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2009-05-22 06:33
西湖 2009年5期
关键词:刘源小天苹果

胡 赟

向小天说冬天的自己像没有尾巴的鱼,掌握不了平衡,在寻觅温暖的时候迷失了自己。我笑着打了他一拳,装什么文学小青年,煤球刷白了也变不成冰淇淋。

向小天故装残疾地揉着被我打中的肩膀,阴阳怪气地说,赵萌,你什么时候才不这么没心没肺啊。

说这些的时候,向小天和我一样高。我没告诉他其实我也怕冷,我也讨厌冬天。

第一片

这一年冬天特别冷。

我跳着脚等苹果一起去觅食。

其实苹果的真名叫郭萍,并不全是姓名的缘故,她一张小脸长得又圆又水灵,就像红富士,十分惹人怜爱。

苹果踩着小皮靴出现的时候,我几乎快要冰化。她拉了拉白色的绒帽,冲我使劲招手。

我们手挽着手走在校园情侣路上。

当第七对情侣相互依偎着被我们超过的时候,苹果扯扯我,“你说,世道怎么这么不公平呐,同样是花季少女,凭什么人家就能挽着男朋友,我就只能挽着你啊。”

我白了她一眼:“是啊,您大小姐眼光高,这些普通的男生怎么能入了您的眼,您也就是不出马,一出马,她们还不得自己回家抱热水袋去。”

苹果没理会我的调侃,继续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你说,现在挑个好男人简直比投股票还难,你都看不出来哪个才是真正的潜力股。”

“是啊是啊。”我附和她,“你先选个,方方,发现没有升值空间就抛了算了。”

她停下来,茅塞顿开似地一拍掌:“对,只有全面撒网,重点捕捞才是硬道理。”

我忙点头,还直应和:“对,对。”

她搡了我一下,“对什么对,有你这么教导群众的么?别仗着有了向小天就觉得革命成功了。”

说到向小天,他是我的发小,再说得越轨点就是青梅竹马,我们实在太熟了,熟到关于对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所以至少我不需要把自己的青春浪费在寻找所谓的另一半上,反正有坚实的后备力量,就算最后没人要了,还是会有人养我,不用到天桥底下喝西北风,也算是帮着社会减少一个光棍作点贡献。但是我总觉得这样的爱情来得太没有挑战性,仿佛那个你本要苦苦寻觅的人早已站在你家门口,一开门,就能看见了。所以,我们谁都没有动作,仿佛一切就等着顺理成章地发展,谁都以为这是一条大路通罗马,我们都给自己留了退路,又仿佛那其实是个死胡同。

向小天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会计课上酣睡,会计教师是个看上去就很正派的女人,有一头乌黑亮泽、没有什么型的中长发,我从她的长相中看出她对生活的严谨态度。

“赵萌,在哪呢?”向小天低沉悦耳的声音夹杂着喧闹声从手机中传来。

“课桌下面。”

“哦,好吧。一会儿出来晚饭,左雷来了。”

我嗯了一声,按断电话。

人就是这样,知道已经在口袋里的东西从来不知道爱惜,在仰慕者面前,总还是会摆点架子,虚荣心我也长了。

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翘了一节会计课。

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喝酒了。向小天看到我,直起身子,冲我招招手。

“赵萌,晚到了,罚酒罚酒。”左雷兴高采烈地嚷着,抬手倒满一杯冒泡的啤酒。

“给我一瓶雪碧。”我全然不顾左雷的动作,冲服务生叫道。

“谁知道你抽的哪门子西北风,四点半都不到就请吃晚饭。”我斜一眼左雷。这才发现左雷身边坐着一个长相十分秀丽的男生,仔细看去竟比女孩子还要漂亮几分。不过凭我的直觉肯定也是个不好惹的主。

“左雷,你还没介绍呢。”我抬下巴点了点那个秀丽的男生,引得他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

“哦,我表弟,左少秋。”左雷说着把左少秋面前的啤酒倒了一半在自己杯里,“你还没成年,少喝点。”

左少秋撅起薄唇不满地嘟囔,不过还是很乖地从头到尾只喝了那半杯。

向小天打开雪碧递到我面前,我满意地点点头:“左雷,看不出来,你这种灰狼样还有个羊羔样的表弟。”

左雷隔着桌子给我一个爆栗。

左少秋眨着他的大眼十分认真地对向小天说:“小天哥哥,快把你家内人拖回去调教调教,男人桌上哪有女人说话的份。”

我抛给他一个很大的白眼,这口才,真冷,向小天却呵呵地笑了。

晚饭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左少秋拖着他那个不胜酒力的没用表哥上了出租车,大学上了都快三年了,左雷的酒量一点发展都没有。

看着出租车绝尘而去,向小天拉起我的手低头问:“冷么,手这么冰。”没等我回答,就自作主张地将我的手揣进他的大衣口袋。

心里虽然美滋滋地,嘴上却说:“别乱想啊,让你拉着,只是你怕冷,要用我的手取暖。”

向小天没有说话,我们就静静地走,那天晚上,我不觉得很冷。

第二片

生活就像白开水,淡得没有味道,但你就是需要,需要它这么过下去。

我就是那种能喝着白开水,还一脸虔诚满足的人,生活这样就刚刚好,我不要什么起伏。

苹果显然耐不住寂寞,拉我参加了周末晚上的化装舞会,她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甜美的公主,蓬蓬裙,外加公主头,我称赞她,只是生错了时代,不然世界战争史一定会为她再添一笔。苹果听了乐得眼睛一翘一翘的。

舞会开始的时候我拿了一瓶农夫果园坐在舞池的一角。人们看到的就是一个诡异的画面,一个蝙蝠样的女孩在黑暗处喝番茄汁,骑士样的男生过来邀舞,我把苹果一把推上去,然后又往舞池边缘坐了坐,靠上旁边的一根白色的柱子,柱子“唉哟”叫了一声。

“你干吗靠我?”一个男生低下头,皱着好看的眉问我。

我打量了他一下,突然爆笑出声:“哥们,你化装化得真成功,装柱子呢?”

他撇撇嘴:“本来装自由女神的。”

这下,轮到我愕然。

和刘源走出舞池的时候,感觉有人注视着我们,回头却看到苹果正和她的骑士跳舞,出奇地般配,突然觉得胸闷。

原来刘源和我是一个专业的,他就是那个传说中霸着奖学金的学长,我也乐得交他这个朋友,至少毕业论文有着落了。

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怎么我过着过着,原来属于我的,怎么就都没了。

圣诞夜的时候,雪下得特别大,仿佛白天的晴空被人撕碎了,在夜里扔下来,铺天盖地。

苹果早就去约会了,我趴在床上等向小天的电话,总觉得有些不安。

“小白,小白。”蜡笔小新叫起来的时候,我飞扑向手机,是刘源的。说不出是基于什么心理,我和刘源站在广场上,看人们快乐地走来走去,我在心里恨恨地骂,向小天,你不来也有人陪我过圣诞。

在广场的另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突然发现了左雷和他表弟左少秋,他们站在巨大的屏幕下,时间开始倒数,所有人都专注而期盼地看着屏幕,礼花绽放的时候,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我定定地看着左雷,只觉得轰鸣声过,脑海中一片茫然。

刘源送我回到寝室,他不问,我也不说,只是有些恍惚地到了楼下。

“你上去吧。”刘源开口,轻轻地帮我拍掉头发和肩上的雪花,我愣愣地点点头,还没回神。

刘源转身走了,我还站在楼下,突然一个人快步走来把我拉到一旁,“这就是刘源?”向小天声音有点发抖。

我看见左少秋在礼花绽放的那一刻吻上了左雷的脸颊,我看见左雷愣住,接着闷闷地给了左少秋一拳,那张漂亮的脸上,布满了哀伤。我顾不上向小天,我得去找左雷,我真他妈的义气。

我在“time”酒吧找到左雷的时候他已经喝得一塌糊涂了,他只会抓着我的胳膊重复“我怎么能打他,他是我弟弟啊。我怎么会打他。我居然打了他”。我揽着他颤抖的肩膀,淌着眼泪,一遍遍重复“我懂,哥们儿,我懂”。

我累了。一身酒气地回到寝室楼下,突然发现向小天坐在台阶上,双手抱着肩膀睡着了。

我走上去,敲敲他的头,他揉揉眼睛问:“你去哪了?”

“去朋友那儿了。”我低头,不敢看他。我答应过左雷,替他保守这个秘密,不能说的秘密。

“去哪个朋友那儿了,还要喝成这样。”向小天抓着我的肩膀晃着我,“说呀,是不是那个刘源?”

我当时不知道,原来我妈说得对,我的语文水平很差,说出来的话常常让别人误解。

我挣开他的手臂,冷静地看着他,“向小天,你今晚跑到哪儿去了,和谁在一起我还没问你,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什么人?”我甚至听出自己声音里面的期待。

向小天看着我,湿了亮闪闪的眼睛,双臂无力地垂下,转身离开的时候,他说:“赵萌,我累了。”我大踏步地上了楼,向小天,我以为你会说出口,结果怎么和我设想的差这么多。孙猴子的金箍棒都打不到,我们都是懦夫。

第三片

时间仿佛一下子就飞走了,而我们仿佛定在了那个时间,再也走不到该有的结局。我一直觉得,让自己爱的人觉得是件很悲哀的事。当我听到向小天说累的时候,我已经把自己三振出局。

我继续着我白开水样的生活,刘源会出现在我的身边,在我需要的时候,一直默默地给予我帮助,我问他原因,他只说是因为愧疚。我也懒得再问。

我仍旧没心没肺,只是想到向小天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心痛。但这时的我已经没有勇气去了解关于他的一切。

快到毕业的时候,左雷约我去了“time”,他瘦了很多,很长时间内,我几乎要忘了这些人,忘了那个禁忌在我心里的名字。甚至我曾经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过去了,所以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我都能勇敢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可是我发现,就算是梦也有醒来的一刻。

我们随便寒暄了几句。

左雷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开口:“那个……赵萌,向小天,他……出国了。”

“哦,都没来得及恭喜那小子,等以后回来就是海龟了。”我干掉杯子里的酒,猩红的液体,有点残忍的味道。

“他,和一个叫苹果的女孩一起走的,听说是你的朋友。”

“嗯,他们在化装舞会上认识的。”我淡淡地说。想了会儿,突然抬起头问左雷:“你说,哪个国家最温暖?”

左雷低下头,回避我的眼神,晃着杯子,看那些液体来回动荡:“你和小天还真像,他走之前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问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应付我说,因为苹果怕冷。”

我突然捂住嘴哭了,咸涩的液体突然从我的双眼涌出,止都止不住。溃坝的突然性和危险性我也是现在才亲身体会。

其实春天到的时候苹果就哭着跟我坦白了这一切,她爱上了向小天,她在和向小天交往,她对不起我。

我想也没想就原谅了她。

接着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那个圣诞节就是她冒充我的落款把向小天叫出去傻等到很晚,最后安排他看到我和刘源回去。

我后悔原谅她了,刚想甩一巴掌在苹果粉红的脸上,向小天一把捉住我的手腕,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向小天,我居然把他惹得那么生气。

他从来没那么生气过。

现在,我哭了,因为苹果从来都不怕冷,在我穿上羽绒衣,戴上厚实的围巾时,她还穿着羊毛短裙。怕冷的人是我。

我哭累了就一杯杯闷闷地喝酒,左雷已经醉得有点直不起身板,他在一旁看似十分冷静地絮叨:“少秋呐,国外的冬天冷不冷啊,哥哥怕你人生地不熟地受人欺负了,哥哥是真的舍不得你啊,少秋。”

我瞅了左雷一眼,嘿嘿乐了,一个大男人,喝醉了居然比女人还唠叨。

我撇下左雷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在路上,季节已经不再寒冷了,我却紧紧抓着单薄的衣服,狠狠地将自己裹起来,因为,没有人会来握紧我的手了。

我曾经喜欢走在向小天的左边,因为我的心可以更靠近他,可是我没想过,他的心却远了。

我曾经拥有的,向小天曾经拥有的,左雷曾经拥有的,我们曾经拥有的彼此,在什么时候被时间割成了碎片,那些浸在回忆中的时光就像那个圣诞夜的雪,化在翌日的晨光里。

我数着生活被时间割成的碎片,拼拼凑凑哪一些里有你?

最后一片

向小天说冬天的自己像没有尾巴的鱼,掌握不了平衡,在寻觅温暖的时候迷失了自己。

(责编:钱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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