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莉丹
从对这个新流感病毒的易感性上来讲,整个年龄组,就是说从我们五六个月的婴儿开始到85岁的老人,应该都是普遍易感,谁都不要讲自己不属于易感组。
被美国《时代》周刊称为“禽流感猎手”的管轶,早在2003年SARS期间,就首次分离获得了非典病原。近日,香港大学微生物学系教授管轶接受了《新民周刊》记者采访,分析了当前的甲型H1N1流感疫情与他的一些近期研究成果,这位带着江西口音、英文单词不时蹦达而出的流感病毒学家始终强调,甲型H1N1流感病毒是一个“新的流感病毒”,尚有许多未知难题有待科学家去破解。
“已经发现有抗达菲毒株”
《新民周刊》:中國卫生部已经表示,中国的流感病毒80%是甲流病毒。
管轶:我的担忧现在已经成为现实。我早就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该来的还是来了。大流感(pandemic influenza)的暴发就是一个不可预测性。(甲型H1N1流感)它的发病,普遍的易感性,它的发生分波次地来临,出现的传播能力比较快,这些都已经发生了。
我这里有10月份最后一个星期世界卫生组织公布的数据,根据人口比例,百万人口甲型H1N1流感的病死率,第一名是阿根廷,百万人口是13.5个;然后是乌拉圭,百万人口是接近10个;第三个是澳大利亚,百万人口是死了8个多;然后是葡萄牙,是8个;哥斯达黎加,也是8个;智利,接近8个;秘鲁,5个;巴西,5个;新西兰,4个多一点;新加坡,接近4个;以色列,3.8个左右……百万人口病死率在2至4人之间的国家是占大多数的,再少的就是法国、菲律宾、印度、朝鲜、越南,日本也比较少,之后是印度尼西亚,然后就是我们中国。
我想讲的是:不同国家的甲型H1N1流感病死率有一定的区别,还有可能是,虽然几个国家之间的病死率数据差不多,但可能因为监测、诊断、治疗手段的不同,最后获得的数据也不同。但是因甲型H1N1流感致死,在大多数国家都是正常(发生)的。
《新民周刊》:达菲(Tamiflu)通常是被病毒学家和医生们认为是有效地应对甲型H1N1流感的药物。在你的研究中,目前甲型H1N1病毒有没有出现抗达菲的情况?
管轶:已经出现过了,在很多国家都已经发现有抗达菲毒株,但是(抗达菲毒株)还没有成为主要的流行株。
《新民周刊》:在你看来,甲型H1N1流感病毒大概多久会变异?
管轶:在未来,这个病毒肯定会变异,我们等着就是了。我不知道要多久,我正在研究。
现在我还是担心:人同时感染禽流感和甲流后,两种流感病毒的基因有可能在人体内发生重配,变异为毒性更强的病毒,现在还是有这个可能啊!谁敢拍板保证我们国家没有禽流感了?!我早就呼吁了这种可能性。有(变异为毒性更强的病毒)这种可能出现,这叫小概率事件,但是一旦发生,什么都晚了。我们现在告诉大家:这种有可能出现,要引起注意,防止这种最坏情况出现。
《新民周刊》:现在我们的民众很关切接种这个甲流疫苗的不良反应,你怎么看?
管轶:我曾经表示过对中国内地疫苗的担心,是基于我知道,在这个pandemic(大流感)暴发之前,vaccin(疫苗)的国标距离,和国外是有区别的。
具体区别我告诉你:我们的国标现在如果没改的话,允许的总蛋白量是500个微克,但是我们疫苗的有效成分是15个微克,500个微克里面总蛋白可以讲是合格的,里面只有15微克是疫苗,就是有400多微克可能杂质都是合格的;如果对照欧盟或者美国的疫苗标准,人家最多允许(总蛋白量是)40或50微克,是我们的十分之一,但是疫苗的含量也要到15或20微克,那就是说,最多二分之一是杂蛋白,而我们则可能10倍是杂蛋白都还是合格的,这个反应自然不言而喻了。
但是现在这个国标有没有换?我不知道,所以我就没有发言权。我告诉你,如果蛋白含量还是那么高,那肯定有很多的副反应,除非他告诉我国标变了或者他们的标准。要把这个疫苗的总蛋白含量多少告诉大家,无论是哪家厂生产的,卫生部应该知道这个事情吧,把这个讲出来就够了。老百姓可以以常识去判断。
“中国仅0.3%的人有抗体”
《新民周刊》:现在有美国科学家称,甲型H1N1流感疫苗需要覆盖70%的人口才能有效削弱甲流的传播。
管轶:我告诉你这个70%是怎么来的。因为美国CDC以前做了一个实验,他们31%的人是有(甲型H1N1流感病毒)抗体的,所以疫苗可以把其余70%的人全部cover(覆盖)了。
但是根据我的数字,中国只有0.3%的人对这个新流感病毒有抗体,99.7%的人没有抗体,这表示绝大部分人对这个新流感病毒不存在免疫能力,那就是说,我们(的疫苗)要覆盖到99%的人。
《新民周刊》:目前有科学家称,甲型H1N1流感的病死率不足0.2%,甚至低于季节性流感。
管轶:在我的研究中,现在我们国家有(甲型H1N1流感病毒)抗体的比例大概是0.3%,就是说1000个人中只有3个人有抗体,就算我们国家13亿人口吧,按照病死率0.2%,得出的答案是多少?是几个汶川大地震?这是小事还是大事呢?所以,我们温总理讲得很有水平,他说,再大的事情,除以13亿人民利益都是小事,再小的事情乘以13亿人民的利益都是大事。
《新民周刊》:目前香港的甲型H1N1流感疫苗的情况是怎样的?
管轶:香港现在也在等疫苗。他们当时问,要不要打疫苗?我讲,要打疫苗,我赞成。当时香港在招标,但全世界没有一个疫苗基地可以产生出符合香港标准的疫苗,所以那次招标等于白招了,香港要换标准。
香港的抗病毒性药物储备很充足,香港六七百万人口,早就有两千万份抗病毒性药物了,这一点做得比其他地区好。
《新民周刊》:中国的现实因素中,让你担忧的是什么?
管轶:我觉得:第一,要呼吁我们公民的国民教育,特别是,老百姓不要认为自己身体好、小感冒不要紧,从而延误了抢救治疗的时间,甲型H1N1流感比普通流感要大一点可能发展成并发性肺炎,它肯定比季节性流感发展成肺炎的速度要快,如果等到发现得了肺炎以后,抢救就来不及了,因为那时大部分人体都没有抵抗力了,所以老百姓除了发烧、咳嗽、咽痛之外,在发现呼吸急促的情况下就要赶紧去看医生。
第二,如果是能扩大疫苗产量,在安全的情况下,尽量接种疫苗。被疫苗打死比被病毒杀死的可能性还是要小一点,所以还是接种吧,如果有的话,我都去打一针,因为我不怕它。
此外,有病的人还是要居家隔离,不要到处乱跑。因为现在看来,两个峰的叠加,从平安无事到像突然一天在北京冒出几千个病人、这么多人爆发性的增长,太突然了。我觉得,政府部门也要保障民众的知情权,这样大家可以相互关照。得流感又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得流感不能反映出我们国家的落后性,我们不得流感也不能反映出我们的先进性,正常心态看待它,但是不要忽略它。
甲流病毒对人群“普遍易感”
《新民周刊》:在你的研究中,对于甲型H1N1流感病毒,至今依然不清楚的是什么?
管轶:在研究上,我未知的太多了!对于甲型H1N1流感的致死原因,有的清楚,有的不清楚,这要看不同的个体。
对于原发性的甲型H1N1流感病毒感染,为什么大多数人都是轻症或者比较轻的症状,而少数人出现重症肺炎的症状?这个真正的原因不知道,真的,连科学家目前也不知道。
《新民周刊》:现在可以说成是年轻人是甲型H1N1流感的易感人群,说成是“年轻人更容易感染甲流”吗?
管轶:年轻人易感,老年人也易感哪!
《新民周刊》:你的意思是,甲型H1N1流感对于人群的易感性并没有普遍规律,各年龄段人群都有可能感染甲流?
管轶:像美国得到的31%的人有抗体的数据,他们只做了370例血清(标本),但是现在我做的标本是他们的10倍以上,我做的总的样本量很大,我一共做了4043例,跨的年龄幅度也比他们大,基本上每个年龄组都有两三百例。我的样本来自中国大陆的标本,基本上反映了我们国家人口对于这个新流感病毒基本的免疫力、对于这个新流感病毒的抵抗力。我做的调查情况是非常不乐观。现在我做的检查里面,对抗体检查从7岁做到84岁,60岁以上的人(对甲型H1N1流感病毒)都没有抗体,从十几二十岁到50多岁的人都有抗体。所以,从对这个新流感病毒的易感性上来讲,整个年龄组,就是说从我们五六个月的婴儿开始到85岁的老人,应该都是普遍易感,谁都不要讲自己不属于易感组。
现在对甲型H1N1流感高危人群的划分,是参照以前世卫组织针对普通季节性流感的模式,参照普通季节性流感对人的影响而划定的。所谓“高危人群”是,得了普通季节性流感以后引起并发症或者已有慢性疾病而可能致死的这部分人群,并不是高度易感人群,并不是讲,非高危人群对这个病毒就不敏感了。高危人群并不等于一定高危,低危人群并不等于就是安全,跟个体的情况最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