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罪与超度:辽时期《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与晋北地区的造幢

2009-05-22 02:18陈晓伟
五台山研究 2009年1期

陈晓伟

摘要:唐时,佛陀波利来华到五台山拜求文殊师利菩萨,途中受人点化,把《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传入中土。这部佛典被辽人所崇奉,并造有大量经幢。其目的有三:祈福于当世,灭罪与度亡,回报师恩。山西晋北地区亦流行,是为当地佛教活动昌盛的具体体现。

关键词:佛顶尊胜陀罗尼经;造幢;晋北地区

中图分类号:B94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6176(2009)01-0051-03

唐仪凤元年(676),北印度厨宾国佛陀波利由印度至山西五台山,谒见文殊师利,途中受一老人点化,复返印度,取《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传人中国,以期造福众生。在朝廷的支持下,朝散郎行鸿胪寺典客令杜行觊与宁远将军度婆、中天竺法师婆诃罗等参与佛经的翻译。这样,梵本《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有了中译本,为它在中国的传播提供了契机。该经由于内在的感召力、统治者的提倡以及人们现实利益的驱使等因,得以风靡于唐代社会。

辽宋以降,社会上崇奉《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的风气依然浓厚。就目前出土的石刻材料来看,契丹境内所通行的《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为唐代波利本。大康二年(1076),《普同塔经幢记》曰:“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罽宾沙门佛陀波利奉诏译”。见录于民国《新城县志》中,辽统和二年《施地幢记》,“满载唐佛陀波利所译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石幢》记日“奉为亡过父母特建佛顶尊胜陀罗尼幢,其下小字文曰:‘唐罽宾沙门佛陀波利奉诏译”;《尊胜幢》首行书,“佛顶尊胜陀罗尼日”,其下细书“罽宾沙门佛陀波利奉诏译”。天庆三年的《张世卿为先妣建幢记》,“首为刻记四十二字,次为佛顶尊胜陀罗尼罽宾沙门佛陀波利奉诏译十八字”。此数则实例与《大正藏》所收录NO.967《佛顶尊胜陀罗尼经》首行所题“厨宾国沙门佛陀波利奉诏译”相吻合。这说明,波利本的《陀罗尼经》在社会上流布甚广,影响巨大。

《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渲染佛陀的无边法,力,宣称“天帝有陀罗尼名为如来佛顶尊胜,能净一切恶道,能净除一切生死苦恼。又能净除诸地狱阎罗王界畜生之苦,又破一切地狱能回向善道天帝此佛顶尊胜陀罗尼。……若有人闻一经于耳。先世所造一切地狱恶业,悉皆消灭,当得清净之身。”这对当时社会的善男信女来说,其强大的诱惑力是不言而喻的。他们渴望借助佛陀的力量在现世得到幸福,入土之后减灭生前的罪恶,祈求来世的幸福。那么如何实现其夙愿,达到此目的?《郑□为亡人造经幢记》曰:“佛以□□□□若人能书此陀罗尼,安高幢上,或安高山,或安楼上,乃至安置率堵坡中。”那么,“彼诸众生,所有罪业,皆悉消灭,不可尽说”。于是,造经幢成为人们寄托信仰,实现理想的方式之一。

叶昌炽《语石》卷四经幢条曰:

唐幢额皆在第一面上方,棋子方格,真书多篆书少,通例为“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九字,或省“经”字,或省“幢”字,或并省“经幢”二字。

其刻石次序,先序后经,经中有咒,咒在“即说咒日”之下,此常例也。或咒在经后,或别刻于上层,其变例也。曾见一唐幢,刻咒于上层,而下截经中,依然有咒,则为骈拇指矣。天宝以前,皆棋子方格,雕写精严,兼刻经序,咒不刻序者,不过十之三。单刻咒者,不过十分之一。至唐末尚然。五代宋初,风气日趋于陋,刻经者已寥寥无几。或无经而有启请,七字为句,如偈如颂。驯至辽金,刻经者遂十无一二。或于咒之前后,节书咒下经文首尾,如佛告帝释云云。

如上所述,辽代经幢的形制既对唐幢有所承袭,又有所变通。辽幢的通式为四部分:第一部分首刻“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梵文”,阐述佛经大旨。第二部分为《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的音译部分。这两部分均抄自文本《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具体出入不大。第三部分为序文,因造幢的目的不同,其内容各异。如统和十年《齐讽等建陀罗尼经幢记》有“尘沾影覆之利,形影如言”。清宁六年《奉为殁故和尚特建陀罗尼塔记》有“累生罪障,随影覆已消除;宿口怨魂,逐尘沾而登彼岸”。咸雍二年《法瑜等为先师造幢记》有“伏愿先师尘沾余烬,八维超十地之□□□□躯,一生圆旷劫之果尔”。此取《大正藏》卷十九NO.968《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中“见此陀罗尼幢,若近幢若幢影沾身若幢风吹身,或为幢风飘尘着身,罪业便消”之意。这表达了造幢者希图亡者在地狱灭罪,死后能够超度。第四部分为经幢的题记,镌刻造幢人的里贯。这部分内容相当丰富,记录了宝贵的历史与社会信息,最为史学研究者所倚重。

《大正藏》卷19NO.967《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曰:“佛告天帝,若人能书写此陀罗尼,安高幢上,或安高山或安楼上,乃至安置窣堵波中,天帝若有苾刍苾刍尼优婆塞优婆夷族姓男族姓女。于幢等上或见或与相近,其影映身,或风吹陀罗尼,上幢等上尘落在身上,天帝彼诸众生所有罪业,应堕恶道地狱畜生阎罗王界饿鬼界阿修罗身恶道之苦,皆悉不受亦不为罪垢染污。”辽人造幢主要表达如下三种期望:

首先,造经幢“能净除一切生死苦恼”,祈福于当世。应历十六年,李崇菀为其父彦超造陀罗尼经,记日:“特立法幢,上祷金仙,福佑慈父。意者保延禄寿,被惠日以长荣。”保宁元年《重移陀罗尼幢记》谓:“都亭驿使太原王公恕荣,为皇妣自会同九年□舍资□广陈胜事,□于兹金地,特建妙幢,在经藏前集功德□,□□果报,家道吉昌。既稍备于珍财,乃更□□利益,就奉福寺文殊殿前,又建经幢。”从上述两则题记中可以看出,幢主此行为的目的“保延禄寿”,“家道吉昌”,意在实现现世的安康。

其次,使人生前“一切地狱恶业皆悉消灭”。一般情况下,辽人为使亡故的先人“净除诸地狱阎罗王界畜生之苦”,能够得清净之身,遂建尊胜陀罗尼幢,以实现此夙愿。成雍七年,涞水县遒亭乡累子村的村民李晟,其父母耶律娘娘等亡,建尊胜陀罗尼幢子一座于在坟茔之内,希图在地狱“愿速离三涂”。《文永等为亡父母造经幢记》首述尊胜陀罗尼经,“是诸佛之秘要,众生之本源。遇之则七逆重罪,咸得消亡;持之则三涂恶业,尽皆除灭”。遂后,点明造之主旨——希求亡父母,“仍乃馀愿,上通有顶,旁亘十方,赖此殊恩,齐登觉道。”辽代所造经幢中,也存在先辈为亡过子女建立经幢的事例,但为数不多。《朔州李谨建幢记》曰:“(李谨)为先翁祖母、叔祖、考妣已建高幢一座,刻诸佛密语。及小幢四,中之一即为亡男副知客惟孝,亡新妇秦氏立。……惟孝男:黑和、春哥。”可见,在立幢时,辈份之间的差异,使所立经幢的规格亦有不同。将经幢置于墓地旁的情况,在辽代极为普遍,故此类经幢也被称为“坟幢”。

再次,辽代某些寺院高僧在圆寂后,其门人弟子为回报师恩,使其亡灵早日超度,会建造经幢,亦称“塔幢”。如清宁五年,法莹大师“掏疾而终”,门人志果、志省、志悦等“思念法□之恩,粉骨粹骨(下缺)佛顶尊胜陀罗尼塔用□□□□法□”。北京房山小西天有咸雍二年《法喻等为先师造幢记》称,法喻、法转的先师“化缘终矣”,他们怀“有奉先之孝,曾无忘本之心。欲报先师函丈授口之恩,于寺东南隅,敬造尊胜密言幢一座。”人们以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的方式,来减轻幢主在地狱之苦,使其获得解脱。

以目前出土的辽代石刻看,僧俗建造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之动因大体为上述三种,其他为某事而建幢的实例为数不多,兹不详述。因所造经幢的目的不一,这些经幢所立的地点不同,或置于坟茔之侧,或立于寺院之中。

山西晋北地区一域,与五台山文殊菩萨有着渊源的“佛顶尊胜陀罗尼”,在辽时期得到广泛传播。清《宁武府志》卷9《祠庙》载:“古尊胜幢,在县北四十五里旧寨村,路傍古庙,中庭前石柱一,上有石烬柱。凡下面刻云:‘唯寿昌二年二月十五日立佛顶尊幢。”其“制颇奇,古字皆双行,一中国书,一为西域梵书”。此外,朔州其他地区还出土数座经幢,但是刻记不明。㈣大同地区也有此类“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出现,华严寺大殿前“普同塔经幢”,刻于大康二年,高五尺,径尺余,方隅八面,面各有字,所刻经文为“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可以说,对于辽代山西地区佛教研究而言,这些经幢既是不可多得的实物材料,又反映了当时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在该地区的兴盛。

同时,《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为密宗经典,陀罗尼经幢的建造,当为佛教密宗一派传播与兴盛的潜在信号。直至辽之季世,国势颓废,战乱不已。晋北地区的一些寺院屡遭烽烬,“楼阁飞为埃玢,堂殿聚为飞砾”。如西京大普恩寺,“前日栋宇所仅存者,十不三四。骄兵悍将,指为列屯,而喧寂顿殊矣。残僧去之而饮泣,遗黎过之而增欷。”兵燹之害,使晋北地区的寺院遭到毁坏,自然影响到佛教的进一步发展。我们不妨以一种动态的视野,以佛顶尊胜陀罗尼为重考察晋北佛教状况,把“地域”作为问题范畴,使辽时期的佛教研究更加具体化、深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