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的“中国渔夫”

2009-05-30 11:51
意林原创版 2009年2期
关键词:阿拉斯加西雅图苏丹

诗 秀

半年前,我搜集一份关于中国渔民在海外的素材,写信给美国西雅图的华裔朋友苏丹,询问她是否认识一个叫韩冬的作者。苏丹是当地中文报纸的副刊主编,我想她可能认识他,或者给我一些线索。

我询问韩冬的联系方式,苏丹告诉我,不巧韩冬已经出海了,大约一个月后才会回来。苏丹向我细述了韩冬的故事,让我惊愕的是,韩冬竟是她的丈夫!瞬时,我只觉得一个遥远的长镜头瞬间变成了特写,好像一个久违的朋友,一下子跳到我的面前。

25年前,韩冬第一次从中国福州到达美国阿拉斯加州荷兰港机场。荷兰港是阿拉斯加明太鳕的主要集散地,大多数美国捕捞船在此卸货,每年都有百万磅的水产品运往世界各地。

起初,韩冬在阿拉斯加渔业科学中心工作,家住在西雅图。白令海东半部属美国经济渔业轄区,西半部则属俄罗斯。资源管理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资源评估及资源调查,韩冬就是做资源评估和调查的。

每年夏天,一艘由联邦政府租赁的捕鱼船在荷兰港口等着他们。船上除了船长、厨师、驾驶员和两三个水手,就只有他们5个研究人员。韩冬和研究伙伴收集渔业标本,每次时间长达3个星期。

韩冬的航海生活开始于大学毕业那一年,他到船上去实习。出生在中国福州的韩冬,从小便想当航海员,可是阴差阳错读了生物系,后到美国华盛顿大学读渔业专业,终于梦想成真。

第一次出海时,韩冬并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晕船,所以毫无准备。以前,他在福州钓鱼时有过晕船的经验,以为也就不过如此。可是,海洋上的晕船,是他不敢想象的。首先是头疼,然后是恶心,胃里不舒服,想吐却吐不出来。他赶快躺下来,这才感觉好一点儿。这个“下马威”确实令人焦急,后面的日子怎么过?接下来,他发现躺着也不行了,非得吐出来才觉得舒服。他准备了一个大塑料袋子放在床头,以备晕船时的不时之需。多年以后,即使晕船有所改善,但呕吐也是家常便饭。有一次,韩冬在甲板上工作,刚吃下去一个汉堡,不到5分钟,全部吐给了海洋生物。他的一个伙伴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头晕,就把午餐全部吐在了工作台上。

收集资料的工作是繁重的,每到一个区域就要下一网,每网就是几千磅的水产资源。需要分类、记录,给管理部门提供数据。渔业管理部门根据他们的数据,规定某种水产每年捕获的范围和产量。大海在他们手里是可以掂量的,如果没有他们的努力,海洋资源就会断子绝孙,且不说人类的后代将没有水产可吃,地球的生物链也将遭到破坏,后果不堪设想。

夏天的白令海并不像阿拉斯加那样阳光明媚,也不如人们想象的那样温暖舒适,天是灰的,海也是灰的。海上生活单调无味,每天穿厚厚的冬装,外套、雨衣、雨裤和雨帽,手戴两层手套。他们把鱼捕上来,做出统计之后,留下标本,其余再送回海中,天天忙得天昏地黑,两手沾满了鱼腥的黏膜。比目鱼离水后仍能生存较长一段时间,它们总是上下扭动身体,把工作台搅得天翻地覆,溅得他们满身满脸都是水。有的工作人员实在受不了,就用拳头狠狠地把比目鱼“修理”一顿。

虽然辛苦,但与当年的海盗甚至今日的渔夫相比,他们还是优越的,至少有足够的食品,还有现代化的仪器设备。资料记载,海盗吃的食物是一种用麦粉搅成的糨糊,一周吃一次用盐腌制咸得发苦的肉,每天都是配给供水,而且随时都有葬身鱼腹的危险。强风激起大浪,形成高达8到12米的凶猛海浪,一朵浪花就能把人击倒。即便是在今天,翻船事故仍时有发生。

和苏丹谈恋爱后,苏丹曾多次问韩冬:“出海是否有危险?”韩冬说得轻描淡写:“你看过电影《完美风暴》吗?”苏丹摇摇头。韩冬说:“和电影里演的一样。”当晚,苏丹就去看了电影《完美风暴》。只见雨点像击鼓一样,敲得心惊肉跳。闪电撕裂天空,风裹着暴雨与渔船搏斗,冲天的大浪把船抛向空中,再扔进海底,似乎不把渔船砸成碎片誓不罢休。台风来时,人们如临大敌,可是在海上,即使是好天气时,也是颠簸摇摆,一切都是歪歪扭扭,跌跌撞撞,没有笔直的道路可走。但是这些年来,韩冬已经习惯于顺着渔船摇摆的倾向纠正自己的步伐。

一个月后,韩冬从阿拉斯加回到西雅图,我终于联系上了他。

“20多年过去了,年年出海,你是怎样度过的呢?”我在电话里问他。他笑着说:“偶尔见到太阳从浓浓的云层后面射出一缕阳光,就像枯木逢春一样眉开眼笑。记得有一天正趴在船舷上吐,吐得惨不忍睹。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白令海受罪?就在这时,一群海豚跃出海面,背黑腹白的流线型身躯,以极快速度穿梭于船首,如同上苍安排的天然表演,看得我心情振奋,忘记了痛苦。正巧,阳光也出来了,前右方是个小长方形的绿色小岛——圣乔治岛。终于见到了陆地,平坦的土地。”原来,这一刻,韩冬告诉自己,这样的努力是值得的。自此以后,海豚就成了他的朋友,时时提醒着他白令海的甘与苦。

“那么吃什么?有中国菜吗?”我又问。

韩冬说:“离开家刚上船,一切都很新鲜。头两三天,吃牛排、肋骨、玉米牛肉,都还不错。再往后就思念起中国饭菜来了。有次厨师说,今天弄了点儿蒸饭。我打开锅盖,竟是加了黄油的白饭,勉强吃几口。还有次厨子做了炒饭,我感激涕零,吃到嘴里,味道不对,煮得稀烂。有时候想吃一碗汤面,想得馋极了,就跑到厨房去找,谁知等我打开冰箱,找遍了也找不到中国菜的影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为了解馋,我就带了生力面和酱瓜罐头上船。但总不好意思在大伙吃饭时我去煮面,再说也怕惹得厨子不高兴。我只能等大家入睡了,再爬起来,拿着家中带来的筷子,在厨房找了碗,把生力面放在微波炉里热3分钟后,偷偷地吃。这个秘密不久被发现,大伙儿就给我起了个绰号叫‘面条小子。”

我又问:“你一定吃了很多海鲜吧,还是最新鲜的?”他笑,说:“很多,但吃多了也会腻的。”我再问:“能带回来吗?”韩冬摇了摇头。后来苏丹告诉我:“韩冬一回来,我们家就不买海鲜了。市场上的鱼,韩冬怎么看得上?”

韩冬是船上唯一的中国人,没有家乡的食品,但有中国的音乐与歌曲。他曾经在中国的大学是一名出色的歌手,有一副好嗓子,他也是西雅图华人合唱队的成员。工作之余,他读金庸的小说,王德威的文学评论,在甲板上吟唱《海霞渔歌》,用中国的精神养料给自己充电。

这就是韩冬,一个漂在海外的“中国渔夫”,一个人的海洋。

(图/潘英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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