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彬
探访赤道上的森林王国
2008年10月30日。凌晨4点半起床,出发。在首都机场与老全会合。老全是盘踞在北京的作家和电视剧编剧,这回“绿色和平”组织邀请我。我又拉上他。为的是有个伴儿互相壮胆。
北京—香港—雅加达。不算机场等候,这一天光在飞机上就坐了八个多小时。痔疮都坐出来了。打开地图一看。好家伙。已经越过赤道,来到南半球了。浩瀚无边的印度洋,传说中神秘的爪哇国,此时此刻就在脚下,新奇、兴奋的感觉油然而生。
入境时遭遇海关人员莫名纠缠,想让我“意思”一下,给他点过路钱,我装着听不懂,傻呵呵、笑嘻嘻地硬闯进来了。印尼不是小国家,我等手续齐全合法,在国门处差点还被勒索。颇感意外。
刚出关,夜空中一幅巨大的金黄色背景的画面闪亮扑来,乍看像一张放大的扑克牌,定神才看出是欢迎广告,极有民族特色。
机场的出租车一窝蜂围过来,全都是漫天要价,没有一个愿意打表上路的。讲了半天价,又行车约一小时,才来到我们落脚的地方。
酒店保安笔直地站在门口,几乎全副武装,而上楼的电梯里还有个特殊装王。客人必须插入房卡它才运行。初来乍到第一印象,似乎这里的治安形势有点严峻。
雅加达不愧为国际大都市,拥挤、纷乱与嘈杂,比中国更有过之。街上汽车摩托车出奇的多,仿佛在异口同声地说,一个发展中国家。要想崛起都得从汽车开始。
出来时北京已像冬天。可这里夜晚的户外气温也在30度左右,我们全都换了短衣短裤。来一盘闻名于世的印尼炒饭,就算接风大餐。再依时差将手表指针往回转一小时,开始考虑这次旅行怎样做到入乡随俗。
酒店房间里没有互联网,只有一楼的酒吧可以无线接入,我们只好去酒吧。这里的网络也很滑稽。每小时要关闭一次,等到我们重新消费,才给予新的密码继续开通。一瓶啤酒3万印尼盾(约合人民币20元),为了上网干活,我被迫一口气花了十多万。
真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到此地来走一趟。人们对这个国家的了解,除了1998年排华骚乱、2004年惊天大海啸,其他方面所知甚少。来时的飞机上,一份该国杂志里介绍到,曾几何时,在这个美丽的千岛之国,大片原始热带雨林里,有过成群的大象。还有包括苏门答腊虎在内的各类珍稀野生动物,但随着跨国公司连续几十年大肆砍伐。森林急剧减少,动物们纷纷鲍迹了,这一带的水土和气候也变得喜怒无常。
踏上“希望号”
睡了三个小时,早上7点就起床。每人一碗印尼炒饭。然后坐上“绿色和平”派来的车,急急忙忙赶到海港。
在港口候船大厅的会议室,一个有关森林破坏与气候变暖的国际研讨会开始举行,会议主题是“拯救气候,保护森林”。本地官员、媒体记者及“绿色和平”的志愿者。约100人出席。印尼政府的环境部长也来了,他对国际环保人士声援该国保护森林的行动表示支持。还有一些森林原住民的孩子们,以“森林的声音”名义来到会场。向各国的环保志愿者们致谢,并献上他们纯真,的礼物,让来宾们感到受之有愧。
午后,我们登上著名的“希望号”全球环境护卫船,将开始漫长的漂流。该船是“绿色和平”全球船队的旗舰,曾因在冰岛海域拦截日本捕鲸船而广为人知。它装备了高效环保的推进系统,及各种消耗物资循环利用系统。船尾甲板上还有一架小巧漂亮的红色直升飞机。此次漂流期间,大家都有机会从船上起飞,前往沿岸岛屿被毁林地进行现场见证。
这一趟。船上共集结了30余人,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环保志愿者和传媒人士。包括英国、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荷兰、保加利亚、西班牙、印度、哥伦比亚、印尼……此外又来了4个中国人,更加丰富了。由于中国是印尼未材和棕榈油最大的消费回,“绿色和平”请我们来。目的不言而喻。
“希望号”的船长居然是一位女性。一个晒得很黑的澳洲籍白人,看面容估计有50多岁了,但身材清瘦健美,背后看完全是个年轻美女。船上还有好几位女性。其中一个美国姑娘D特别引人注目,她只有20岁出头,到处找活干,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而且她的右小腿上有一幅文身图案,文的不是花草或猛男,而是一棵葱郁的绿树。哈哈,绿色和平,专业对口啊!
从外面看,“希望号”很漂亮。在大海上一定回头率很高。上来后才发现。这条船除了先进的设备应有尽有外。生活设施其实还算简朴,有点像国际连锁的青年旅社。我们住的房间很小。没有桌子,有点不方便。不过其他方面都还过得去。
工作人员给我们讲解了“希望号”上的行为与安全守则。首要的就是节能,节约淡水,节约食品,节约一切有限资源。船上的食物免费供应,有一个印度籍的厨师。其他人轮流上阵自愿充当帮手。船上的卫生也是大家自愿打扫,各人自己提前登记,哪一天打扫哪个地方,依自愿分工协作。
船后舱还设了个展厅,张贴了很多原始森林被烧光砍光的放大图片。其中有一幅让我过目难忘,一个小男孩坐在被砍断的大树根上,面对荒野目光迷茫,不知家在何处。
雅加达的海港,很大也很忙。从城里过来时一路都比较脏。这个城市虽然靠海,但空气不好,有些警察还带着特制的口罩上岗。大海本该是激动人心的,但这里的海水一片浑浊,也没什么感觉。
明天一早,“希望号”就要启航了。
海上的日日夜夜
11月1日早上8点。“希望号”告别喧闹的雅加达,开始向西航行。
离开港口时雾气茫茫,看起来不是很清爽。要去的地方叫什么名字,会遇上什么情况,我们还不知道。海员们有句熟话:在茫茫大海上航行,前面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地图上看,我们离开了雅加达所在的爪哇岛,前往的是苏门答腊方向,这两个岛屿都比我们的台湾岛和海南岛大得多。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印度洋。“希望号”以16节(约每小时30公里)的速度,越走越远了,眼前的天色、海色也越来越好看了,视线尽头,依稀可见一些不知名的岛屿,看样子我们不会为之停留。
上午10点30分,我们初次上船的人又接受了一次培训,包括紧急情况下如何弃船逃生,遇到海盗侵袭时该怎么对付,等等。对我们来说,海盗、逃生这些字眼过去跟印度洋同样遥远,一下子离得这么近,感觉还挺刺激。
船上的移动无线宽带不太稳定,不过将就能用。有了互联网,虽然我们远在浩瀚的异域大洋上漂荡,但国内发生什么事全都能及时知道。这两天看到各地的出租车在“休假”维权,政府不是
像过去那样当成政治事件强力打压。而是通过对话来解决问题。还算有进步。而我们在外面的行踪,我们的一举一动。通过天涯社区的这个专题博客,也能被国内网友们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在船舱里呆久了。可以到船舷的木制长条凳子上坐一坐,面朝大海,遥望远方,心情会舒畅许多。整个船舱内都是无烟区。要想抽烟也只能来这儿。但抽剩的烟头不允许往海里丢,要拿到专门的回收处一并处理。
夜晚,四周一片漆黑。远处偶尔有一点亮光,那一定是另一条船。天上的星星倒是特别多,密密麻麻的,还有一弯月牙儿,细细的,但是非常亮。
早上起来,海面风平浪静,赤道的阳光下,海水像柔软的深蓝色绸缎,晶莹剔透。谁能想象,就是在这样一片纯净、优雅、蔚蓝的大海上,2004年底曾经爆发过一场惊天大难——印度洋海啸,席卷周边十几个国家,导致数十万人被吞没。数百万人无家可归,有的受灾国家到现在还没完全喘过气来。那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距今并不遥远,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人类对地球资源的贪婪开发,气候的持续恶化,无疑是让生态格局失衡、大自然变得丧心痛狂的因素之一。
“希望号”上的生活方式也是绿色的。三十来号人,时时处处都要以节能环保为第一原则,这一点我们必须尽快适应。“绿色和平”既不盈利,也不接受任何政府或商业机构的赞助,靠的是全球280万会员的个人捐款,因此必须省吃俭用。不可能也不允许大手大脚消费。不过饮食方面跟我们差异太大,吃得实在太节俭了太单调,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我知道,好多中国人出国后,就因为吃不好,嘴太馋,最终还是“海归”了。没办法,我们从小就被惯坏了,吃的花样太多,味觉太丰富。老外可没那么多名堂,他们的胃口欠发达,填饱肚子即可。船上以素食和水果居多,最多的就是土豆。偶尔有少量的鱼或牛排,吃一次要管几天。包括米饭在内的所有熟食,都是用烤箱烤出来的,干巴巴、硬梆梆的,真不好吃。我跟老全开玩笑说:“跟狗吃的差不多。”但愿我能经得起这个考验,大不了少吃些,就算是减肥吧,我已经做好这段时间体重下降三五斤的思想准备。印度大厨还建议我们几位中国人客串一下。给大家做一顿可口的中国菜,我们倒也很想露一手,弘扬一下中华美食好风光,可因原料、炊具所限,根本没有可能得逞。
船在海上行驶难免摇晃,船上不可能做汤,餐厅里有饮水机,但船上不鼓励多饮水,大家都很自觉,尽量少喝。中国人随时随地泡茶的习惯在这里行不通了。餐厅之外还有个小酒吧,灌(罐)装的啤酒倒是不少,船长建议各位多喝啤酒取代饮水,可还有另一个规矩,晚上7点之前不能喝酒。
除了防范海盗袭击以外,“希望号”内部是个完全不设防的地方。餐厅完全是自助式的,不要钱,也无人看管,谁饿了就去随便吃几口。酒吧要消费,但也没人值守,自己到冰箱里取出酒水,然后在一个本子上登记即可,到下船的时候再按进货价格一并结算,很便宜。
船上所有的房间,以及房间里的柜子都没有锁。刚上船时,我们对此还不习惯。还有些担心,觉得电脑、相机,还有各种私人物品,不锁能安全吗?很快就明白,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我又跟老全说:“人家不担心我们就算不错了。”
除了睡觉,其他大部分时间人们都呆在外面。要么到船舷或甲板上看风景、拍照片。要么到餐厅和小酒吧两个公共场所交流。中国人口多是出名的,但在“希望号”上,我们成了少数民族,占船上总人数的10%左右。刚上来那会儿还有很明显的陌生感,没多久就混熟了。这里的人都很单纯,彼此之间也十分友好。
夜深了,一个哥伦比亚志愿者在小酒吧里弹起了吉他,另外几个人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玩着飞镖,还有人在角落里安静地阅读。我和老全有时也参加他们的娱乐,我的飞镖知识和技术迅猛提高。但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这里上网干活,将一路所见所闻记录下来,随时发布到博客上。
三天三夜,船一直没有停靠过。苍茫大海,无边无际,完全看不到岸的身影,想停也无处可停。任何国家的手机在这里都失去了联系,没有信号,船上倒是有卫星电话,但没什么大事、急事,谁也不会去用。
第四天凌晨,手机开始响了,不时传来短信提示,一会儿说到了新加坡,一会儿又说马来西亚欢迎您。“希望号”连日向西北方向航行,环绕苏门答腊北岛,现在进入马六甲海峡,准备首次停泊了。
已经有老外晕船,需要服药休息。我们几个却还不错,目前一切良好。
飞行,直击毁林现场
11月4号下午,预定的飞行、拍摄计划如期进行。
直升机是迷你型的,连机师在内可容纳4人。大家只能轮流去飞。我和老全用剪刀石头布来决定。结果他赢了。
他们飞了两个多小时才回来,老全拍了几百张图片,主要目的就是搜集到跨国公司在这一带砍树毁林的事实。晚上,我们将这些照片整理出来,连夜选发一些到博客上。网友们看到这些,大为震惊,苏门答腊的热带雨林曾经令世人何等向往啊,可如今竟然变得这样伤痕累累、惨不忍睹了!从天堂到地狱,原来只有一步之遥。
当地时间5号下午2点30分,轮到我飞了,目的地是苏门答腊的坎帕半岛。
为了方便俯拍,直升机的四个机门全都被拆掉。飞上天以后风实在太大。我穿的短衣短裤,被吹得像气球一样鼓胀起来,浑身上下噼里啪啦乱响。飞行途中还下了一阵雨,被淋成落汤鸡,又冷又湿。就这样我也硬着头皮挺过了两小时,往返数百公里,拍回320张被毁林地的现场照片,进一步搜集到那些跨国财团在这里大规模毁林的证据。我还拍摄到大批重型机械正在张牙舞爪地毁坏泥炭地森林的场面,触目惊心,铁证如山啊!
商业砍伐一边毁灭原始森林,一边种植所谓的速生经济林。那种工业化的造林规模极大,看起来也很整齐。但一切都是利益驱动。丝毫不考虑土地和植物的自然本性,也不顾及可能造成的气象后果,而气象问题从来就是没有国界的。
森林砍伐是导致全球气候变化的主要因素之一,它所造成的温室气体排放。已占到地球排放总量的20%。超过了全球所有交通工具的排放,其中绝大部分是热带雨林被毁所致。
据悉,2007年10月,“绿色和平”在这一带已经建立了森林拯救站,并促成了将“保护全球森林、应对气候变化”纳入当年12月在印尼巴厘岛举行的后京都议定书多边谈判中,迫使跨国公司做出了有关承诺。遗憾的是,我们在今天的飞行中发现,那些跨国财团说一套做一套。
这里的泥炭森林仍旧被大规模地砍伐,一如既往。“绿色和平”去年在此建立的森林拯救站,及其周围的原始森林。已经不复存在。
回到船上,我以《贪婪的商业砍伐》为题,迅速更新了博客,发布大量图文信息。看到这一切,网友们一样痛心疾首。一片愤怒谴责。
晚上,船长再次召集全体人员开会,讨论行动进程,布置下面几天的行动计划。显然,行动将要升级了,除了继续飞行、拍摄,还将有一次集体登陆抗议活动,而且要让全世界都看到我们的抗议。“绿色和平”是非暴力国际组织。但有时候针对具体事件具体目标,也会有一些对抗性的举动,他们称之为“非暴力直接行动”,过程中可能会发生局部的冲突,但估计不至于达到严重威胁安全的地步。
令人惊讶的“行为艺术”
11月7日,天刚朦朦亮,我们一行14人下了“希望号”,换乘橡皮艇,像一支海军陆战队。登上了附近的坎帕半岛。跟当地的环保志愿者会合后,再乘汽车行驶2小时。到达一个最严重的毁林现场。这里原先位于热带雨林深处。而今却成了一大片沼泽地,稍不留神整条腿就陷进去了。
一群人花了好长时间,才将事先准备好的横幅打开。这横幅是我有生以来亲眼见过的最大的一幅,宽30米、高20米,面积达600平方,风一吹起来,几乎把我们拉上天空。横幅是金黄色的,上面用英文和印尼文书写着巨大的黑色抗议标语:“停止破坏坎帕半岛!”
年迈的英国摄影师John Novis乘直升机飞过来,在我们头上盘旋多次,拍下了这个奇特的抗议场面,很快刊登在众多国际媒体的醒目位置。
这就是“绿色和平”组织的“非暴力直接行动”系列之一。这次行动后来受到印尼警方的干预,警察驱车把我们一行人带到他们的哨所,检查、盘问,但不到一小时又放出来了。
回到“希望号”,每个人见了我都大吃一惊,一下子晒黑了这么多!我自己除了看到两条胳膊明显变了颜色,其他倒没有太大的感觉,反正自己的脸自己也看不见。随他去吧。
另外,回程时我爬到一辆皮卡车的后车厢上,露天而坐,想拍一些沿途的风光,不料一场大雨浇了下来,淋了个透湿。经受了暴晒加上暴雨的接连袭击,居然也没感冒,看来体质还过得去啊。
这还不算完,好戏还在后头。
11月9日,“希望号”抵达印尼主要的资源输出码头——杜迈港,在港口货轮上展开了“涂鸦”行动。国际志愿者们分乘几艘橡皮艇,冲向那些满戢木材和棕榈油的巨轮。用准备好的拖把、扫帚和颜料,在货船的船头和船身涂上“森林犯罪”、“气候犯罪”的大幅标语。其悯,货轮上的人用高压水枪喷射、驱赶这些志愿者,而我们乘小木船在四周围观和拍照——考虑到中国特殊的意识形态背景,这些对抗性的举动,没安排我们上第一线。标语还是一一写上去了。同样,这个场面又被国际传媒争相报道,甚至也上了印尼本国报纸的头版头条,一时间家喻户晓。第二天我上网一看,新华社也发了通稿,转的是法新社的图片新闻,跟我在现场拍的差不多。
看样子事情闹大了。不过新华社的报道只说印尼的环保人士如何如何了,没提“绿色和平”,也没说有4个中国人在其中。幸亏昨夜我抢先把所有准确的内容在博客上发出来了。我们在现场。是目击者,如果不比传统媒体更快、更真实,那就不像话了。
10日,抗议行动再次升级,一名志愿者爬到巨大货轮的锚链上,呆在那里不动了。满载的货轮因此无法起锚和启航,这就等于象征性地“拦截”巨轮出港,直到船方报警,水警赶来将拦截者抓捕,行动才告一段落。后来有律师出面,当晚警察又将志愿者交保释放。印尼的基层官员就是这样,给点钱什么事都能对付。
当然,有趣的背后也有苦恼。从上月30号出来至今,十多天我们都没洗过衣服,船上倒是有洗衣机和烘干机,但大家都不舍得用水。昨天起,我已经开始把穿过的、汗透过的T恤反过来再穿一次。热带本来是蚊子的天堂,但闻到我们浑身的卤肉味儿,估计蚊子也不好下口了。
海盗与追杀恐吓
马六甲海峡一度是全球海盗最猖獗的地方。“希望号”在那里停泊了几天,难免也会担惊受怕。船上加强了戒备,关闭所有入口。夜间还增派了人员巡逻。女船长再次做了专门的动员和示范,一旦有海盗上船,所有人员要迅速集中到船头一个有卫星通信的房间里,团结一致。统一应对。
索马里海盗连续制造了多起劫持货轮、绑架人质的事件,勒索上亿美元财富。被劫持的也有中国的船舶和人员,这几天网上都在期盼着中国海军趁机出手,凤凰卫视的何亮亮也在博客上公开呼吁,中国再也不能君子动口不动手了。如果中国海军舰艇真要出征索马里的话,也得沿着我们走过的这条路,也得穿过马六甲海峡。
在见识、参与和记录一系列“行为艺术”后,我们四个人告别了“希望号”,来到陆地,在杜迈城里的一个酒店住下。刚落脚,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找个中国餐馆,好好吃上一顿,脑子里菜都点好了,红烧肉、回锅肉和鱼香肉丝,可惜找了几条街也没见到。这儿是穆斯林的天下,连猪肉的影子都别想见到。不得已。我们坐上三轮车跑了很远去吃肯德基,谁知肯德基也已经本土化了。配上咖喱和手抓米饭,吃起来怪怪的。
晚饭回来的路上。发现有人跟踪,一直尾随到酒店的电梯门口,才用英文向我们发出了凶险的恐吓:“再不离开这里,就把你们全都杀光!”看样子也不像基地组织的人,估计是跨国公司或其他利益集团派来的打手。“绿色和平”闻讯后如临大敌。立即报警寻求保护我们。在警方和当地志愿者的安排下,我们连夜搬了家,换到一个更安全的酒店躲避起来。连续三天,我们被告诚不能出酒店,也不能单独下楼。楼下大堂里,有几个当地人坐在沙发上,从早到晚在看同一张报纸,样子像是盯梢的。
三天囚禁般的日子非常难熬。坦白说,我只是着急与烦闷,却一点也不害怕。心里还在想,人一辈子没被追杀过也挺遗憾的。可是追杀的人总也不来,我们被困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了。
无聊之中,老全给我拍了张照片,给我看时把我吓了一跳——这是我吗?在赤道烈日的接连暴晒下,我旱已变得面目全“黑”,整张面孔看起来就像刚刚烟熏火烤过的猪头肉!
这时候,我脸上、耳朵上的死皮正在一片片脱落,不过并不疼痛,倒是感觉要重新做人了。心里则怀念着家乡,怀念着自由,更怀念伟大的中华美食。这回出来艰苦一点倒没关系,追杀也不太在乎,最大的问题就是吃不好。那些“海归”都因为这一
点而“毅然”回国了,再发达、再文明的地方,吃不好也不会感受到彻头彻尾的幸福。
11月13早上7点,我们从酒店后门悄悄溜出,避开大堂里可能还在的盯梢者,钻进“绿色和平”前来接应的汽车里。先到码头兜了一圈。看看示威者与警方有没有发生新的冲突。然后,一口气驱车300公里,当天赶到廖内省的省会贝肯巴鲁,这才算彻底安全了。省会就是不一样,有点像个城市了,最突出的区别在于。我们在酒店房间里能收看到凤凰卫视了。
可爱的国际环保志愿者
这回一同漂流的志愿者中那个美国姑娘D,一个十分本色、而又极为纯粹的白人女孩,给我们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刚上船,我就注意到这个朴实的老外女孩,她正站在船头,在赤道烈火般阳光的暴晒下,汗流浃背地摇着缆绳杆准备起锚,一看像个能干的水手。年轻的她体格茁壮,身上满是油污,怎么看都是干粗活的。她牛仔短裤、下的小腿上纹的那棵树,尤为引人注目。眼看着她每天忙忙碌碌,没日没夜,什么活都干,而且始终快快乐乐,从来不会叫累叫苦。她不仅是水手,是修理工和清洁工,也是船上直升飞机的机械师,是一路上所有“行为艺术”中勇敢的演员,甚至还是夜间巡逻的保安。总之她样样都会。什么都冲在前头,就像战争大片中的美国女兵。
船上好多工作是需要技术的,D是大学生,又接受过专门培训,所以什么都能得心应手,更重要的是她喜欢做。一点也不勉强。就连搬起重物来,她也不比男人逊色。那天我们在坎帕半岛展示巨大的抗议横幅时,一个大男人不留神陷进沼泽地里了,D从边上伸出双手,一把就将其拉上来,样子就像拔萝卜,真是力大无穷。在杜迈港拦截运输木材和棕榈油的巨轮时,D又是第一个踏上冲锋舟;冒着头顶上高压水枪的喷射,率先在巨轮船头写上“森林犯罪”大幅标语的也是她。
那几天,停泊在马六甲海峡的“希望号”上加强了对海盗的防范。深夜,我到船舷的长条凳子上抽烟,见到有志愿者拿着长长的手电筒在来回巡逻,走进(近)一看又是她。我感到十分不解:怎么让一个女孩子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值夜班呢?
大洋上漂流的日子单纯而有趣;一天,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的快讯传来了,D一阵雀跃欢呼,说她也给奥巴马捐了钱的,现在美国有救了。
苏门答腊见闻
眼前的滨海小镇,清新鲜活。单从自然风光看,与我们的海南岛十分相似,艳阳高照,椰树婆婆。不过镇上的居民以穆斯林为主,人文气息大不一样。一条小街上却有一座宏大精美的清真寺,令人吃惊。
镇上的伊斯兰信众们每天要诵经、祈祷5次。普调类似唱歌,配上那种我们“文革”时期用过的高音喇叭,覆盖整个镇子的超大声响高高飘扬在天空。开始我还以为他们在唱卡拉oK,后来才知道是祷告。
汽车、摩托车多如牛毛,而道路、各种基础设施和公共事业滞后,这是我们一路上突出的印象,小镇也不例外。
印尼有2.5亿人口,其中华裔占3.5%,达数百万之多。即使这样边远的小镇里也有华人的踪迹。然而受历史事件影响,该国的华裔往往十分低调,他们开设的餐馆和商店,不会使用中文招牌,因而找起来比较费劲。我们到处寻觅,直到发现一家餐馆里有筷子,才心领神会地坐下来。餐馆的老板祖籍山东,还能将就着说普通话。见我们来了很是热情,但给我们吃的还是印尼炒饭。他说筷子也是少见少用的,猪肉就更不要提了。在另一家杂货店里,怀抱两个孩子的女掌柜是福建后裔,不过基本上不会说中国话了,只能马马虎虎听几句。
从海滨向苏门答腊的腹地深入,道路很小,来往穿梭的大货车却相当密集,几乎跟我们的珠三角不相上下。但这里的公路和周边建设起码落后20年,车开起来险象环生。惊心动魄。那些货车都是运送木材和棕榈油的,显示出以原材料出口为主的另类繁荣,这种繁荣的直接反映(应),一是环境代价高昂,二是贫富悬殊尤为突出。
前往贝肯巴鲁的途中,我们还顺道访问了一个被毁掉热带雨林的村落,路上见到,一个原住民的孩子提着纸箱在向过路人乞讨。
我们与这里的村民们进行了一番对话。这些原住民也都是穆斯林,村里不通车,听说有人来访,他们特地跑出来。聚集到路口的一间草木房子里。他们诉说了那些毁林夺地的跨国公司如何有钱有势,而他们失去了森林和土地,被迫沦为流民,只能哀叹和无奈。这些原住民对于和外界打交道态度积极,他们希望世人看到他们的遭遇,也听到他们的声音。
当我们问及野生动物时,村民们大为感慨:“远古以来,苏门答腊以万物繁茂而闻名,可连续几十年的砍伐,眼睁睁地看着森林灭绝、万物凋零,别说老虎和大象了,现在就连一条蛇也见不到。”而原住民自身的生存困境,可想而知。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穆斯林国家,将来如何能够太平,也挺让人担心的。
对当年排华事件的思考
抵达贝肯巴鲁后,我们休整了两天,有机会从马不停蹄的辗转中喘口气,来考虑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连日来,一个巨大的问号始终高悬在我的脑海中,有些网友也反复提到这个问题,那就是,1998年5月,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夜里,为此上网仔细查询。于是,有关这件事的资料扑面而来。以前只是泛泛听说,如今身在印尼,就该好好看看了。
这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一场看似民众自发、背后却有组织的突然袭击。短短几十小时内,一千多华裔被杀戮,五六百妇女被轮奸、凌辱(最小的才9岁),众多华人店铺、餐馆和超市被洗劫一空。暴行在雅加达的27个地区同时上演,很快蔓延到全国主要城市,持续两三天,竟然无人阻止。
类似的暴行,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间也发生过,海南岛兴隆镇附近的华侨农场。就是那时从印尼逃亡的华侨建起来的。
以前没有互联网,事件的真相和过程滞后很久我们才略知一二。国际社会反响强烈,尤其是海外华人群情激愤。
这是二十世纪末人类最著名的丑闻之一,是整个华人社会的奇耻大辱!由于歹徒没有受到严厉的惩罚,得寸进尺,甚至在2005年5月还扬言要重演一次,幸好被及时制止了。
看完这些资料,非常气愤,夜不能寐,联想到我们几天前在杜买被恐吓的情况,这才有些后怕。
如果这事发生在今天,一定会炸锅,13亿中国人绝不会沉默。
印尼的华裔有七八百万人,不是很小的数字。但除了宗亲会之类的乡贤组织,连一家正规的华人社团都没有,乃至当危机袭来时,一盘散沙,不堪一击,唯有任人欺
凌。由此来看,华人在海外只顾低头赚钱是不行的。不注重内部团结凝聚,不关心社会整体发展,以及其他族群的感受,到头来很容易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还有我们的国家,作为后盾,关键时刻应当挺身而出。我们国民(包括海外侨民)一向效忠祖国。国家更应珍爱每一个国民。绝不容忍他人凌辱。国家还要成为海外侨胞的靠山,不能以鞭长莫及为由听任他们受煎熬。
我们不仅要有强大的海军,还要有良好、正面的国际形象,保持大国的风范、尊严和压力,韬光养晦也罢,永不称霸也好。绝不能以人民的牺牲、(被)羞辱为代价。
直到第二天,我心头的气还未消,出门一看,街上走过的那些年轻人,个个都像歹徒。
我们不应缺席全球民间活动
11月16日,从贝肯巴鲁出发,乘印尼国内航班到达雅加达。至此,标志着我和老全本次参与的活动已经结束。我们在这儿逗留一日,明天将返回香港并在那里分手。
漂流了近20天,难免有一番思索和感悟,需要归结一下。
过去我们在电视里看到“绿色和平”的国际行动,总觉得有点摘笑,有点拿正事当儿戏。甚至有点恶作剧。这回有了亲身接触,感觉就不一样。应该说,他们是个严肃的NGO。是个理想主义的职业化团队。他们都是一些朴实、正直、讲科学、讲道理的人。他们装备先进,训练有素,车、船、飞机样样都会,干起普通工作来也是多面手。从修机器到洗厕所,从水手到油漆工,人人都有几把刷子。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作风踏实、有头脑、有方法、也有效率的国际化团队。我和老全开玩笑说,要是打仗的话,这个队伍肯定不会吃亏。虽然他们的一些做法看似游戏,充满孩子气,但能够产生很大的国际影响,赢得广泛支持,同时又不至于破坏现有的国际秩序,不会在国与国之间挑起新的冲突。
这些天我一直在设想,像“绿色和平”这种有一定能量和影响力的国际非政府组织,也包括像“希望号”这样的全球环境护卫船,有一天能不能开进中国?估计相当有难度。尽管他们的视野、思维、方法都是国际化、全球化的,但某些方面我们可能还是很难接受。
实际上,“绿色和平”在北京已经设立了办公室,也着手做了一些中国的项目。鉴于中国国情独特,他们在做法上有所变通,主要以咨询和建议的方式,为政府提供义务服务。
这次多国志愿者参与的民间行动并不是胡闹,我们在博客上发出来的这些也不过只是皮毛,“绿色和平”会将所有资料汇总,形成更深入、更专业的调查报告,提交给12月初在波兰召开、为期12天的联合国全球气候大会,目的就是敦促各国政府采取切实行动保护森林。拯救气候。
正如崛起的中国在国际舞台上应发挥积极作用一样,普通中国国民参与全球民间活动也该是时候了。
拿“希望号”来说。它就像一个“迷你”的联合国,船上的人来自四面八方。哪儿都有,为什么我们不能来呢?这回有了几个中国人。怎么说也多了一些不同的声音和颜色。有了这些。我们13亿人口的泱泱大国,就不会总是被忽略。
如果我们总是缺席这样的民间活动,诸多重要的国际民间舞台上没有我们的身影和诉求,这个世界就肯定越来越不会如我们所愿,人家想什么、做什么。也不用跟我们商量。只有民间的参与和行动。才能让世人听到我们的声音。
既然中国面对世界大局要肩负起大国的责任,我们公民个人也不能事事都当观众吧?
因此,尽管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但我们认为此行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