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亦蕉
如果只想成为作家,不必非得在网络上写;如果真的热爱写作,那么在网络上写作可以很单纯、很快乐。
痞子蔡又来了,这次他带来的是去年底完成的新作《回眸》,这是他自《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席卷网络10年来的第九部作品。几乎是一年一部,痞子蔡用自己特有的疏离坚持着网络写作,他的正业是台南立德大学资源环境学方面的教师,而每年的暑假却献给了一直无法割舍的网络文学。蔡智恒是专业学者,痞子蔡是业余写手,两者很好地融合在一起。
或许正是两种身份,让痞子蔡没有现今很多网络写手的急功近利,他不着急写得多,不着急着出版,写完一部,首先贴在网络上,不管多少人跟他说这会影响他实体书的销量,他依旧我行我素。他说,“我不靠写作为生,我的写作也并不为了赚钱,当然,最终写作的收入确实要比当教授来得多,但这只是结果,不是目的。”
也因为两种身份,这个第一代网络写手,至今还是“写手”,他不把自己当作家,所以也没有作家那种要著书立言、传世经典的野心,他的写作只是一种“释放”。所以,《回眸》还是跟10年前的《亲密接触》一样,是个带着温馨幽默、又淡淡哀伤的爱情故事,好像没什么“进步”,却仍然拨人心弦。
《回眸》中的男女双方也不是面对面的谈情说爱,而使用了“通字条”的方式,正如《亲密接触》中的网络聊天和留言。可见,痞子蔡总喜欢这样一种“隔”的意境。问到他自己的爱情,他说与太太虽然结婚才4年不到,但认识已经20多年了,当年他曾发动“情书”攻势来追求这个同校女生。通字条、网络聊天、情书,难道真的是相见不如不见?还是因为他太相信自己的笔下幽默?
至少,十多年前,这样的幽默和细腻俘虏了网上众多人的心,让他成了华语网络文学的鼻祖。
感情需要时间催化
《新民周刊》:这次的《回眸》里面写到了“通字条”,你以前有过这样的经验吗?当年台湾的高中生活是什么样的?
蔡智恒:这确实是我高中时的亲身经验,我也在课桌的抽屉里跟补校生通过字条,只是在小说中更夸饰了一些。不仅如此,书中所写到的写一篇一万字的议论文,写了三遍,这也是我,连同学推举我写以及老师把稿子遗失害我重写都一模一样。
以前台湾大学录取率很低,高中生本来就少,上了高中才能进大学,所以学生压力很大,大到有的人在放榜时会自杀,美术、体育等课都拿来上数学、国文。那时男生有“发禁”(剪短发),女校学生如与男生说话,就要记一次小过,如果拖手就记一次大过,三次小过等于一次大过,三次大过就要开除。当然,现在这些都不存在了。
《新民周刊》:现在的通讯越来越发达,社会越来越透明,不管是情书还是字条都越来越没有用武之地,所以让你发出了“可惜网络上的东西太快了,少了时间的酝酿与发酵”的感慨吗?
蔡智恒:现在的沟通方式更便捷,手机啊、QQ啊,不会像以前那样通字条,时间拉得长,一来一回要一天,这是上个世纪80年代才会有的故事,以后,再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了。
有些感情会在不相见中积累;有时一直在一起,突然不见,就会产生喜欢的感觉,感情是需要时间来催化的。
《新民周刊》:《回眸》的故事还是让人想到《第一次的亲密接触》,里面的淡淡的情调依旧没变,是不是也可以说,这么多年来,你没有“进步”呢?或者说《亲密接触》不可超越呢?
蔡智恒:我在大学教书、搞研究,这才是我的正业。所以我把写作看得比较单纯,空闲下来就写了,写不出来就不写了。我在文学上没有那么强大的企图心,没有梦和野心,这样也就比较轻松。
《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的轰动是有一个特定背景的,它不是单纯的文学现象,而是文学+网络的第一次成功实践。不是说在文学上它有多么经典,而是时势造英雄,恰巧在那样的时刻,我的《亲密接触》担起了那样的角色。所以现在再不可能有网络小说达到那样的流传程度了。第一部总是最震撼人心的。但是我觉得不应该从影响力程度来判断一部作品的文学价值。
很单纯、很快乐
《新民周刊》:已经出版到第九部作品了,为什么你仍坚持说自己是一个网络写手,而非作家?
蔡智恒:作家可以算是一种职业,但写手只是写东西的人。因为我将来可能还会写,但却未必要出版。简单说,我已经习惯把作品贴上网,至于会不会被出书,那就不一定。也不会因为不出书就不写。所以我算写手。
《新民周刊》:你始终先把文章挂在网上,然后再落地出书。这会影响你的纸质书的销量吗?
蔡智恒:把作品贴在网上再出书,确实会影响销量,这点我很清楚,出版社也很清楚。但我捍卫的不是“网络”这块招牌,而是简单且自由的创作心态,还有跟许多朋友的默契。他们跟我也许只隔一个巷口,也许隔了一座海洋,但只要打开计算机,他们便能读到我写下的东西和心情,随时且随地。
很多人都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把作品先贴上网,但世界上总有一些单纯的人吧。十年来,很多人都猜测我为什么这样做,有人觉得我利用网络人气,使得作品大卖,认为我会算计,他们觉得我这样做总归是有利益方面的目的的。但是,现在大家也体会到这样做确实会影响销量,损害自己的利益。出版社也不喜欢,因为方便了盗版。但我还是要坚持,因为很多读者可能没办法买书,比如在海外念书的学生,我要让他们也能看到我的作品。我写作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一种释放。
《新民周刊》:如果现在有人来请教你的网络写手经验,你会对他们说什么呢?
蔡智恒:在网络上写东西还不错,很好玩,但不要有得失心。也不要把网络写作当作成为作家的终南捷径。如果只想成为作家,不必非得在网络上写;如果真的热爱写作,那么在网络上写作可以很单纯、很快乐。
《新民周刊》:很多网络写手常常感叹读者逼着自己不能放弃,这种鼓励的力量强大到什么地步呢?
蔡智恒:坦白说,网络上的读者都很热情,网络写手确实很不希望让读者失望,于是会想写下去,这点我能理解,而且这种心情我也有。读者的鼓励力量确实很大,在网络上的读者有时会很像你的朋友,因为你们之间可能不存在商业关系,也就是说,他们可能阅读你的文字却没买过你的书,因此有时你会觉得他们更像朋友、不像读者。当你失意时,如果有很多朋友鼓励你、安慰你,我以为这是一种“感动”的力量。
自由书写超越文学价值
《新民周刊》:但是现在网络作者与读者之间也会产生商业关系了,对于现在流行的网上付费阅读,你怎么看?
蔡智恒:我不懂“网络付费阅读”的概念,因为这情形在台湾并没有发生。文字毕竟也是智能结晶,在现在这种尊重著作权的年代,付费阅读作品,很合理。不过可能因为我比较傲、写作动机也单纯,我不会要人付费在网络上阅读我的文字。
《新民周刊》:网络文学十年来,经历了几代写手,你作為第一代网络写手,如何看待其中的变化呢?
蔡智恒:其实应该说自从出版社开始出网络小说后,网络文学就变了。很多写手都会想尽办法吸引读者或出版社注意他的作品,以达到出书的目的。在出版社的商业机制还没进入网络前,网络写手的创作动机很单纯,几乎全是抒发心情的作品。简单说,写手的心态变了,网络文学的样貌因而改变。
《新民周刊》:《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也是从网络到出版,开启了网络文学商业化之风,你如何再保持写作的单纯?
蔡智恒:有个观念要先厘清,“网络文学”不等同于“网络文学出版品”。只是大家心中关于网络文学的概念通常来自于网络文学出版品。而网络文学出版品确实是出版社在商业考虑下,不管文学性如何,只知道趁着风潮大量出书。
其实我一直以为网络文学的最大意义在于提供写作者一个新的且自由宽容的创作环境,而非诞生出新的文学形式或更好的文学作品。让创作门坎降低、让喜爱写作的人都能自由写作,这当然是好事。但如果只从“作品”的角度,那么所有人都能自由书写的环境,作品水平自然是鱼龙杂处,这是理所当然。问题在于,我们是否该只从文学价值的角度看待网络文学?(本刊记者王倩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