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杞县“核爆大逃亡”纪实

张东锋

向南去太康，向北奔兰考，向西至通许、尉氏，向东到睢县、民权乃至商丘……如果你在高空俯视，一定可以看到多路密集的人流从杞县县城和各个乡村出发，沿着乡村公路、省道、国道四面八方逃散。

新闻提示

7月17日中午，一个“辐照厂的辐射源下午可能发生爆炸”的传言让河南开封杞县的万千群众争先恐后地“大逃亡”。截至18日凌晨3时，故障引发周围居民恐慌的事态已基本平息。

7月20日14时，杞县县城。30多度的高温炙烤着这个总人口105万的开封第一大县。

县城建设路“大同博文中学”对面，一排十几家临街店铺中，大多数依然没有恢复营业，挂着铁锁的大门上，用白色粉笔写着“有事打手机”。

“走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俺回家了'这些店铺的老板全没回，都没开门，”说起当时的情形，29岁的杂货店老板宋成哈哈大笑。

“今天的人还算多的，前两天基本没人，这不是今天补课的开学了嘛，”他指着面前有些冷清的街道说。

7月17日下午，随着“核辐射源下午爆炸”的消息在杞县县城及周边镇村疯狂扩散，惊慌的人们开始四散转移。这也使得6月7日凌晨，发生在杞县城西利民辐照厂的“卡源”故障，在被隐瞒了一个多月之后，终于以一种爆炸性的方式成为当地人所共知的疆耗。

人们口中的“核辐射源”是指利民辐照厂的辐照装置。利民辐照厂是一家从事辐照加工的民营企业，2006年9月取得环保部颁发的辐射安全许可证。

利民辐照厂的辐照装置，采用远程控制的钴－60放射源来照射物品，用于对物品的灭菌和消毒。一般情况下，辐照装置的钴－60放射源处于由钢筋混凝土筑成的辐照室内，进行辐照加工时，通过远程控制将放射源从水井中提出，照射物品，使用后放射源即返回到水井中。

但6月7日凌晨2时，辐照厂的辐照装置在运行中发生货物意外倒塌，压住了放射源保护罩，并使保护罩倾斜，令放射源不能正常回到贮源井内。这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卡源”故障。

辐照装置中最令人恐慌的是钴－60放射源。钻－60是一种穿透力很强的核辐射元素，能使接触者血液内的细胞组织迅速受损，导致白血病，甚至死亡。

“那天你是不在，要是你在，你也慌，”宋成对我说。

传言始于机器人

7月17日下午1点多，“逃难”正式开始。

其实在那之前，宋成就多少听到过有关辐照厂出问题的各种消息，不过并不担心。17日当天上午，他的杂货店还在正常营业。到了下午1点多，看到路上越来越多的车辆拥向城外，宋成终于坐不住了，吃过饭，便和朋友一起开车奔去开封。

整个下午，“忧钴”的杞县人不断地向周边市县逃离，逃离的起因，竟然源自当天上午出现在辐照厂的机器人。

当天上午，由国家环保部指派的核安全核技术管理处处长带领的专家小组，带着机器人出现在利民辐照厂使用遥控机器人进入辐照室内勘查。开封市环保局局长李凤刚事后声明，专家组到来“是利用机器人进一步摸清放射室内的详细情况，为制订完善‘机器人降源方案提供技术支持”。

但当遥控机器人出现时，还是引来了好奇者的围观，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猜测。一些不知就里的人听说机器人出现在辐照厂时，立刻就慌了，“人都没办法了，所以才要用机器人啊”。

另一种流传更广的升级版本是，机器人进入放射室后没有出来，随后，“机器人烧在里面，下午4点会发生爆炸”。这个更“符合逻辑”的版本，显然杀伤力更大。

对此，杞县县委宣传部的臧振峰科长21日解释说，由于此前辐照厂发生火灾，有关部门采取了注水冷却措施，当机器人准备进入源室，打开密道门的过程中，此前注入的水混着火灾前辐照室正在加工的辣椒粉流了出来，这样就改变了操作环境，导致机器人未能完成探测任务。

但在17日，杞县人还不知道这一切，他们没有任何渠道获知当天辐照厂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耳中只有“传言”——

“辐照厂要爆炸了!”“下午4点炸!”“辐射范围20公里!必须跑出20公里才安全!”“对小孩发育影响特别大，叫孩子都走!”……

这些“传言”来自他们的亲朋好友，大家都在用各种方式传递、渲染这些消息。人们未必相信这些话，但他们不敢拿家人、特别是孩子的健康冒险，很多人都选择了“先躲了再说”。

手机都不通了，出城，赶快出城!

消息不胫而走。从街头巷尾的口口相传，到互联网，再到手机上的转发信息，现代通信技术轻易地突破了时空界限，各种各样的演绎版本也迅速出现。

大量移动电话的活跃，导致通信网络超出了负荷能力。很快，杞县多个区域的移动电话开始出现了“时通时不通”、“信号非常弱”的现象。在当地移动通信部门做市场推广工作的梁达证实了这一说法，“很可能是基站的问题，比如说一个基站能同时容纳2000人通话，但如果这个时候有2500人，就不行了。”

面对着涉及安危的信息，类似“手机打不通”这样的不正常现象，更加剧了人们的恐慌心理。由于无法得到权威性的消息，人们只能选择以周围人的说法和行动作为指南和参照，而这又反过来使恐慌蔓延给了更多的人。

恐慌加剧的后果只能是：出城，赶快出城!但打算出城的人很快就发现公共交通工具越来越难找，杞县发往周边的客车、出租车价格疯狂地飙升。

从杞县到开封，“平时坐汽车也就10元钱左右，(17日)那天一开始涨到40、50元，后来要到100，大人100，小孩子照样100”；至于从杞县到郑州，从平常的20元票价涨到150、200、300元，“到后来，给500也沒人去了，车都跑光了”，多位出租车、电动三轮车司机几乎众口一词。

很快，周边村镇的人们注意到了县城里的人群动向，包括那些正在田里干活的农民。“下午3点时分，我睡得正酣，忽然电话大作，我睡意朦胧地接过电话，乡下表弟打来的”，一位网民介绍说，原来表弟正在田里锄草，看到杞县到兰考的公路上车辆排成了长龙，车上的人都惊慌失措地掂着包袱，一副逃难的样子。

县城里的人主要坐汽车离开，农村的人则主要坐奔马农用三轮车。一辆辆奔马车从村子里开出，通过土路开上柏油路，再开上大公路，汇入逃亡大军。

奔马车上，儿童占了多数，在传言中，辐射对孩子影响最大。很多村子老人都留了下来，这些人当中有的是因为子女在外打工，无力离开，有的是选择让家里的年轻人和小孩子离开，自己留守。

但这时，在杞县临近县市工作的刘大庆，开车“一路狂奔”，在别人都往外涌时，他冲进了杞县，回县城“接上父亲就跑”。刘大庆的父亲在杞县某机关任职，当天父亲得知消息时发现单位里的车全不见了，只好叫儿子回来。

当时有个传言是，部分领导早已将子女送到周边县城，一个局机关的人全部跑光子，但这些说法没有得到证实。

最严重的交通堵塞

更多的人，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上路了。杞县沙沃乡沙沃北村的

农民李栓柱就是其中一位。当“核辐射源将要爆炸”的消息传到这个县城西南18公里外的村子时，已经接近下午4时，而李栓柱还在午休之中。

“亲戚喊我，让我一起出去躲两天，”李栓柱回忆说。当时“坏消息”已传遍村子，邻里也已经上路，顾不得多想，李拴柱赶紧发动自家的农用三轮车，带上孩子和亲戚，加入到106国道的车流之中，奔向50公里外的周口市太康县。

这是人们很少见到的场面。以杞县县城及周围的十几个乡镇为中心，惊慌的人们如同绽放的礼花一般四散开去，目的地至少是数十公里之外的兰考、睢县、民权、太康、开封、商丘乃至郑州以及邻省的山东菏泽地区。

到了当日下午4时，向外转移的人流达到高峰。短短两三个小时内，成千上万的车辆汇集在路上，多条道路发生严重的交通阻塞。

106国道、310国道以及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上，各种车辆拥挤在一起，每辆车上都坐满了人，扛着包袱，携子带女，有些人甚至还不及给孩子穿戴整齐。

突突的农用车声、小孩子的哭嚷声、还有对着手机的喊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的热浪无法阻止惊慌者的脚步。虽然交警设置了路障，不停地劝说着，但这一切似乎都无法压抑人们心中的恐慌。

到处都是“难民”

此时，注意到群众动向的政府部门正在紧急会议之中。开会的地点，是杞县著名的“一品假日酒店”，外面是蜂拥出城的群众，里面是全县干部在开会应对。

当天17时，开封市环保局联合杞县人民政府率先发布辟谣公告：“杞县钴－60辐射源处于控制状态，没有危险，请大家不要相信谣言，保持安定。”随后，当地通信公司也被要求以开封市政府的名义发布安民公告，“讲明真相，击穿谣言，号召群众安心生产、生活”。电视里也开始不断滚屏发布消息。

这时，到达了开封的“避难”群众已经占据了开封市区的大型公共场所。“金明广场、禹王台公园……到处都是人，”一位姓陈的出租车司机事后说。

类似的情形也在睢县、兰考县城等各个地方出现。

“受杞县辐射事件的影响，只见来自杞县及睢县西部四个乡镇不明真相的数万名群众开着三轮车、拖拉机、摩托车、电动车、汽车等交通工具，潮水般涌向睢县，”睢县的记者描述称，当天18时，在睢县城内，到处可见来自杞县等地的群众，男女老幼出来匆忙，连起码的生活用具都沒带。

18时15分，睢县县长陈向阳走上街头慰问杞县群众，要求“交通管理部门对杞县人民的所有过往车辆大开绿灯，不准查处”。

杞县北部约40公里外的兰考县城，此时亦有大批杞县人的涌入。

近17时，兰考全县的干部都接到一封短信，内容是“兰考所有机关干部立即上街做好杞县群众劝返工作”。17时30分，当地交警开始采取措施限制车辆进城。

迟到的辟谣

与周围县城的热闹相比，杞县城里这时显得异常冷清，大多数沿街店铺都已关门。至今，当地政府仍未通报到底有多少群众外出，但当时给很多当地人的感觉是，“县城空了”。

17日下午，开封市市长周以忠赶到杞县，提出要稳定群众情绪，稳定社会秩序。这时，所有的行政机构都开足马力，展开了故障发生以来从未有过的铺天盖地式的宣传。

当日17时30分，开封市人民政府办公室也发出公告称，据中国原子能科学院辐射安全部主任陈凌在现场发布的情况，不存在辐射源泄漏，没有对周边造成污染，肯定没有危险。到了21时，开封市人民政府再次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最新情况，澄清谣言。

到了18日凌晨，河南省副省长秦玉海受省委书记徐光春的委托，赶到杞县。不久，开封网发布消息称，截至18日凌晨3时，“卡源”故障引发周围居民恐慌事态已经平息。

大多数外出“避难”的群众，在获得政府发布的权威消息后，17日当晚就陆续回家。18日，开封网发布消息称绝大多数群众已经返回。

“你这边生意咋样?”

“前两天都不行，今天还好些。”

“只能等熬过8月底了。”

20日下午，宋成与进来买东西的附近眼镜店店员一搭一句地聊着。

两天前，开封市环保局副局长李春生在电视上称，“8月底前可在加快机器人改造进度的前提下完成处置工作。”

但宋成听不太懂这种“严谨”的句子，“一天没解决，总是不放心，”他望了望电视。

钴－60小档案

钴元素家族有五种同位素。即钴-56、钴-57、钴-58、钴－59和钴－60，这中间除了钴59是稳定同位紊(无放射性)外，其余都具有放射性。

其中，钴－60更是一种穿透力很强的核辐射元素，能导致脱发，会严重损害人体血液内的细胞组织，造成白血球减少，引起血液系统疾病，如再生性障碍贫血症，严重的会使人患上白血病(血癌)，甚至死亡。

上世纪80年代，在中国深受欢迎的日本影片《血疑》中的女主角幸子(山口百惠饰)，正是因为受到钴60核辐射而身患白血病，最终离开人世。

在医学上，钴60也用来治疗癌症。在工业上，钴-60普遍用作检测厚钢里的裂纹、气孔等，是一种无损探伤手段，工人们操作时都要穿上铅服用作防护，如果万一不慎遭受辐射，会有致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