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风作切梦刀(创作谈)

2009-05-22 06:33
西湖 2009年5期
关键词:艺术工作者司空见惯平凡人

文 珍

终于写完了,一切都结束了,解脱了——

打出最后一个句号的那刻,我屏住呼吸,双手颤抖,简直像一个仪式的完成;只要完成这个细小的动作,便可以松手让自己跌下去,跌下去,什么都不必再管,也不必再身受这四万五千字的折磨——

主角顾采采在过山车上终于结束了自己旷日持久的失眠,我猜那一刻她一定非常地轻松惬意:就像此时长吁了一口气的我。

《第八日》大约是我这么多年写得最吃力也最长的一篇小说了——说是最长,其实也只有不到四万五千字——但介于此前写过的篇幅最长也没有超过三万字,这四万五千字依然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对自己的一次非常费劲的突破。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不能写长文字的作者,就像日本俳句一样,只惯用简短的文字,截取生命中一个个吉光片羽的片断,极尽能事地捕捉一瞬间的意象。但是这次我终于开始尝试着写长,不再像以往一样总是急着揭示主题,也不再追求词句直指人心的效果,而是尽可能地把高潮往后延宕、再延宕,同时尽力往早已搭建好的框架里填充血肉。刚开始的前两万字还好,到了后面的两万五千字,便几乎变成了字字都在刀尖上漫游,又像安徒生童话里那个穿上被诅咒的红鞋的舞者,纵然是足尖出血、头晕目眩,也不得不,旋风一般继续舞下去。

而究竟为什么会想到写一个失眠的女子,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本人就曾饱受失眠之苦。另一个问题则是,女主角顾采采到底为什么会失眠,而且失眠得那么厉害?如小说所说,她又不是艺术工作者,没有特殊气质与才华;也不是哲学家,并没有思考世界本源人类由来的神圣使命。她只不过是一个非常平凡随处可见的银行职员——但是即便如此,我想她仍然有理由因为不够快乐而失眠,日久成疾,进而一步步把自己逼到近乎疯癫的境地去。

这世界上失过眠的人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为之辗转反侧的理由,和所有的疾病一样,失眠非常公平,可能降临在最高贵的人身上,也可能降临在最平凡的人身上;正如有井水处就有文学,有无边风月,有对爱与被爱的渴望;同样,只要有苦恼处,就可能有失眠。佛经里说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七苦样样都可能导致一个人的失眠,如果好几种苦楚叠加一处,则极有可能造成一段时间内整个睡眠系统的崩溃。

我喜欢的香港作家黄碧云说过一句话:“在太平盛世,一个普通人所能经历最大的兵荒马乱,不过就是幻灭。”我想失眠便与幻灭有关。而且失眠还不单是幻灭,是短暂地陷入迷狂,是某一瞬突然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是对白天自己做过的一切的否定,更可能是一种恶性的慢性自杀:许多人失眠到一定程度,都想过自杀。而更多人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才不得不无奈地直面内心:到底自己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到底这个世界又是怎么样一个陌生而癫狂的世界?这些通常只由哲学家或者艺术工作者高调提出来的疑问,其实在每个平凡人生命里偶然的一刻,比如某个寂寞的失眠夜里,都可能被尖锐地提出,并为之辗转反侧。

有一个意象一直让我想起来就非常难受: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所有人都应该睡着,却总有那么一些眼睛睁到天明。无论周身如何不适,灵魂如何疲惫,却彷佛中了蛊咒,总也无法睡去。当最司空见惯的睡眠变成触手可及却又百般难求的物事,我们存活的世界就会变成一个异常诡谲而让人生怖的炼狱。我们存活其中,却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失眠便是这样一个人人都可能遇到的梦魇,可我长到二十多岁,又认了这么多年字,还从来没发现有一本书以此为主题,揭示过人类这个司空见惯却又时常被忽略的困境。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突然想到写一篇关于失眠的小说:一则为了自己。二则为了所有曾经和我一样,万分渴睡而不得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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