的手法去唤起每个人的意识或潜意识中深藏着的已经存在的情感。情感越珍贵、唤起越强烈、反响越普遍,艺术就越优秀。科学,例如天文学、物理、化学、生物学等,对自然的现象本身进行新的准确的抽象……尽管自然现象本身并不依赖于科学家而存在,但对自然现象的抽象和总结属于人类的成果,这和艺术家的创造是一样的。科学家追求的普遍性是一种特定的抽象和总结,它的真理性植根于科学家以外的外部世界。艺术家追求的普遍性真理也是外在的,它植根于整个人类,没有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因此,科学家和艺术家都在追求真理的普遍性。” [4]总之,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融会将是人类未来文化的希望之所在。
(三)个体与类的统一
协调个体与类的关系是未来人类文化整合的又一重要内容。个人与类的关系,历来是一个为思想家们所殚精竭虑以图圆满解决的哲学难题。自从人类社会产生起,这对矛盾就已经存在,而在不同的社会形态中,二者的矛盾冲突具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看来,个人与类(社会)是一个相互联系的矛盾统一体。个体是相对于人类而言的个人,是具有社会的、精神文化的和自然生理特性的单个存在物。而“人类”亦不是单个个体的简单相加,而是一定数量的个体以一定的社会关系和联系作为共同纽带所组成的人的集合体。“个体”与“人类”的这种相关性表明,作为个体,因其是群体和社会的活的细胞,其价值实现只能在与人类群体的关系中才能呈现;而与之相应,人类(社会)作为个体得以存在的条件和方式,唯有个体的积极性、创造性充分发挥出来,其自身的价值才能真正体现。
有关个体与人类社会的辩证关系,马克思曾有一段精当的阐释。马克思从历史的角度考察了这种关系的动态变化,他认为个体与人类社会的关系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历史地发生着变化的。具体说来,人的生存和发展要经历三个阶段或形态,即:(l)自然发生的“人的依赖关系”是人的最初存在形态;(2)“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构成人的发展的第二种形态;(3)“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也就是可以预见的最高形态[5](P104)。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马克思曾以历史主义的态度高度评价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个性解放的意义,认为资本主义以“物的依赖性”冲决了宗教神学对人的束缚和奴役,这是一个巨大的历史进步。但是,马克思同时也指出,这种以崇尚物质享乐为取向的人的解放也是对个体感性欲望的一种放纵,对个体地位的强调同时却忽略个人与社会的协调,社会的价值和理想被淡化了,结果造成个体与社会的尖锐对立:精神颓废、信仰丧失、道德滑坡、人际关系冷漠、社会秩序紧张。也正是基于这种考察分析,马克思才提出了“人的全面发展”的社会理想。而这种“全面发展”的题中应有之义正是个体与人类社会的和谐关系的确立,因此马克思特别强调:“正像社会本身生产作为人的人一样,社会也是由人生产的”,“应当避免重新把‘社会当作抽象的东西同个体对立起来。个体是社会存在物。” [6](P83,84)
在当代社会生活中,知识的发展和文化的发展都呈加速度态势,人类作用于对象世界的能力增强了,个体的内在精神世界也相应变得异常复杂和敏感,一味地向外追寻、一味地向物的世界“进军”,导致了人的世界荒芜,人赖以确证自身的家园——社会关系也日趋紧张。在这种背景下,重新确立个人与类的和谐便成了当务之急。诚如高清海先生所指出的:“人类在经历了群体本位、个体本位之后,正在走向类本位的时代。”[7](P115)“人,按其本性来说,就是一种类存在物。人的类本性表明,人只能存在于同他人内在统一的一体性关系中,也只能存在于同外部世界即人的对象性存在的内在统一的一体性关系之中;而且这种一体性的关系不但构成人的有意识的活动的对象,而且还是人的自为活动所遵循的基本原则。”[7](P117)按照这种哲学思路,个体与类的统一不仅仅是“人类”本身,更是个体与其生存环境的和谐——走出“人类中心”,在更高的视界上体味“生”的意义和价值。
我们认为,在现时代强调个体与人类的统一,其意义是深远的。首先,它是有效解决目前人类生存危机的前提条件。众所周知,当前人类面临的最大的困境是一系列“全球性问题”,如环境污染、生态失衡、能源危机、人口爆炸等,这些问题的出现显然与人类自身的文化取向、态度,与个体对自身本性和地位的意识有着密切的关系。全球性问题的真正解决,有赖于每个民族、每个个体跳出狭隘的自我利益的视野,从人类甚至从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角度去思考问题。如果不能实现这种文化超越,全球性问题便不可能真正得到解决,人类的生存危机也不可能真正得到扭转。其次,它也是真正克服人的信仰缺失,促进自我健全发展的前提条件。在当代生活中,随着人们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生存的意义、人生的信仰等问题成为越来越多人关心的问题,精神生活的满足和充实开始成为人们追求的重要目标。西方文化发展的历史表明,在个体普遍主体化之后,人们感到“小我”狭窄空间的窒息,感到对物的占有其结果只是物理的、量的扩张,对生存的质量并无根本改善。在这种情况下,从“大我”中寻求广阔的天地,通过关心、帮助他人,关心人类的命运前途来感受人生的价值,体验人生的乐趣并达到心灵的充实,这已为越来越多的人所认同。最后,个体与人类的统一也是真正实现人类文化综合创新的前提。如前所述,在人类文化一体化发展的背景下,任何个体的文化实践行为都离不开所处历史时代的文化整体的价值,即受整个时代文化价值力量的制约。因此,作为文化个体,只有充分地意识到这一点,才能有效地调整自己的文化价值取向,自觉地把自我的文化实践行为与时代文化精神有机结合起来,使自己的文化实践真正成为时代精神的生动体现。在这种情况下,人类文化的整合才真正为个体所认同,也就是说,这种文化整合才是真实的、富有意义的。
参 考 文 献
[1]保罗·谢弗. 经济革命还是文化复兴[M].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
[4]“科技苑”第24期[N]. 光明日报,1996-06-24.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6]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 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0.
[7]高清海哲学文存, 第2卷[M]. 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 1997.
[责任编辑李小娟付洪泉]
Cultural Innovation in the Era of Human Holistic Development
ZOU Guang-wen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Tsinghua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4, China)
Abstract:Wholeness is the energetic blood vessels of culture. However, the social practice of modernity, which is supported by materials, tools and technologies, leads to the abruption of culture, so that the amplitude of culture is destroyed. As a result, in the study of human beings subjective value, culture philosophy researchers must pay close attention to the wholeness of the beings, and concentrate on the cultivation of “whole human beings”. Through the wholeness value of human culture, we will express human beings idea and advancement. Globalization is causing the world culture having the character of wholeness,providing a chance to reconstruct cultural wholeness. In cultural innovation, intercommunion between the East and the West, integration between science and humanity, unity between the individual and the species, are the three basic aspects that can embody the value appeal of cultural wholeness.
Key words:culture;culture wholeness;“whole human beings”;cultural innov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