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景迁 时 龚
史景迁时龚译
詹姆斯·法洛斯(James Falllows)知道有数不尽的中国。他清醒地觉察到,对于这个庞大且难以理解的国家的见解将总是随着视角和观察时机的变化而改变。多年来,在法洛斯为《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 Monthly)所写的文章中,他已经建立起对人性弱点和政治泥沼有敏锐观察力的名声。他同样被赐予了一种消除敌意的天赋:上世纪80年代中期,当获取签证仍然很困难的时候,他通过学习世界语的理由,和他的妻儿一同得到首次进入中国的许可。因此,他们可以参加在北京召开的世界语会议。与此同时,法洛斯拥有一个经验老道的记者所具备的对于细节的判断鉴赏力,比方说,从当他和妻子于2006年末去一家上海的必胜客,却由于没有预订而被拒之门外这件事中获取中国的态度。
然而,法洛斯对夸大自己作为一个观察者的力量保有谨慎的态度。他坦率地告诉我们,尽管经过了多年的努力,他还是无法自如地运用汉语,他倾向于在采访时依赖译员的翻译,并且利用之前的日语学习帮助自己阅读中国报刊的题目。从把“明信片”这个词作为一系列写于2006年夏至2008年的报道(其中11篇已在《大西洋月刊》上刊登)的生动的题目来看,他似乎意识到比起长篇论说文,读者更期待文字简洁优美的短文。但是读者不该被文字分心,因为法洛斯试图为我们呈现既吸引人又富有启发性的中国全貌。如果这些报道被视为“明信片”,那仅仅是中国感觉——“明信片”三个字常被用来翻译“postcard”,照字义来看更像诸如“无遮蔽的卡片”或者“打开了的信件”。或许,这并不是一个彻底的阐述,但是它确实不只是一张便签纸。
在过去的几年里,西方记者对于中国的报道已经有了很大发展。有些选择聚焦于中国特殊群体的相互关联的生活:例如,何伟(Peter Hessler)的《江城》把四川涪陵一所学校学生的辛酸的生活状态展现在读者面前;又比如莱斯利·张(Leslie Chang)的《女工》一书中所描绘的一位在靠近香港的一家工厂工作的年轻女工的形象令人难以忘却。法洛斯没有试图获取这一层面的详情,而是选择用一张画布,旨在向我们展示中国改造自我是如何的迅速,现代技术与经济的变化又会带来多大的影响。他的每一封“明信片”都是适应环境的,将生活方式和情境相联系。例如,他向我们展示了内陆城市长沙一家空调行业的领军企业的壮观,竞争者对真实商战的热切向往,以及拥有员工宿舍、食堂和能将这一切组合起来的运筹方面的能手的中国巨大的电子工厂世界。他调查研究了澳门新的大赌场,其奢华度和营业额已经超过一些拉斯维加斯的赌场。他指出中国的国内消费和在美国金融市场巨额投资的经济方面的根本原因。
在另一些短文中,法洛斯不但调查了水泥和煤产业的工业力量(科学家正尝试控制这些工业所引起的浪费和破坏),而且试图请求个人慈善家将中国西部的一些贫困学校带入电子时代。他详尽阐述了那些同样给2008中国奥运年带来如此与众不同的感受的危急时刻一从雪暴到地震。
处理这样巨大的,且具有很高价值的话题报道的难度在于,不管观察者多么仔细地想从飞逝的重要时刻抓住一些持久的东西,这个世界总是在他的读者眼前变化。尽管法洛斯的原文恰好满足现实的需要,他的书的命运也不可避免要被时代背后无法预测的年表和结构所决定:地震之后奥运会之前,后因特网防火墙时代,甚至前奥巴马(Obama)时代。
在《来自明天广场的明信片》(“Postcards From Tomorrow Square”)一书里,法洛斯在2007年9月描写的关于在澳门全球博彩游戏中最大也最有自信的玩家名册看上去最合理:“在为澳门而战的战役中哪一边会获胜?本土公司仍在指望已成为经济支柱的隐蔽体系吗?或者内华达州博彩委员会和世界股东的国际标准与永利(Wynn)、金沙集团(Adegon)和米高梅(MGM Mirage)的喜好达成了一致?”处在2007年的有利位置来看,编制这样一份澳门赌场也将拥有的长期有效的由诚实富有的国际保证人组成的名单看上去是无需费脑的事:闯入脑中的大联盟从“高盛公司(Goldman Sachs)、美林证券(Merrill Lynch)到德意志银行(Deutsche Bank)、花旗银行(Citibank)”。而现在,这份名册却有了其他反响。
那么在法洛斯对于中国的观察中什么是其持久的兴趣?第一,他创造了阐明中国发展模式的脆弱和匆忙的描述方式。这种描述不断地变换范围,提醒我们当前的发展应被视做是永恒的。法洛斯恰当地强调了存在于中国西部偏远地区根深蒂固的贫困以及伴随而来的危害和机遇。他告诉我们——将中国经济生活作为一个整体以及对全球格局的回应来看——中国的实力不仅体现于它的物价低廉,而且表现在它发展速度的快捷。他向我们展现中国目标的不明确,中国行政体系留有的不透明,中国社会管理的混乱、无效和随意。同时,他也向我们展示了中国企业家可以为全球竞争所带来的卓越的创造力和能量。或许,对法洛斯(和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他表明美国所能做的最坏的事情是中断与中国技术和机遇的联系。
对于法洛斯而言,美国应该且必须付诸的努力在于向中国打开大门,以此来发展对彼此的合作可行且有价值的领域;尊重中国的智能,做一切可能的事情把中国印象中的美国重塑为研究和富有成效的潜在资源的中心。双方合作的领域能从基础农业到银行业,从全球变暖问题和自然资源的保护到中国人对于自身未来的观点的改变。法洛斯提到,如果说中国教会了他一件关键的事情,那就是两个国家想法的交叉点对于大家的福利是必要的。
[原载于《纽约时报》书评周刊,2009年5月8日;作者史景迁是耶鲁大学荣誉退休的历史学教授,最新的作品是《重回龙山:一个晚明人的记忆》(“Return to Dragon Mountain:Memories of a Late Ming Man”)]
责任编校郭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