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父亲

岸　边

2008年12月初的一天早上，安德鲁遇到了一个问题，美国纳斯达克前主席，伯纳德·马多夫投资证券公司的老板，也就是他的父亲马多夫先生，把他喊到了办公室。父亲一脸凝重地对他说：“安德鲁，一位客户要求赎回70亿美元的投资，而我们，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安德鲁是公司法规部门主管，父亲把他喊过来，很郑重地谈起这件事，这让他内心非常不安。

安德鲁一走下楼梯，就给担任公司董事局总经理的哥哥马克打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中说：“一个在纽交所排行第三的投资金融理财的大公司，竟然拿不出本金来退还客户，这谁能相信。”兄弟俩商定的结果是，先不要惊动父亲和公司里的人，而是在背后做一项数据调查。公司投资的有关生意，一直是由父亲亲自监管的，即使两个儿子，也不容插手。不过，还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的，在经济海啸面前，每一个公司都立足于自保，唯有他们的公司，还大肆吸纳存储，并每月派发高达2%的红利。

他们为父亲的声誉开始担忧了。70岁的父亲，征战商场一生，创下过一个又一个的辉煌战绩。父亲22岁从法学院毕业，到海滩干过一段救生员的工作，他就是靠干救生员挣得的5000美元，创立了伯纳德·马多夫投资证券公司。他靠自己的勤劳和智慧，闯入华尔街金融圈，击败一个又一个强劲的对手，最终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他常常教导自己的儿子：“用微笑打动每一位客户。”此刻，两位兄弟内心格外沉重，凭他们的经验判断，父亲所创立的这间公司，很可能早已经是一个空壳了。

12月9日，马多夫先生把两个儿子喊到办公室，说是要提早发放红利。从商业常识上看，如果你连本金都难以返还，你还哪有钱来发放红利。马克看了安德鲁一眼，当即就否决了父亲的这一决定。安德鲁也从法律的角度质问父亲：“在股票和基金运作方面，你到底违规做了什么？”

从公司到住所，十几分钟的路程，父子三人，用了很长时间。一路上，马多夫都默默无语。儿子们看得出，为这件事，父亲已经身心疲惫。短短几天时间，父亲的胡子花白了，眼眶塌陷了，父亲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沮丧、懊恼、绝望、悔恨和不安的目光。当走到住所门前的时候，父亲把身子向后转了转，掏出一块手帕，擦拭了一下眼眶。这场景，马克和安德鲁看在眼里，心里非常难过。要知道，父亲是一位不会流泪的人，无论在生意场上遇到多大的困难和挑战，他始终展露的都是一张灿烂的笑脸。

父亲低垂着头，双手颤抖着，面对自己的儿子，他用低哑的嗓音说：“公司早就资不抵债了，投资人的钱，都蒸发掉了。为了生存，也为了我这一辈子的声誉，我向客户们刻意隐瞒了实情。但我清楚，我必须想尽办法，一期期向他们发放红利。我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布了一个巨型金字塔式的‘庞氏骗局，前后共诈骗了客户500亿美元。我是用下面投资人的钱，为上面的人一期期回报红利，我真的支撑不下去了。”父亲说这些话时，显得非常吃力，他把头埋得很低，并不时地用手帕擦着额角上的汗水。

马克和安德鲁惊呆了。500亿美金，这可是个天文数字，要做几十年牢的。至于“庞氏骗局”，兄弟俩也非常清楚。1919年，庞齐欺骗投资者向一个子虚乌有的企业投资，并许诺投资者将在三个月内得到40%的利润回报。庞齐把新投资者的钱，作为快速赢利付给最初投资的人，诱使更多的人上当，后人把这种诈骗方式称之为“庞氏骗局”。

12月10号的那一天，马克和安德鲁一直在家待着，他们为父亲的劣行而内疚。想起一个月前，父亲带着他们到各地搞慈善事业，以及父亲常年对一位生活在长岛孤儿的资助，兄弟俩流下泪来。就是这么一位慈善、热心、和蔼的老父亲，却为了声誉，对他的亲友、客户，撒下了弥天大谎。这些客户里，有他的老朋友、老亲戚、老族人，也有像法国巴黎银行，日本野村证券，瑞士银行等国际大行。如此多的客户，跟随父亲这么多年，把这么多的钱放心交给父亲打理，并一直把他视作圣人，到头来竟然是一场骗局。我们该如何向他们交代呢？马克和安德鲁，深深地陷入了痛苦和自责之中，他们在亲情和良心这两个方面来回掂量着，他们的抉择，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支撑华尔街金融大厦的一根支柱，顷刻间坍塌了，照在父亲头顶上多年的光环，原来比月光下的清辉还凄凉。两个儿子，望着站在联邦调查局受审席上的老父亲，泪光涟涟。他们对调查官说：“父亲是容不得失败的，光环对他来说太重要了。我们今天站出来指证他，不是大义灭亲，是救赎。救赎父亲，救赎所有上当受骗的人，赶快回到彼岸。”

（图/志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