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 刚
忧郁比忧愁的档次高。
如果你吃不饱或穿不暖,如果你的亲人有病,如果你身无分文穷困潦倒,你为此而操心上火紧皱眉头,这是忧愁;可是你吃得饱穿得暖,你口袋里的钱包总是鼓鼓的,然而,你还是躺在真皮沙发或席梦思床上毫无原因地痛苦,这就是忧郁。忧愁好解决,你吃不饱时突然得到一桌美味的饭菜,你穿不暖时突然得到一件皮大衣,你立即会化忧愁为欢乐。但忧郁却不能那么简单地解决,有时那死不了活不成的情绪让你终生都不得解脱。
应该说年轻人很少忧郁,他们健壮结实,他们活蹦乱跳,因此他们经常热血涌动,大脑兴奋。另外他们还没有那么多的阅历,前途的坎坷被他们热气腾腾的想象一扫而光,所以他们也无法有深谋远虑,也就少有忧郁。
奇怪的是竟然也有不少年轻人患忧郁症,特别是女孩子。《红楼梦》中的林黛玉简直就是忧郁的冠军,幸亏贾宝玉没和她结婚,否则非被她折腾死不可。我认识的一个相当聪明的女孩子,她的忧郁简直就是招之即来,而且挥之不去。突然的一个上午或是下午或是傍晚或是说不清什么时候,她就“感觉不好”或“没什么意思”了。我说这是无病呻吟,她立即柳眉倒竖,说没有原因的痛苦是最高档次的痛苦。问题是她经常向我倾诉这种高档次的痛苦,那半死半活的表情,弄得我也神经兮兮的。
不过,并非所有的人都具备忧郁的资格。也就是说,不是随便谁想忧郁就能忧郁的。忧愁是物质的、肉体的,忧郁是精神的、灵魂的。精神和灵魂上的事何等了得,你必须读些书,识些字,懂得贝多芬是搞音乐的,毕加索是画画的,并且还知道喝咖啡时加鲜奶与加“伴侣”的滋味有微妙的差异,这也许才有幸进入忧郁的档次。你大概会觉得我是在讽刺忧郁,那你就错了。我是在说真正的忧郁是需要文化的,是需要深邃的思维能力的。是需要高层次的文明环境的。人生读书忧患始,据有关专家调查,患忧郁症的,知识分子比没有文化的多无数倍。尤其是搞文学艺术的,特别是诗人,大多数都有忧郁症。他们往往一面吃着面包香肠,品着红酒咖啡,一面大谈悲观主义。处于极度贫困的人是无法理解忧郁的。记得小时候我们饿得两眼放绿光,冒着被摔死的危险爬到槐树最高的枝杈上,摘下最后一朵幸存的槐花吞入腹中充饥时,突然听说附近一所大学的一个老教授因长期忧郁而自杀了。据说他自杀时是把毒药掺进早餐的牛奶中喝下去的,我们全体爬树的孩子气得大骂起来,有牛奶喝还他妈的自杀,活该倒霉!也许正因为是这种低档的思维,所以才有了后来“文革”风起云涌的愚蠢激情。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物质富足之后,产生忧郁的土壤就更加肥沃。西方先进国家的一些科学家们富得不耐烦了,整天痛苦地抗议:实验室给兔子、老鼠和猴子之类的小动物做试验时不注射麻醉药,使小动物们遭受难以忍受的疼痛。这种免了老鼠痛苦的举动,差点就笑掉我们的大牙,真是吃饱了撑的!
但我渐渐发现,经常忧郁的人并非无病呻吟,凡是他“感觉不好”时,往往是天气不好或环境太吵或太静或刚刚干完一件事有点百无聊赖时。我还发现,有忧郁症的女孩子一般身材比较瘦弱,苍白的皮肤下面可以看到蓝色的血管,也许有轻度神经质,也许胃肠功能欠佳,而且睡眠绝对不好。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力气热情,更无法热血沸腾,为此大脑供氧不足,细胞就无法乐观地工作,应该说这是一种病态。然而让我疑惑不解的是,患忧郁症的年轻人似乎都挺深刻甚至尖刻,连服装的颜色也都趋于冷调,而且要他们笑一下非常艰难。如果有忧郁症的人爱好文学,我觉得他们更适合搞理论和评论。意外的是他们对情感却不冷,谈情说爱往往比一般人还要激烈,这种激烈在当今复杂浮躁的生活中,恐怕不是什么优点,弄不好要啮碎自己的心。我希望患忧郁症的年轻人大口呼吸,使劲蹦跳,多晒太阳,让血液在身体内涌动起来,也许就会冲淡冰冷的忧郁。倘若这样还无效,那只能去看医生。
余军荐自《流行哲理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