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月门
NGO来了,NGO又走了。有的地方NGO扎堆儿了,有的地方村民还不了解什么是NGO。
2009年2月的时候,成都媒体报道,部分灾区的NGO所剩无几,原因大多是人员流动频繁,或者无序扎堆儿情况导致NGO在有限区域争夺资源,再有的则是根本无法适应当地的需求,不得不离开。
这个情况的出现,并不是刚刚发生的。在灾难发生初期,投身救灾的民间力量中,很多是通过诸如“NGO四川联合救灾办公室”这样的临时组织建立起联系网。环保组织“绿家园”负责人汪永晨表示,谁也说不清楚,到底一共有多少家NGO参与了这次救灾行动,NGO在相互协调方面暴露出很大的欠缺。由于缺乏能够统一调度这些民间人力、物资和信息资源的机制,一旦到了这种时候,大家全像没头苍蝇一样。
在地震救援期结束后,这个问题又被人提起。当时北京电视台制作了一档节目叫《走进汶川》,其中采访过北京泓德教育机构的负责人张伟。张伟认为:“大家在这种爱的浪潮中表现出各自的专长和热情,但是从我们一些重灾点和地方看,这种爱是不均衡的,有的地方过于集中,媒体报道的点多,得到的爱就多一点;有的地方报道少一些进不去,得到的帮助就少一些。我们现在就不断思考,我们希望爱得到管理,我们认为爱也是一种资源,如果它不被很好地管理也会出现浪费,比如我们在项目点也看到爱的浪费,重复的资源到了一个地方,有的贫乏的资源、稀缺的资源到不了。”
这个问题显示出中国NGO的不成熟。这种不成熟包含了多个方面的内容:缺乏组织协调,缺乏专业持久性,缺乏与政府合作沟通的技巧及机制。然而,这个问题并不是灾后重建过程中出现的。2008年5月救灾阶段,这个问题便已经显露出来。很多志愿者及草根NGO到了一线以后不知该往哪去。因为在各种民间力量之间,还没有建立起一个统一而强大的信息共享平台。前方也没有一个组织机构,有能力统一指挥大量来自民间的人力、物资。
目前唯一能够做这种统一协调的只有政府。但由于中国社会环境,导致NGO长期与政府隔离,他们缺少与政府沟通合作的技巧与机制。
内因决定的组织失序
对外缺少合作沟通的机制,导致了NGO盲目投入到同一个工作中来,并导致了不必要的竞争。这种乱局非常像动物界里的占地盘行为。这种现象的出现,归根结底还是自身能力建设不足引发的。
世界物流发展促进组织中国区总干事徐守振认为,从内部看,中国NGO在财力、人力、知识能力等方面仍然十分薄弱,大多数NGO面临着活动资金严重不足的困境。许多NGO一年的活动经费在10万元以内。然而,合法身份的缺失,使得其向社会公众、政府组织募集资金相当困难,很难取得外界足够的支持。一些组织不得不采取商业行为获取活动资金,这又违背了NGO的非营利性质,也引致社会公众的进一步不信任。尽管很多NGO的创建者、组织者往往都具备一定社会地位和财力,也往往满怀信仰与激情,对社会充满理想与关怀,但一个组织之所以称为组织,恰恰意味着这是一群人的活动。除了创建者、组织者外,组织中的普通人员需要维持自身的生存,如何保证这些人员的需要,既是维持组织运转的需要,也是NGO如何有效实现组织目的的关键。然而,资金严重不足的困境,使得NGO无法吸引到足够的精英人才,也难以维持稳定的组织队伍。
在这次灾后重建过程中,这一问题显得尤为突出。“没有实力的NGO根本不能到一线去,即便是去了,也不能扎根。”南都公益基金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徐永光说,“现在灾区对于NGO的需求量非常大,但能去的NGO根本不足以弥补这个缺口。”
正如徐永光所说,大部分NGO无法抵达一线,投入到灾后重建工作中来。但是很多草根组织视这次机会为发展自身的良机,于是想尽一切办法搏出位,尽量赶潮流,追赶媒体镁光灯所能照到的地方。灾后出现的大量不够专业的心理治疗机构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另一个例证是,2008年9月,一位名叫唐昊的志愿者在自己的QQ空间里写下了这样的文字:都江堰的QJ社区,这里是上海社工在做社区工作。办公室是我们这几天所见最“豪华”的了,板房、办公桌椅,都很齐全,招贴布置也很漂亮,体现了上海人特有的对精致细节的重视。和广州社工的朴素简陋不大一样。这个社区很有意思,每周都要向上海方面连线汇报,所以,有很多精力都花在这上面,这和上海大政府的传统倒是一致的,政府主导的社工服务,也是另外一种特色。
同时他还写下了自己的反思:NGO并未进入到灾后重建的核心工作中去,大多只从事边缘性工作;NGO资源并未得到有效整合,基本上是各自为战,各自辐射很小的一片区域;NGO参差不齐,准政府化现象存在。NGO的层次过于单一,普遍为草根性的NGO,而属于中产和更高收入阶层的NGO过少,专业性不强;现在许多事情NGO不可能做得比政府更好。而能够做得更好的能力从何而来呢?NGO有理念,但它自身所能够提供的资源其实不多。这不仅是钱的问题,也是人才的问题。事实上,它不可能比企业和政府更加吸引人才。从大规模发展的前景来看,NGO最终应该成为一项正常的事业,而非少数人的理想主义试验田。在这方面,从量变到质变的人才桥梁尚未搭建起来。
失信的窘境
除去各自为战造成资源浪费的问题,如何确保NGO的可信度,是灾后重建过程中草根组织需要考虑的另一个重要问题。作为一个社会组织,如果它是值得信赖的,那么就会有足够的资金投入进来以确保它能良好运行。但事实上,除了法律上规定的几家公募基金会之外,一般的NGO没有募款能力,只有接受捐赠,而这正是问题所在。
在中国,NGO要成为独立法人依然需要业务主管单位和行政主管单位双重审批,NGO依然难以找到“婆家”以取得合法地位。而法律上对设立合法的法人社会组织的人数和资金的门槛依然很高,更为致命的是,不允许在一个地区出现两个以上的同一性质的组织。正是上述一系列的法团主义(corporatism)的政治规则,使得绝大多数NGO无法注册。
同时,在外部的舆论环境上,中国NGO仍然面临着不被信任的局面。尽管中国社会整体在缓慢地向公民社会转变,但由于公民社会理念仍然没有达到普及的阶段,加之大多数NGO的活动在效率、效果和透明度上还存在一定的问题,既往的不良案例,现实的不透明,无疑使得NGO的活动较容易遭到社会公众的怀疑。即使一些活动被接受,却又往往被社会公众指责为“作秀”,NGO不为组织外人员信任的局面十分普遍。
2009年3月,《成都商报》报道了一名叫胥波的志愿者被他所在的NGO备灾中心列入“黑名单”并被网上“通缉”的消息。胥波曾经是受人尊敬的抗震救灾志愿者,此前曾做过厨师、酒店服务员等。汶川大地震发生后不久,胥波辞去工作来到汉旺做起了志愿者。白天,他冒着酷暑搬运帐篷、棉被等;晚上,他和许多志愿者一起挤在帐篷里,有时甚至不得不睡在露天坝子里。一个夏天过去,他脸被晒脱了好几层皮。
2008年8月底,考虑到胥波的优秀表现,同时经其他志愿者推荐,备灾中心决定把胥波留在汉旺项目办做全职志愿者,每个月基本工资及话费共计1200元左右。
2009年2月初,备灾中心副秘书长陈渡强前往汉旺项目办检查工作时发现,一名好心人捐赠的1300元钱,涉嫌被胥波私吞。此外,胥波还擅自把获赠的240桶红蜻蜓食用油,悄悄运往当地一家熟人开的火锅店,却谎称发给了受灾群众。备灾中心立即对胥波展开全面调查。调查时,有人还反映,胥波涉嫌诈骗,受害人已报案。
NGO备灾中心办公室秘书长张国远说,按规定,胥波所在的汉旺项目办公室不能接受现金捐赠。但当时捐赠人了解了汉旺的运作模式后,非常支持,死活要给钱,备灾中心只好“违规”允许胥波接受捐赠。而汉旺项目办的捐赠物资本来由两个人监管,但另一名成员因个人原因离开后,就只剩下了胥波一人,结果就让他钻了空子。
像这样的新闻事件,并不多见,但是足以说明一点,良好的组织秩序以及良好的运行机制将是解决草根NGO失信的一种有效办法。当然,这一机制需要外部社会的监督,这个外部社会包括政府和民间。
后知后觉的改变
所幸的是,大部分NGO并没有在这次重建过程中迷失自我,他们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缺点。现在,他们正力图改变这一现状。毕竟有组织有秩序的发展,会比现在一盘散沙来的更快更好,在灾后重建过程中也能发挥群体效用,其实质作用远大于个体NGO。
2009年3月,中国扶贫基金会、中国社会组织促进会和南都公益基金会联合发起了“社会组织5·12行动论坛暨公益项目四川交流展示会”活动,这项活动的目的是为灾后重建搭建一个有影响力的信息平台,避免资源重复及浪费。
从“公益川交会”的意图分析,很明显是要依靠资源有效组合来实现NGO的有组织有秩序发展。“目前重建过程中,较为合理的组织秩序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主办方之一的南都公益基金会秘书长徐永光说。
用资金来帮助草根NGO发展壮大自己,同时也用钱来约束其注重自身的组织建设,这样可以有效避免资源的浪费,以及项目的冲突,也可以防止出现人员流失。而资金的持有者、发放者则成了专业的把关人。这样的组合是否有效,也许要等到8月之后才能看到结果,但是毕竟这是一个好的开端,让更多NGO参与到灾后重建中来的曙光也正在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