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垠康
在妻子劝说下,老娘总算答应随我们进城。
父亲去世早,相依为命的老娘还是坚持供我上学,我顺利地走出农门,成家立业。要说心病,老娘不愿进城算一个,因为她习惯了乡下的生活。
望不到尽头的路灯、甲虫一样的车流、耸入云霄的高楼,在妻一连几天的导游下,第一次进城的老娘像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着实新鲜了一回。沾老娘的光,我家的菜篮子更满了,花色更艳了。洗菜的时候,老娘捋起袖子要帮忙,妻赶紧拦住她:“妈,天这么冷,冻坏了怎么办?”
妻在厨下忙碌,老娘又凑过去,问饭煲添多少水呀液化气灶如何打火呀高压锅怎么开呀……妻知道老娘的意思,便提高嗓门开导她:“妈,您劳碌一辈子,现在也该享享福了。”
“你教我,往后就可以帮你们一把嘛。”老娘笑着说。
老娘不识字,更别说使用家电。吃饭时,在妻的启发下,我力陈使用电器的危险,直听得老娘一声不吭。
下午,我与妻下班回来,发现家里地板拖了,遗留的水渍还在泛光。
“妈,您在家里平平安安就好,下次再不要拖地板。”妻有些担忧。
“拖地又不是家电,洗洗抹抹我会着呢。”老娘当仁不让。
妻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就即兴编了个谁因拖地滑倒骨折,花去多少医药费的故事吓她,乐得妻连抛媚眼。
双休日,妻搀着老娘来到巷口——那里是巷子里老人的乐园。一开始,老娘很兴奋,主动找人唠嗑,但她的方言太土,人家听不懂。看着老人谈笑风生,自己却搭不上腔,只好怏怏回家。尽管后来妻又带她去过几次,也许在乡下待的时间太长,老娘终究没有融入巷口的老人圈。
我家是独门独院,我们上班前都不忘开好电视,冲好热水,有时还摆上果盘,叮嘱老娘有人敲门千万别开,这年头坏人的额头没做记号。
转眼到了元旦,好歹可以睡回懒觉。迷糊间,早起的妻慌慌张张跑来拉了我一把:“快起来,快起来,妈在装东西。”
我掀开被子跑过去,一看老娘正在往包袱里装衣服,我急了,问:“妈,这是干啥呀?”
“干啥,在城里能干啥?坐吃山空,”老娘说,“还是乡下好,有事做。”
妻迟疑了一下,拉着老娘的手说:“妈,您先把家里的花生剥了再走,行不?”
一听有花生要剥,老娘来神了,东张西望起来:“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妻支吾着,说单位在郊区有个花生生产基地,每年职工都要分发许多花生,只因没时间剥就没去背。
老娘暂时留下来了,我虽不用担心她突然回去可能造成的舆论压力,却又替妻担忧起来,因为她那是缓兵之计。奇怪的是,妻下班回来,自行车后坐上还真背了半袋花生。我问她哪来的,她神秘地说:“笨蛋,不知道买呀。”
老娘虽然年纪大了,剥花生却是一把好手,我们去上班,她就一人坐在走廊上剥。几天下来,待半袋花生要剥完,妻又及时补上。这样,老娘天天有花生剥,再也不念叨坐吃后山空了,只是苦了我,花生米成为我家餐桌上的保留菜谱。花生米吃不完,妻就送人,先是办公室同事,再是送左邻右舍,最后扩大到送拉花生壳的清洁工。
到现在,老娘剥了多少花生已不记得了。昨天傍晚,老娘兴冲冲地指着一堆花生壳,说下午左邻右舍几位老太太都来帮忙,上午背回的那半袋花生全剥完了,并嘱咐妻明天多背些回来。
妻一脸愕然,毕竟又到了考验她智力的时候。
选自《短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