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洋
摄影师对我说:“我再也不接杂志的活儿了,再按一下快门儿,我就要死了。”
我常幻想,手里有一瓶口感上好的啤酒,一支耐抽的烟,在阳光还好的任何一个环境里,比如夕阳怀中的楼顶,有和煦的风。倒下,告别躁动,让粼粼的河水带走我沉重。阴郁。杂乱和寂寞。让会唱歌的剑鱼出现——告别疾驰的环线,轧过护栏,享受落地支离破碎前的一秒钟。那一秒,有太多的东西:春暖花开的海、波德莱尔的“梦中宝石”、留着蘑菇头明眸皓齿的姑娘、闪光的乡愁和陈词滥调的伤感……可在你毁坏前,又能做些什么呢2
——你必须付出生命。
或许你预谋过无数次成功。你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想过你在白宫,弄脏那里的地毯;坐在幼儿园的秋千上,想过要严厉对待你日后的妻子。你考虑未来的愚绪从未停止过……如今,你怀着梦想开始在陌生的城市中冲撞,从一个没有捂热的酒店房间飞往另外一个寓所,喝一杯说不出滋味的昂贵饮料,可是你还是没有中断那浩瀚无涯的思绪:你想过在沙漠里开一所妓院吗?想过在窑洞里饥寒交迫地数落失聪的婆娘吗?想过奥运出炬被一阵小风吹灭吗?想过复述他人的才华之作来功成名就吗?
我好像看到你点头微笑,那我可以揽着你的脖子赞美一句。黄家驹的一句歌词曾经深深地打动我,“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多么强烈的呼唤,说的不就是你和我吗!如今你的所在,可能是人生几个台阶铺垫的结果。那可能是少年时的一部电影带给你的美好,你开始对这片地域输出真情,催眠至今;可能是因为大学志愿抄袭同桌的她,造成今天还在为以往的年少痴情买单;还有可能你是个不爱激动,从不大声叫嚷的平庸之辈,你对世界没有激情,只知道赚钱可以买东西,只能在别、人虚情假意的颔首中乏味些滥调陈辞——这样的你,在哪儿都不会让我感到意外,因为无论哪里,都是这样的人的幸福之地——做一个温柔的白痴,有何不要?
生活是体验的集合。欢乐、绝望、淫荡、崇高,它是不断重叠、延续的线段。我们不断哭泣着出生,因为一对男女的心血来潮,处心积虑还有一不小心。然后我们立刻投入到各式各样的激情中去:嚎啕着为争一口三鹿奶粉,花大价钱为了摸一下妓女的手,从黄牛手里买一张曾是隔壁邻居的小姑娘今日的演唱会门票,尽量多给老态龙钟的亲戚一些钱为了他死时你不在身边不会更加过意不去……你是一个摄影师,你是一个鞋匠,你是酒馆里一个跑堂的,你是三环边上敲诈他人的盗贼,这都无所谓。你知道你的职业很迷人,并且在早上整个城市没有尾气的时候能够躺在自己舒服的床上感觉安逸。你不被约束,或者甘愿被约束。你自拍出一张美妙绝伦的照片并且把它撕掉。这全然无所谓。你向生而死,你因此一生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