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佑
五六年前哥姊相继踏出家门以后,就几乎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仿佛看到哥出门时的背影,他那时身材就有点微微发胖,略吃力地将行李放在汽车的后厢。他脸上还是挂着那不大自然的笑容,尤其有那么多人来送他。妈哭了,但她可不是那种哀伤的哭法。我绝少看到妈流泪,她确实是全家族里面最强的人。在爸妈有一段不和的时间里,她用双手包容了所有酸楚与困难。我知道她心里有一种像海一样的东西,使所有的情感汇集在那里,然后她用她身体的热度将它们蒸发,没有人需要看得见。天下大概没有什么事情是她那弱小的身躯扛不下来的。她哭得显然也不很自然,你知道她也不是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的;但我觉得她的哭法就应该是那样,我想我的母亲只有一种流眼泪的方式。她让你知道她是坚强的,而且恰如其分。我后来才知道,所有真正坚强的人,都是比较吃亏的;你必须花那么大的工夫,才能学到她那么一点。我说她的眼泪恰如其分,但也足以暗示我,这个家已经在稀释中,也许它已经在变成另一种东西了。当有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后,那道门似乎就永远将它隔离了。住在里面的人仍然按时在清晨将这门打开,在晚上把它关上。仍然有人守住这扇门,使它的内部多少保持完整,使它维持住最起码的,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