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刚
摘要:今天的全球化形势与马克思写作《共产党宣言》时,无论在民族国家地位,还是在无产阶级构成上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麦克尔·哈特和安东尼奥·奈格里的著作《帝国》以独特的视觉对全球化和现代性的危机进行了解读,被斯洛文尼亚政治哲学家齐泽克等西方“左派”学者称作是“一本旨在为21世纪重写《共产党宣言》的书”,他们在书中提出了许多不同于《共产党宣言》的新论断、新观点。本文拟在比较分析这些论断的基础上,重新审视《共产党宣言》的一些结论,对《帝国》的不足提出批评,并提出应对全球化形势的新的斗争策略。
关键词:帝国;全球化;共产党宣言;
中图分类号:C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5194(2009)02-0177-06
一百六十年前,马克思与恩格斯共同撰写了《共产党宣言》这一光辉著作,第一次向世界公开宣布了他们关于唯物史观的重大发现,揭示了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和共产主义必然胜利的规律,开辟了无产阶级革命的新时代。《共产党宣言》问世一百多年后,特别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信息技术的传播以及新自由主义对全球化的推动,世界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麦克尔·哈特和安东尼奥·奈格里的著作《帝国》以独特的视觉对全球化和现代性的危机进行了解读,对西方知识分子产生了巨大的冲击,该书被翻译成20多种语言,被视为“代表着马克思主义力图分析当代政治全球化形式的最持久的努力”,甚至被斯洛文尼亚政治哲学家齐泽克(slavoj Zizek)等西方“左派”称作是“一本旨在为21世纪重写《共产党宣言》的书”。本文拟从民族国家地位、无产阶级的变化、反抗全球资本统治的方式和力量等方面对《共产党宣言》与《帝国》进行比较,分析全球化形势下反对全球霸权的斗争的新特点,以及被压迫民族新的联合的必要性与可能性。
一、民族国家的地位与国际斗争形势的新变化
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资本主义大工业“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形成了世界市场。而世界市场的开辟产生了两种倾向。其一,资本主义大工业推动了世界交往的同时,也把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推到了全球,到处造成了社会各阶级间相同的关系,使得作为统治阶级的资产阶级的整体利益更加密切相关,“存在着一种各民族资产阶级的兄弟联盟。这就是压迫者对付被压迫者的兄弟联盟、剥削者对付被剥削者的兄弟联盟。一个国家里在资产阶级各个成员之间虽然存在着竞争和冲突,但资产阶级却总是联合起来并且建立兄弟联盟以反对本国的无产者;同样,各国的资产者虽然在世界市场上互相冲突和竞争,但总是联合起来并且建立兄弟联盟以反对各国的无产者。”
其二,造成了发达国家对不发达国家的剥削。资本主义大工业“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在马克思看来,民族矛盾是资本主义剥削制度的内在体现,是资本扩张的结果,因此从总体上从属于阶级矛盾。所以,要从根本上消除民族矛盾,必须消灭资本主义的剥削制度。“人对人的剥削一消灭,民族对民族的剥削就会随之消灭。”因此,他们主张无产阶级革命的“共同胜利论”。“联合的行动,至少是各文明国家的联合的行动,是无产阶级获得解放的首要条件之一。”否则,单个国家的革命就会遭到其他未发生革命的国家的资产阶级的残酷镇压。因此,他们认为“工人没有祖国”,无产阶级要实现整体的解放也必须联合起来,必须高举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旗帜。于是,在《共产党宣言》中,他们提出了“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响亮口号。
然而,马克思恩格斯生活的时代正值民族国家的形成和兴起。他们在《共产党宣言》中也清醒地指出:“资产阶级日甚一日地消灭生产资料、财产和人口的分散状态。它使人口密集起来,使生产资料集中起来,使财产聚集在少数人的手里。由此必然产生的结果就是政治的集中。各自独立的、几乎只有同盟关系的、各有不同利益、不同法律、不同政府、不同关税的各个地区,现在已经结合为一个拥有统一的政府、统一的法律、统一的民族阶级利益和统一的关税的统一的民族。”正是在《共产党宣言》发表之后的几十年里,“德国和意大利实现了国家的统一;比利时、希腊、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塞尔维亚和匈牙利获得或者重新获得了在欧洲版图上作为主权国家的一席之地”。所以,在这样一个时代呼吁无产阶级国际主义,一方面表现了马克思恩格斯的非凡洞见,在民族国家发展的初期就已经预见了它的发展趋势,另一方面也意味着他们的理论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现实。
马克思和恩格斯无论是对资产阶级联盟还是对无产阶级的联合都估计过高,以致他们对民族国家的兴起所推动的民族主义的强烈影响估计不足。在恩格斯1890年宣告“全世界的无产者现在真正联合起来了”二十多年后,结成联盟的资产阶级由于资本的扩张和争夺殖民地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各个资产阶级所宣扬的民族主义竟然轻而易举地使无产阶级的国际联合瓦解,于是广大无产阶级群众“为民族而战”,充当了本国资产阶级的打手和帝国主义政策的卫士而残酷拼杀。反思无产阶级国际联合破裂的原因,固然有欧洲社会民主党背离马克思主义接受考茨基、伯恩施坦的修正主义的因素,但民族主义在当时的盛行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而列宁清醒地看到了资本主义不平衡发展的矛盾,并认识到这个矛盾将使资本主义的链条中出现“薄弱环节”,由此提出了社会主义“一国胜利论”,领导俄国取得了“十月革命”的胜利。
今天的全球化时代与马克思所生活的时代具有显著的不同。哈特和奈格里认为,今天的全球化时代是一个民族国家主权日渐走向衰落的时代:“生产和交换的主要因素——金钱、技术、人力、商品——越来越容易越过国界,因此,民族国家越来越少有力量去制约生产因素的流动,向经济施加它的权力。甚至最占主导地位的民族国家在自身疆界的内外,也不再被认为是至高无上的权威。”而“大的跨国公司已经有效地超越了民族国家的管辖和权限。于是,这个长达几个世纪的辩证法似乎已走向尽头:国家已被击败而公司现在正统治着地球!”于是,国家主权获得了一种新的形式,它由“一系列国家的和超国家的机体构成,这些机体按照单一的统治逻辑得以整合。这种新的全球主权形式就是我们所说的帝国”。帝国的主权形式与民族国家以领土为界的主权形式有很大的差别,帝国的主权“是在各种边际地带得到实现”,“具有非连续的形式”,是“虚而非实的”、“非实态的”。但帝国主权的这个特点并未削弱它的力量,相反,恰是这个特点令帝国主权的各个机构的力量得到加强,使帝国具备了一种超国家的权力,这为它对民族国家的干预提供了某种合法性。
由于民族国家主权的削弱和国家疆界的限制日益被突破,以及全球联系的广泛和加强,狭隘的民族主义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全球流动的便捷滋长了“全球公民”观念,而跨国公司的广泛存在则增强了
“工人无祖国”的观念。因此,哈特和奈格里指出,如果“把国际主义理解为一种不同民族认同之间的共识,它既保存了不同民族之间的差异,又可协商取得有限一致的话”,“在当今世界向全球化和帝国的过渡中,鉴于民族国家力量业已衰退,人们可以说无产阶级国际主义实际上已经胜利。”
但是哈特和奈格里认为,国际主义的胜利并不意味着国际主义新时代的到来,因为这只是意味着“全球无产者潜在的政治联合”,而在实质上,“无产阶级式的国际主义时代业已终结”。因为这些无产阶级斗争缺乏“共同敌手”,“没有一种共同的斗争语言可以将各次斗争所使用的特殊语言转译为一种世界性语言”,“这些斗争不仅不能与其他社会语境沟通,甚至在本地区也缺乏沟通。故而,它们往往只能延续很短的时间,转瞬间就燃尽了自己”。因此,全球化并不意味着“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完全变为现实,从而出现一个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新时代。
不过,哈特和奈格里认为,“当今各种斗争的欠互通性,缺乏结构严密的沟通渠道也正是当今斗争的优势,而非弱点”。这是因为各种斗争无需等待来自外部的援助,本身就具有直接的颠覆性。也就是说,与以前的无产阶级国际斗争相比较,反抗帝国的斗争呈现了新的特点,即“不再横向连接,而是纵向跃起,直击帝国的核心。”由于经济和政治文化的全球化,“从任何一点出发,穿过表面,就可抵达帝国的核心”。而且,由于帝国无所不包,在结构中没有外界,没有权力的外部,因此也不存在如列宁时代那样的“斗争的薄弱环节”。
二、全球化与无产阶级的变化
“消灭私有制”,是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对无产阶级运动的核心理论的高度概括。而要消灭私有制,必须通过无产阶级革命推翻资产阶级的政治统治,无产阶级是革命的主导力量,是资本主义的掘墓人,而共产党则是无产阶级革命的领导者。
在《帝国》中,哈特和奈格里对现存的帝国秩序也持激烈的批评态度,认为帝国本身不过是一张资本主义剥削之网,甚至剥削程度更加深重。不过,与马克思把无产阶级当作推翻现存制度的主体不同,他们认为无产阶级已经不再是反抗帝国斗争的主体,无产阶级革命的时代已经过去,斗争的主体已经变成“所有的被剥削者和被征服者的阶层,即彼此间没有调解的与帝国直接相对的民众”或者说大众(multitude)。民众既是帝国的生产力量、推动力量,也是帝国的掘墓人。无产阶级只是反抗帝国的众多力量中的一支,而工人运动在当今时代似乎已经日渐衰落,方兴未艾的女权主义、和平运动、绿色运动、民主运动则从其他方面反抗着帝国的现行制度。这些力量、运动互相交错,很难说哪一种力量是主导。
哈特和奈格里指出,当今时代的无产阶级和马克思生活的那个时代的无产阶级,其构成和地位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20世纪的最后几十年中,由于信息技术的发展,工业劳动失去了它的霸权地位,取而代之的是非物质劳动(immaterial labor),“非物质劳动力量(从事通讯交往、合作及各种情感的生产与再生产)在资本主义的生产图式和无产阶级的构成结构中占据了核心位置,且这种核心性仍在与日俱增。”目前,世界发达国家非物质劳动占社会总劳动的比重已在2/3以上,第三产业的产值高达75%以上。由于主要资本主义国家信息化程度的提高以及机械工业的转移,机器制造业的主导地位已经被信息产业、服务产业所取代,从事传统制造业的产业工人的数量已经锐减,而且影响衰微。所以,很多学者据此认为无产阶级已经不是社会的主导力量。20世纪50年代,雷蒙·阿隆甚至从发达国家劳动者收入的增长得出了发达国家正在出现资产阶级化倾向的结论。
哈特和奈格里则认为,判断无产阶级的标准不在于职业,也不在于其收入的多少,而在于其在劳动关系中所处的地位。他们认为,“从概念上讲,无产阶级已成为一个十分宽广的范畴,它包含所有那些自己的劳动遭受直接的和间接的剥削,屈从于资本主义生产和再生产规范的人。”据此,他们认为,发达国家出现的不是资产阶级化的倾向而是无产阶级化的倾向,无产阶级在世界舞台上并没有消失。但是,先前作为资本主义掘墓人的无产阶级不论是其构成还是地位在今天的信息化时代都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已经消失的是大工业的工人阶级的霸主地位,而工人阶级尚未消失,甚至没有在数目上减少——它只是丧失了霸主地位,进行了地理上的转移。然而,我们理解‘无产阶级这一概念,并不仅仅指大工业化的工人阶级,而是指附属和产生于资本的统治并为其所剥削的所有人。因而从这个角度看,当资本更多地将其生产关系全球化时,所有的劳动形式趋向于无产阶级化。在每一个社会和全世界中,无产阶级越来越成为社会劳动的普遍角色。”
马克思曾经说过,无产阶级之所以能够成为革命的主体在于其革命性、组织性和纪律性。哈特和奈格里认为,在信息化时代,无产阶级的革命性和组织性和纪律性都受到极大的削弱。第一,无产阶级阶层已经出现分化,贫富不均,在斗争的主题上往往难以达成共识,其凝聚力有所削弱。第二,信息经济时代的生产方式的变革使得无产阶级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受到削弱。“在通往信息经济的道路上,流水线已被作为生产的组织模式的网络所代替,在每一个生产地点和众多生产地点之中改造了合作和通讯的方式”。信息、知识的灵活性、多变性使新的劳动关系也随之灵活多变,“因为工人必须适应不同的工作;它是流动的,因为工人必须常常在不同的工作之间变换;它是不稳定的,因为没有合同保障稳定、长期的工作。”第三,信息经济促进了人性化和劳动者自由、自由能力的提高,从而削弱了其反抗意识。非物质劳动对劳动者主体性的促进“成功地掩盖了这样的事实,那就是工人与公司或者说个体和集体之间的利益从来都不是一致的”另外,由于苏东社会主义国家的解体和新自由主义的盛行,工人运动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直处于压制状态。而随着全球化的迅速发展,各种全球问题日益受到广泛的关注,与此相关的绿色运动、和平运动等社会运动和组织也得到快速发展,并成为影响经济社会发展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正是从这点出发,哈特和奈格里认为主张环境保护主义、女权主义、本地主义、非政府组织等“直接行动”的社会运动是影响社会变革的主导形式,而主张无产阶级运动、国际社会主义却已经无可挽回地过时了。
应该承认,工人运动在今天的全球化时代的确处于低潮,但是这并不必然意味着其对未来历史的作用无足轻重。如果无产阶级包括所有那些直接或间接受到剥削的人,那么从数量上来说,无疑占多数,忽视其作用则显然不合逻辑。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让无产阶级意识到自己的历史使命并根据时代的特点、主题采取合适的斗争方式,并协调与其他社会运动的关系。不可忽视的是,在新自由主义的推动下,全球的两极分化不是缩小了,而是大大加剧了。因此,要从根本上改变这种统治秩序,没有下
层阶级,尤其是广大无产阶级的努力和联合,是难以实现的,无产阶级的联合在我们这个时代仍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齐泽克也指出,要颠覆帝国的统治,关键在于把当前的社会运动和各种抗议变为一种全球政治要求的形式,从女权运动到生态运动,虽然有些作用,但只是“边缘化的小打小闹”。这些运动的局限性仍然在于,从全球的角度来说,它们还不是政治性的,缺乏政党的参与和组织,而没有政党的组织形式的政治是不讲政治的政治。不仅如此,这些社会运动是局限于一个问题的运动,缺乏全球的维度,缺乏与社会整体的联系。这就使得这些社会运动势单力薄,难以获得大多数民众的支持,终究难成大器。无产阶级在全球化与信息经济的条件下,虽然其构成和数量都发生了变化,但剥削最重、压迫最深且数量最多的仍是广大无产阶级。在当今时代,各种社会矛盾,无论是环境问题还是发展问题,无论是和平问题还是女权问题,其根源仍都在于资本的统治,在于资本主义制度,所以最根本的方法仍在于推翻资本的统治,这就决定了斗争最坚决的无疑仍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广大无产阶级。所以,革命的彻底性决定了无产阶级必然是颠覆帝国的主体。
三、反抗全球资本统治的方式和目标
关于民众如何颠覆帝国,《帝国》的阐述显得有些简单、抽象,语焉不详。哈特和奈格里似乎以拒绝接受一切有关历史发展的决定论概念,反对历史哲学的普遍预测为由,认为他们只能揭示历史事件的潜势形态,反对为未来勾画一幅完满的路线图。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哈特和奈格里与马克思不同,反对用暴力革命的方法来颠覆帝国的统治,而试图通过各种社会运动的语言批判和解构来颠覆霸权语言和社会结构,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一个新的政治秩序。
至于民众斗争的目标,哈特和奈格里也提出了不同于《共产党宣言》关于夺取政权的构想。他们指出,民众反抗帝国的斗争主要为了三个目标:全球公民权、要求社会报酬的权利、再占有的权利。哈特和奈格里特别寄希望于流动的民众,他们模仿《共产党宣言》开篇的口吻宣称,“一个幽灵,移民的幽灵,在世界徘徊。旧世界的一切势力以冷酷无情的行动,为驱除这个幽灵而结成了同盟。但是这个运动是不可抗拒的”。“移民”在他们那里取代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原来的“共产主义”。他们虽然看到了当前的全球化对劳动力流动的限制,却过高地估计了争取流动自由的政治意义,认为“流动是一种反帝国本体论的首要的伦理行为”,意味着重新夺取新的空间和自由,甚至认为“从本土主义中逃离、对习惯和界线的越界以及对主权的抛弃都是解放第三世界的实际作用力”。
固然,哈特和耐格里所呼吁的三个目标触及了帝国统治的政治基础和经济基础,但这种触及似乎仍停留于表层,显得有些“虎头蛇尾”,“动摇在形式的空洞和无能的激进主义之间”。就以他们最为推崇的全球公民权来说,理论上当然要争取这项权力,“但问题是,如果我们超越了像联合国那样的做一个形式上宣言的做法,则必定意味着要取消民族国家的界限,在当前的状况下,这就意味着来自印度、中国和非洲的廉价劳动力大量涌入美国和西欧,这又会引起反对移民的狂潮。”主要资本主义国家虽然一直叫嚣市场自由化,但这从来都是排斥劳动力市场的。流动的民众在数量和组织上都受到限制的情况下,如何能够成为反对帝国的主要力量,这实在是值得怀疑的。如果流动或者移民的自由仍不过是受剥削的自由,则这种政治权利的意义无疑不能高估。至于要求社会报酬的权利和再占有的权利不过是分配问题,然而,如马克思所说,怎样生产决定怎样分配。分配问题的解决取决于生产问题。所以,问题的关键仍然是必须推翻资本的统治,这就是说必须回到马克思的“消灭私有制”。
总之,如何改变现存的帝国秩序,哈特和耐格里没有明确提出具体的方案。他们只是表达了一种确信:“一定有一个时刻,再占有和自我组织到达一个临界点并形成真正的气势。”因此,目前来说只有等待,等待着政治发展的成熟,等待着一个强大组织的构建,而这个组织似乎也很难说就是共产党。所以,这引起了对《帝国》赞誉很高的斯洛文尼亚政治哲学家齐泽克的抱怨:“这本宣讲革命的书有一个不能原谅的忽略:没有提出行动的指南。”哈特也表示“我们确实不知道应该如何革命”。齐泽克指出:“《帝国》的主要问题在于,这本书对当前的全球社会经济变化过程如何为这些激进的措施创造了其所需的空间缺乏(如果不是一点也没有的话)分析:他们没有能够在当前的条件下去重复马克思的分析,即无产阶级革命的前途就蕴含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之中。从这个角度说,《帝国》仍然是一本前马克思主义的著作。但解决的方法不是仅仅回到马克思,重复马克思的分析,这还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回到列宁那儿去。”“像列宁在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条件下重新制定革命方案一样,去重新认识当前的世界条件。”
四、反对帝国统治的新联合的必要与可能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共产党宣言》和《帝国》立足的是两个不同的时代,前者是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时代,后者是哈特和奈格里所说的帝国时代。正是立足于时代的差异,哈特和耐格里对民族国家的地位、颠覆资本统治的主体力量及其手段、目标进行了分析,得出了与《共产党宣言》截然不同的结论。应该承认,《帝国》试图从民族国家主权变化的维度探索一条超越现代性的道路,这种探索无疑有一定的价值,并非“没有任何的新创见”,而是西方左翼学者试图应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对全球化大变革进行的思考。但是毋庸讳言,也存在一些偏颇和不足。
第一,对民族国家的衰落过于夸大,对跨国公司的作用估计过高。现代民族国家的主权的确由于全球化而出现了变化,“但是与其简单地说它侵蚀或削弱了国家权力,还不如说它改造和重新配置了国家权力”。国家仍然是国际活动最主要的主体,对其内部公民、跨国公司仍然起着举足轻重的制约、控制作用,掌握着主要的暴力工具,维护着公民的安全,在争夺资源的斗争中起着重要作用。“国家之于资本,特别是之于全球化形式的资本更为至关重要。”国际事务和世界秩序仍然是由强国发挥着决定性的影响,并没有更多的迹象表明民族国家即将消亡,国家主权的功能可以完全由其他跨国集团来承担;超越民族国家主权的帝国仍只是一种可能性。虽然跨国公司控制着世界主要的经济活动,占有全世界1/3的产量和2/3的贸易量,但“除了商界的个别空想家之外,没有人指望世界真正变成单一的市场,其中的民族国家将消亡,取而代之的是无祖国的跨国集团”。如果要说这种新的主权形式已经完全没有固定的疆界和界限,不受民族国家的制约,显然为时尚早。
第二,忽视了全球联合抵制资本统治的强大力量和必要性。新自由主义推动的经济全球化是有利于极少数人而损害了大多数人利益的,不但在发达国家内部而且在全球加速了两极分化,无论是在发
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在全球各地都出现了抵制全球化的社会运动。因此在反对新自由主义基础上,被压迫阶级、阶层的联合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另外,随着全球化的推动,全球的国际组织日益增多,从五国集团到七国集团,从世界银行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到世界贸易组织,都在新自由主义政策的推动下结成了利益集团,上层统治阶级——最有钱的人——的权力与利益在一次颠覆后得到了重建,上层资本家阶层与金融机构的力量得到了加强。因此,广大发展中国家为了改变国际政治经济旧秩序也必须联合起来,否则,就难以取得成功。
在2003年的世界贸易组织坎昆会谈上,在贫困阶层的抗议推动下,由巴西、印度、中国、南非、埃及和其他16个国家组成的21国集团,团结起来改变了会议的议程,要求美国改变农业补贴,改变不公平的国际贸易,第一次显示了广大发展中国家联合起来的强大力量。3个月后,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厄瓜多尔、阿根廷和巴西又联合其他国家,结成了政治联盟,成功地抵抗了美国推动的美洲自由贸易区。这些事件表明:“一个新的变化周期已经到来,这种变化既表现在制度层面上,也表现在草根层面上,一个新的大联合很可能出现,这个大联合将有能力祛除我们这个时代的不公正。”当然,在民族国家主权仍然发挥重大作用的时代,目前反对全球资本统治的联合仍然主要是被压迫的发展中国家之间的联合,这种联合反抗是由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无产阶级推动的,在根本上也代表着发展中国家广大无产阶级的利益。因为从俄国十月革命以来,被压迫民族的联合及其对新老帝国主义国家的抵抗一直是迫使帝国主义国家不断改善其本国的无产阶级政治经济状况的强大压力。而冷战的结束,苏东国家的解体,使这些发达国家解除了这种外界压力,原来推行的福利政策也因此而削弱,对无产阶级的剥削也同时得到加强。也就是说,被压迫民族的联合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的一种特殊表现,并推动着全世界无产者的联合。
另外,哈特和奈格里把帝国的本质理解为和平不但言过其实,而且有美化美国的嫌疑。实际上,全球化虽然深远地影响了世界的政治、经济、法律、社会、环境,但“未必预示着和谐国际社会的出现,也不预示着国家和文化之间的整合过程”。全球化加强了军事技术的传播,增加了恐怖主义对世界的和平的威胁;新自由主义所推动的全球化加剧了国家之间的贫富分化,也必然会引起发达国家和不发达国家之间的冲突。最后,被称之为帝国工具的美国并没有给世界带来和平,它打着反对恐怖主义的幌子所采取的先发制人战略无疑又产生了新的恐怖主义,“反对伊拉克的战争却把已经分裂的、脆弱的、开放的世界搅得更加复杂,产生了新的暴力和怨恨”
总的来说,《帝国》试图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分析当前的全球化时代,修正和发展《共产党宣言》中的一些观点,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但在一些基本观点上却违背了马克思和列宁,没有看到当今时代一切不平等的根源仍在于资本的统治,民众解放的关键在于推翻资本的统治。所以,把《帝国》称之为21世纪的《共产党宣言》实在有些言过其实。而马克思恩格斯共同撰写的《共产党宣言》在21世纪的今天仍具有并显示了强大的生命力。
责任编辑吴涌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