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印章，黑印章

任黎明

周志是位进城的农民工，他一直在一处建筑工地上干活，又苦又累还挣不了几个钱,不过，他儿子挺给他争气，从乡下转到城里的小学才一学期，就当上了班长。周志一说起儿子来，浑身上下都冒出自豪来。

这天，有个工友找到周志，神神秘秘地说：“你写得一手好字，现在有个既能让你施展才华又能赚钱的好事，干不干？”周志一听来了劲，忙问什么事。工友说，有个专门给别人办证的老板，需要打广告揽生意，以前找人沿街贴手掌大的不干胶，都被环卫工人给撕了。现在他想出一个新招：用墨水将办证电话写在地上，这样既不容易清除，又能引起行人的注意。老板要找几个会写字的人来干这活，按条数结算工钱。周志听了连连摇头，说：“这样做是违法的，再说，现在城管也厉害。”

话是这样说，但周志还是动了心。他在心里算了一下，干这活儿，写不了几个小时就能赚几十块钱，轻轻松松的，比在建筑工地上出苦力强多了；再说，这活儿可以下班后在晚上干，能避开城管。

傍晚时，周志骑着辆电瓶车去接儿子，特意留意了地面上的广告，那些字歪歪扭扭的，写得比自己差多了，他有点心痒痒了：儿子进城后一次零花钱都没要过，用起文具来也是省了又省，现在当上班长了，不能显得太寒酸。为了儿子，就偷偷摸摸地干几次吧！到家后，他悄悄给那位工友打了电话，答应晚上到主马路的自行车道上写广告。

晚上十点多，周志等儿子睡下后，提着瓶墨汁，拿了支毛笔，悄悄出了门。

第二天，那位工友来发钱了，他说，他今天骑着车沿路看了，就数周志的字写得最好，但他也是写得最少的，只有二十多条，只能得三十多元的酬劳，末了，这工友拍拍周志的肩膀，说：“不好意思，我们是按条数来付钱。”周志笑了笑，没吱声。

傍晚，周志又到学校去接儿子，儿子一出来，周志便掏出十块钱，递给儿子，说：“儿子，给你零花。”

儿子细心地把钱装进贴身衣兜里，笑眯眯地在周志脸上亲了一口。

到了晚上十点钟，周志想出去干活，可儿子做完作业还没睡，正坐在灯下，专心致志地用小刀在一根胡萝卜上刻着什么，过了会，他拿起手中的胡萝卜，轻轻蘸了点红墨水，轻轻按在一张草稿纸上，马上，纸上出现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周笑天印”，这小子高兴得叫起来：“爸爸，我的试验成功了！快来帮我刻个印章吧！”

儿子对周志说，老师给了他一个任务，班上凡是做了好事的同学，班长就在他的笔记本上签一个名，得到班长签名最多的同学，就可以进班上的红榜。儿子觉得自己的字写得不好，就打算刻个印章，需要签名时，直接把印章盖上去就可以了。

很快，周志把儿子的胡萝卜印章刻好了，儿子拿着印章，在草稿纸上不停地盖，兴奋得脸都红了。“爸爸，你看，又快又好！”周志看着满页的红章印，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第二天，那位工友又来发工钱了，周志将他拉到一边，说：“从今晚开始，你多给我分几个片区好不好？我保证把字写得又快又好！”

晚上，周志骑着电瓶车出去了，原来，他昨天晚上连夜制作了一块印章，今天出门时，他把那块印章粘在鞋底上，再将一盒黑色的油墨放在电瓶车的踏板上，慢悠悠地骑着车，每隔一段路，就将那只粘着印章的鞋在踏板上的油墨盒里踩踩，再踩到地上，地面马上就印出一条办证广告来，既做得不知不觉，又省时省力！

这次，那位工友给了周志一百块钱，周志揣着钱，兴冲冲赶到学校，准备带儿子吃一顿肯德基套餐。

刚到校门口，周志就看见儿子和一群小朋友出来了，儿子见了周志，便说：“老爸，你回去吧，我们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做好后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周志一心想带儿子去吃肯德基，忙问是什么事，能不能改天做，儿子连连摇头，说：“这事很急，不能拖到明天。我是班长，得带头！”周志疼爱地看着儿子，担心他们出什么意外，便说：“什么事这么急？要不，我跟你们一起做？”儿子笑笑，说：“很好！这种事很需要大人的参与配合。”

于是，周志骑着车，跟在儿子他们后面，路过一家日杂店时，周志看到儿子从贴身衣兜掏出那张十元钞票，买了两只塑料盆和几个钢丝球。

不一会，周志跟着儿子到了他昨晚的工作区域，儿子指着地面上的黑章印，对周志说：“老爸，现在大家都在为争创文明城市出力，这些小广告像是人脸上的一块块疤，太不好看了，我们要把它们全部清除！”

接着，儿子让同学们排好队，安排他们两个人一组，围住一个黑章印，先洒上一点水，再用钢丝球使劲地刷，把黑油墨全部刷掉，弄好一个，再弄下一个。

儿子见周志还在一旁发愣，便朝他喊：“老爸，你也来呀，你擦掉一个黑章印，我就奖你一个红章印，一个红章印，可以换我给你捶一次背……”说完，他满是自豪地告诉身旁的小朋友：“我老爸的字写得可好了！”

周志挽起袖子，蹲在地上学着儿子做起来。他发现，这些小广告印上去容易，要擦掉真的很难，一个不小心，连皮都擦破了。再看看儿子和他的同学们，就像在擦去作业簿上的污迹，那么专注、认真，周志突然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决定，今天一定要把自己弄的那些小广告全部清除干净，再回家把那枚黑印章毁掉，不然，他就不配给儿子当爸爸。

（题图、插图：安玉民梁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