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殇

滕晓萌

4月25日，一场大风刮过哈尔滨市，砂土飞扬，街上人迹罕见。但是在平房区的龙江福粮油(工业)集团有限公司的加工厂门口，送大豆的大卡车仍然一早就排了半条街。

每天早上，来自黑龙江各地的粮贩们都会向附近的油厂询价，如果认为价格合适，就雇上大卡车来送豆，这一天，龙江福给出的收购价是3.3元/公斤。

去年大豆大丰收的喜悦已经难以再现。“我们全县起码还有1/3的豆子没有卖出去。”齐齐哈尔克山县老乡合作社负责人陈彦贵说：“我们进不了国储，也没有企业来买豆子。”

陈彦贵说，如果在正常年份，这个时候大豆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中国一批大豆加工企业，当天已经启程，随商务部部长陈德铭在美国访问，预计会在芝加哥，和美国大豆出口企业接触并签约。在过去的两个月中，进口大豆数量以60%以上的速度在增长。

“如果这一情况持续下去，今年进口大豆总额可能突破4300万吨。”九三粮油工业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杨宝龙说。

距中国政府宣布用3.7元/公斤的价格，挂牌收购中央储备大豆已经过去了近半年时间。在黑龙江农民销售数量下降的同时，美国农民却享受着中国进口增长的喜悦。

国储入市

2008年秋天，丰收的喜悦弥漫在东北农村。由于2007、2008年大豆涨价，农民播种面积大幅增加，再加上风调雨顺，大豆创下了近几年难得的好收成。黑龙江政府统计说，全省共生产了620.5万吨大豆，占全国总量的近40%。

根据中国大豆网的记录，2008年10月15日，哈尔滨地区大豆开秤价，达到了4019元/吨。

但是金融危机的乌云正在大洋彼岸积累。芝加哥期货交易所的11月大豆合约跌到858美分/蒲式耳，如果以人民币汇率6.8计算，只相当于2144元/吨。

黑龙江豆农感受到了压力，开秤后的大豆价格一路下滑，在很多地方都跌破了3200元/吨。

10月20日，中国发改委宣布，按照每市斤1.85元的价格，挂牌收购中央储备大豆。 10月26日，国家发改委、粮食局、财政部、中国农业银行联合下发《关于下达2008年中央储备大豆收购计划的通知》，决定由中储粮在2月底之前，总共从东北三省和内蒙古收购150万吨大豆，其中黑龙江分到100万吨额度。

国储一出，所有的收购库前立刻排起了长队，“最多的时候，我们库前排了300多辆车。”中储粮哈尔滨直属库一位负责人向记者表示。

进口大豆成本价跌破3000元/吨后，黑龙江油厂再也无利可图。同时，由于市场无豆可买。11月中旬，几乎全省的油厂，都停止了收购和加工。据黑龙江大豆协会统计，这些企业本来每天可以加工1万吨大豆。

往年还能在黑龙江采购一部分大豆的益海、汇福等大型粮油企业，再也没有出现在黑龙江的收购市场上。

企业从收购市场上的消失，更巩固了国储在收购市场上的垄断地位。陈彦贵说，在齐齐哈尔当地，进入国储的指标被反复炒卖，最初的时候，20元就可以买到一吨指标，后来涨到了50元一吨。

“卖粮难”再次出现，中央政府不得不增加收储数量，12月1日，黑龙江再获103万吨国储大豆指标。

即使如此，1个月之后，黑龙江粮食局统计，全省农民出售大豆267万吨，比去年同期减少159.5万吨。

2009年1月13日，中央政府再次增加收储数量，给黑龙江增加指标250万吨。

增加收储数量给粮库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一位业内人士告诉本报记者，储备大豆需要专门的仓库，预计整个中储粮黑龙江分公司系统内，大豆的库容不超过120万吨。哈尔滨直属库是中储粮直属系统中，内陆最大的直属库，也是东北三省最大的粮库。前述负责人表示，哈尔滨直属库一共得到了5.13万吨的收储指标，由于库容不够，后来收的豆子都只能露天储存。这一方式在各个粮库，成为普遍现象。

露天储存的大豆都以苫布封存。2008年冬天，黑龙江雨雪丰富，令苫布下大豆霉变的几率大增。中储粮不得不将大豆紧急运往南方。据业内人士估计，目前运出黑龙江的国储大豆已经超过120万吨。

进口大涨

黑龙江油厂和国产大豆从市场上消失，给了进口大豆以最好的机会。

2008年12月，龙江福粮油进口的一船大豆在大连靠岸。这一船大豆有5000万吨，当时成本价为3000元/吨左右。“即便算上从大连到黑龙江的路费，我这一船也能赚3000万。”龙江福董事长宋胜斌说。

这一船大豆引起了黑龙江当地政府的重视。多年来，作为世界最大的非转基因大豆种植区，黑龙江一直严格限制转基因大豆流入。在政府的干预下，宋胜斌的大豆最后在大连就地加工消化。

2008年12月4日，黑龙江省粮食局、检验检疫局、中储粮黑龙江分公司紧急发出通知，防止进口转基因大豆流入国储。

政府的一纸通知能限制转基因大豆，却管不住转基因大豆的产品进入黑龙江。

2008年12月，黑龙江省大豆协会产业发展部部长王小语，发现一家饲料厂使用的豆粕袋子上，印着“汇福”。

“这是很少见的情况，黑龙江作为全国最大的大豆产区，居然使用外省的豆粕。”王小语回忆说。

而海关的数据则显示，中国进口大豆数量正在逐月狂增。2009年第一季度，中国共进口大豆1015万吨，比去年同期增长30.4%。4月24日，商务部发布大豆进口预警，预计4月大豆进口380万吨，同比增长60%，接近历史高位。前四个月累计进口1400万吨，增长40%，创历史最高进口量。

美国、巴西、阿根廷的农民，看到了中国国储政策所带来的好处。4月的前两周，在市场传言中国将延长国储收购的支撑下，芝加哥大豆期货一路走高，最终突破1000美分/蒲式耳大关。

大豆滞销

4月22日，国务院常务会议作出决定，将临时存储大豆收购截止期延长至6月底。但是并未说明，是否同时增加大豆收储的数量。而黑龙江大豆协会调研称，黑河、伊春、佳木斯等大豆产区，起码还有1/4的大豆没有售出，预计全省农户手中还有185万吨大豆。

4月23日，龙江福公司接到一个附近一个乡党委书记的电话：“马上要开春了，大豆还没卖出去，你们那里收豆子吗？”

由于近期豆粕价格回涨，农民急需资金、收购价下跌，部分油厂终于恢复了生产。但是宋胜斌和杨宝龙皆表示，难以预期油厂是否会持续生产下去。

一个重要的因素是，他们不清楚国家收上去这么多大豆之后，会如何卖出来。显而易见的是，如果国储卖出价格高于进口价格或者当地收购价格，不会有企业参加拍卖。

按照此前通知，中储粮每收购1吨大豆，将从财政获得50块钱的收购补贴和120块钱的保管轮换补贴。如果国储以黑龙江当地企业能够接受的3300元/吨价格销售，每吨相当于补贴400元。这样不计算物流费用和国储运往南方的大豆，在黑龙江收购的453万吨大豆，将总计占用财政补贴超过25亿元。

王小语说，由于卖豆困难，农民要从国储政策中获得实惠还有难度。此前协会进行的调研显示，2009年黑龙江大豆播种面积将大幅减少，减幅甚至可能接近20%。

而美国农业部的种植意向调查则显示，由于大豆出口和价格上涨都高于预期，今年美国大豆种植面积可能会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