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虫
人由于知识水平、生活经验和世俗价值观所困,心智难免局限。也因为这样,那些真实性受到怀疑的事情,常引起我的兴趣,比如怪力乱神。我喜欢读中国古代的笔记小说,现代的科幻小说。它们挑战人类的想象力,也突破某些思维束缚。这些故事读起来不着边际,但让人意识宇宙的浩瀚,理解生命的无限,蔑视渺小而狭隘的社会规则和世俗价值。
然而很多时候,虚无缥缈的小说还好理解,无法理喻的是真人真事——当它超出人的日常经验的时候。《安哥的故事:哥哥不是吹牛皮》这本的书名就是这样产生的。作为中国当代知名的摄影家、资历最老的媒体从业者之一,安哥用他的镜头,记录了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改革开放之路的历史事件。用他的话来说,是“见证了新中国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也“见证了新中国的生活史和中国的摄影重新走进民间的历程”。这是“一个人和一个时代的故事”,也是一段不平凡的私人生活史。其中许多不凡之人,不常之事,刺激神经,如梦似幻,以至写成书,不得不声明——我不是吹牛皮。
当然,故事越牛皮越好,否则哈利波特何以风靡?且挑几个牛皮来说:
许多下乡的知青到了适婚年龄,都不敢在当地安家,因为生活太艰苦了。当时没有什么避孕的方法,上海知青之间互相传授一些避孕的偏方,如用一种叫“十滴水”的清热解毒药物,一次喝十几瓶,就能打胎。那时,在鱼塘或厕所里发现死胎儿,都习以为常。有个老傣族在柴山的林子里发现一个死孩子,据说是一女知青在林子将孩子生下来,为了不让别人知道,立刻将孩子给掐死了。
这些“牛皮”可归入荒诞那一类。因为是荒诞的时代造就的,残酷、血腥、戕害人性。现今与那个颠倒的时代,毕竟不同。因为相隔遥远而显得是天方夜谭,是值得庆幸的事吧。
还有一种“牛皮”,超越日常生活的想象力。以普通人的心态看来,那不仅“牛皮”,而且“牛”。安哥的父亲彭光涵先生早年参加革命,新中国成立之时,是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第六小组的秘书。该小组的工作是制定新中国的国旗、国徽、国都、纪年等方案。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面国旗,是彭光涵先生受周恩来的派遣,骑自行车经长安街,到前门大栅栏一间旗帜社缝制的。小时候,安哥家住过中南海,王大人胡同的侨委大院,和廖承志、何香凝为邻;1957年,他代表“祖国的花朵”给胡志明献花——这经历可以写成剧本了。
后面还有不断的“牛”:在西双版纳当知青的时候,安哥和杨丽萍同台跳过舞,演出完了,吃夜宵来了个蹭饭的叫陈凯歌——就是那个大导演陈凯歌。和侯德建、刘索拉是老友……不多举了,总之一句话,见的不是领导,就是后来的腕儿。
中国老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可以这么说,阶层不同,不相为谋。在日常生活上,下层社会和上层社会基本没有交集。从“这是高干子弟的生活回忆录”去看安哥这些故事,一切都好理解;但如果是以“普通人的故事”的标准去衡量,就太“牛皮”了,然而这“牛皮”不过是年过花甲的安哥的自我调侃与戏谑而已,是人生的豁达与从容在这“牛皮”与“牛”,在“上层”与“下层”间穿梭。
安哥的书里,还讲到一件事:在北京举办的一次国际摄影展中,美国摄影师大卫·伯耐特说:“摄影记者的力量很小,我们希望那些权力过剩的人收敛一点,让普通老百姓更坚强一点。”这显然亦透露安哥——一个老摄影师在“牛皮”之外的些许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