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丹丹
摘要:《裸者与死者》是诺曼·梅勒长篇小说的力作,中国大陆学者对它的评论多集中在作品对战争的批判上面,而从后殖民的角度对作品中日本形象的研究至今还属空白。本文就试图另辟蹊径,从后殖民角度重新解读这部战争小说。
关键词:日本形象 态度 民族心理
“形象”是后殖民理论中的一个关键词,他主要指的是作家笔下出现的”文学幻象”。在比较文学意义上,“形象”并非一般性的形象的总体,而是异国(the Other)形象即以国家为单位的他者形象。按照巴柔的观点,“异国形象”就是“在文学化,同时也是社会化的过程中得到的对异国的认识的总和。”[1]诺曼·梅勒在《裸者与死者》中就塑造了这样一个日本幻象。梅勒都描写了日本的哪些方面?为什么会这样描写日本?梅勒笔下这样一个日本形象背后折射出了美国当时怎样的一个民族心理?下面就让我们遵循这一思路来开始我们的探讨旅程。
大家都知道,诺曼·梅勒于一九四三年毕业于哈佛大学,本科所修专业是空间飞行技术。二战期间从军,一九四四年至一九四六年在太平洋地区服役《裸者与死者》是作者最富盛名的小说。作品以克洛夫特领导的由十几人组成的侦察排的行踪为主线,不仅勾勒出了战争的恐怖,而且显示出了在生死攸关的境遇下人们身上普遍具有的权力欲、性欲和兽欲。梅勒有意通过战争来描写在那样一种残酷条件下人性的细微变化。这是作品的主线。而与这条主线相比,美日的正面交锋算是一条隐线。然而虽然只有寥寥几次正面冲突,但我们从中却能看出当时美国对日本以及日本人的一个集体想象。
一、作者是抱着怎样的态度去描写日本的
在《日本简史》中王新生这样写道珍珠港事件“当地时间1941年12月7日,以6艘航空母舰为中心的日本海军“机动部队”偷袭了美国在夏威夷的海军基地珍珠港……由于夏威夷的美国军队完全没有防范,而且当时正值星期天休息日,日本海军”机动部队“偷袭成功,共击沉或重创美国各种军舰20余艘,炸毁美国飞机300余架,美国死伤者高达3500余人,”[2]所以,珍珠港事件是美日关系的重要转折点。美国在战前和战中对日本人的态度截然不同:“日本人在战前本来是那样面带忧郁,那样惹人爱怜,美国人喜欢他们,就像喜欢小猫小狗一样。”[2]而战事一起:“如今美国的满腔气愤,也就像叫心爱的小猫小狗咬了似的。战事一起,他们就突然觉得以前日本人跟自己说的那些话,那些彬彬有礼的推辞,那种不好意思的笑声,似乎都另外有了一层意思,似乎都变成不怀好意的了。似乎日本人个个都对他们心怀叵测。”[3]就像在日本侵略中国的那个特定时期中国人对日本和日本人都怀有深切的仇恨一样,美国人在二战期间对日本人的态度也是充满敌意的。而这不能不影响到美国作家的创作。这就如著名的英国文学理论家特雷·伊格尔顿所说的那样“文学,就我们所继承的这一词的含义来说,就是一种意识形态。它与种种社会权力问题有着最密切的关系。”[4]如果我们进行合理的推测就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当时美国的官方报纸和杂志一定有许多关于日本负面形象的报道。《裸者与死者》中有这样一句话,虽然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却是这方面有力的证据。威尔逊是侦察排里的老兵,他在执行一次侦察任务时不幸被日本兵击中,身受重伤,不能动弹。侦察排里的其他弟兄都已撤退,只剩下他独自一人躺在林子里。当他听到旁边有日本兵交谈并朝他走过来时,他心情特别紧张,于是他“想起平日零零碎碎听到过好些‘日本酷刑的传闻,他顿时像脑袋上埃了一鞭。糟糕,这下子我要给他们砍脑袋了。”[5]从威尔逊的这一段简短的思想活动中我们不难看出,美国二战期间对日本的宣传都集中在“日本酷刑”上,这种潜移默化的教育不能不激起本国士兵对日本人的恐惧。所以,在二战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在政治的高压下,美国对日本和日本人的想象不可能是美好的。梅勒是受过美国高等教育的,他不可能不受到这种主流话语的影响。形象学的代表人物巴柔认为观者对他者所持的态度基本上有三种:即狂热、憎恶与亲善。由于对他者的期待、欲求不同,对他者的态度也不同。显而易见,在二战时期,观者美国对“他者”即敌对国日本的态度肯定是憎恶的。
二、作品中都描写了日本的哪些方面
(一)秀丽的日本风光
若吕是作品中出现的唯一一位日裔美国人,他一直都在美国接受教育,唯一一次去日本是在他十二岁那年。 “那时候他觉得日本真是他见过的最珍奇、最美丽的国家。什么都是那么小巧玲珑;一处处小林子宛如一颗颗绿宝石那么光洁无瑕,精致可爱;水稻田连绵成片,矮山丘仿佛怀着哀思。”[6]“日本到处就是这样的美丽。虽说不上风光无限,可也让人觉得世间少有,正如陈列室里或展览会上展出的一盘布置精妙的全景模型。”[7]与英国、美国等当时的工业国家相比,日本确实显得有些小巧玲珑。但日本面积虽然小却风景迷人。梅勒曾经在二战结束后到过日本,所以他对日本是比较了解的。但是这里的观者若吕的视角是一名孩子和一个日裔美国人,所以他对日本的看法就和真正美国人的看法略微有些不同。在这样的视角下产生的日本形象显然是倾向于乌托邦一极的。梅勒在这里塑造了一个日本乌托邦。这个日本乌托邦显然是作者文化想象的产物,毕竟这只是“自然风光”而已。
(二)日本人的生活和礼仪
“秀丽的景色背后确实空无所有,日本人的生活总括起来就是清、苦二字。他们什么都爱抽象,艺术搞抽象的,连说的话也是抽象的。繁琐的礼仪,可以虚礼半日而终无一言。他们对长上的敬畏之深,更是任何民族都无法比拟的。”[8]处于东方的日本民族是崇尚礼仪和喜爱抽象的,这本是日本的优良传统,理应得到赞同和欣赏,但在梅勒的笔下,这样的生活很“清、苦”,这些礼仪很“繁琐”“虚礼半日而终无一言”。可见,他们是抱着怀疑和否定的态度来看待日本人的生活和礼仪的。莫哈在《试论形象学的研究史和方法论》中指出:“形象学认定,在按照社会需要重塑异国现实的意义上,所有的形象都是幻象,如同所有的虚构作品都是按照一个更高层次的现实主义重塑现实一样。”[9]而且他还认为,人们对异国形象的描绘总是在意识形态和乌托邦之间架构起来,所有对相异性的描写,或倾向于乌托邦形象,或倾向于意识形态形象。可见,作品中对日本生活和礼仪的描写貌似乌托邦的,其实却是意识形态的。梅勒根据美国的现实需要塑造了一个日本幻象。
(三)武士道
如果说对日本生活和礼仪的描写还能忍受的话,那么对日本兵的描写就有些让读者瞠目结舌了。著名美国人类学家露丝·本尼迪克特把日本性格归结为“菊”和“刀”两极,而梅勒在作品中对日本兵的描写就主要集中在“刀”字上。他主要描写的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武士道。简单来说,武士道的本质就是看透死亡,为天皇毫无保留地舍命献身。一般人对生命执著,武士道则对生命持否定的态度,认为只有死才是真诚的。武士们把死亡看作是对天皇最忠诚的表现。《裸者与死者》中对日本武士道的描写主要集中在日本兵的自杀行为上。一方面日本士兵会选择集体自杀。“他们那种殉身的方式却完全不像诗人,他们就会如醉如痴,一哄而起,疯疯癫癫地去集体送死。”[10]“ 然而就在一个星期之前,正是这班常怀忧思的日本人,却纠集了一大帮,杀声震天地发起了冲锋,自取了灭亡”[11]除了集体自杀之外,日本兵还会选择切腹自杀。切腹是日本武士最忠义的表现方式,所以,当武士们无力抵抗时,他们往往会选择这种最忠义的方式。作品中这样写一名日本兵的死“靠近机枪掩体的河滩上,有个日本人仰面朝天横在那儿,血还在往外淌,地上积了一大汪,腹部穿了个大窟窿,好像一只肚肠尽露的开膛鸡。”[12]还有一名日本兵的死和他的死如出一辙“稍远以外又有一个日本人仰面朝天横在那里,只见他肚皮上开了个大窟窿,白溜溜的一大串肠子鼓出在外边,好似海葵花密匝匝的花瓣。”[13]这些切腹自杀的方式让梅勒看来是残忍的和不可理解的。所以,梅勒在他的《裸者与死者》中极力贬低与丑化西方人无法理解的日本武士道。他认为日本人是愚蠢的,而且“愚蠢了千百年”。梅勒是依照自己国家的社会模式、完全使用本国社会话语重塑出了一个异国形象。
三、为什么会这样描写日本
张月在他的《观看与想象——关于形象学和异国形象》中指出“决定任何去看的不是被注视者,而是注视者。当然,注视者择用的注视他者的方式并非任意的,它必然要受诸多因素的制约。”[14]这些因素至少包括时间和距离、频次、身份、视角和先见这几个方面。下面我们就从这几个方面看看梅勒为什么会这样描写日本。首先,从时间和距离这方面来看,梅勒是在二战时期(观看时间短)和远距离来观看日本的;从观看的频次来看,梅勒观看日本的频次就属于低频次的;从身份和视角来看。梅勒的《裸者与死者》所采用的视角是俯视的视角,身份是一群侦察兵。最后是先见。“在所有制约观看方式的因素中,先见的地位是最为重要的。它决定着他在观看时所持有的立场、观点、伦理态度及评判标准。”[157]前面我们已经谈到,梅勒接受的是美国正统的教育,所以,本国的价值取向直接铸成了作者本人的先见。在作品中他们称呼日本人的套话是“日本佬”,这也正体现了这种先见。可见,由于上述因素的制约,梅勒笔下的日本形象只能是片面、丑化、模糊和带有偏见的。
四、形象折射出的当时美国真实的民族心理
综上所述,由于观者视角、先见等因素的制约,就产生了梅勒笔下特殊的日本形象。除了在描写日本景色时梅勒显示出了些许肯定之外,其余有关日本生活和礼仪以及日本兵的描写他都是持否定和批判态度的。珍珠港事件作为导火索引起了美国对日本的强烈仇恨,美国由高枕无忧的中立国变成了一触即发的参战国。可以想象,当时的美国对日本的否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与二战前的友好相比,二战中的美国对日本是仇恨的、鄙视的。我们都知道,形象学中所研究的形象不需要也不必等同于现实中的形象,我们所要考察的不是形象本身,而是形象所折射的特殊的民族心理。所以,虽然梅勒笔下的日本形象是对现实日本的偏离和歪曲,但从中折射出的却是美国在特定时刻的特殊民族心理,形象虽然是幻象,但民族心理却是客观和真实的。我们从中也可以看出,随着时间的变化以及两国关系的变化,文学艺术作品中塑造的异国形象也会随之变化。在二战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在美日关系处于紧张的敌对状态下,美国对日本是怎么也喜欢不上来的。所以“在这种敌对的关系形态中,形塑者一方面将本土文化置于中心地位,赋予其无比的优越性,将自身的价值正向化,使之以美好的幻象形式呈现出来。另一方面,则极为丑化、妖魔化他者,使其形象具有显而易见的漫画化特征。”[16]
参考文献:
[1][9]孟华著:《比较文学形象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P40.P39;
[2]《日本简史》王新生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1.P159;
[3][5][6][7][8][10][11][12][13][美]诺曼·梅勒:《裸者与死者》蔡慧译.1997.12上海译文出版社,P313,P657,P313,P314,P314,P322,P322,P192,P265;
[4][英]特雷·伊格尔顿.《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吴晓明译.2007.1.北京大学出版社.P21;
[14][15][16]《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吕伟民.郭英剑编著.郑州大学出版社.2003.P10,P11,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