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若夏花心如莲

琴　台

一个朋友，在一次体检中竟然查出了绝症。这情景好像一个正优哉游哉行走的人，本以为脚下的路还长，却突然见到一个路牌：此路已终，别无他路，你还是从了命运吧。那样的骇然和无助，非有切肤之痛者不能体会。

书上说一个俗人活在世上，有三种境界可以追寻。一是物质和欲望的满、足；二是文明和艺术、文化的满足；三是精神、宗教的满足。三种境界中，只有修炼到了第三种境界才可以堪破生死。

我的这个朋友好歹算个人才，可也不过到达了第二个层次。所以，面对终途，忧伤自然难免。我怀了惴惴的心情去看他，自觉说什么都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于是语言愈发苍白和孱弱。

他的意志果然是消沉的，但将死之人其语却也惊人：“回顾这场生，我终于明白，唯有做到了生如夏花之璀璨，才会死如秋叶般静美。可惜的是，我再无机会。”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车载CD中一直在放朴树的那首歌——《生如夏花》：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我在这里啊，就在这里啊，惊鸿一般短暂，像夏花一样绚烂……

所有的夏花中，我独爱莲。

宋朝周敦颐在《爱莲说》中这样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着。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周老夫子的志趣与佛教精神有异曲同工之妙，世间那么多的花卉，佛教却只取莲花作为象征，具体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莲花有五种德行：一是清净，“空根偏向淤泥栽，大叶圆满不须裁，开心果种朝天举。明毫无染出尘埃。”出污泥而不染的品行让莲成为花中的君子；二是细腻，莲花花瓣的细腻可以和婴儿面媲美；三是柔软，莲花没有梗，所以无形中就少了一份刚硬，而多了温柔；四是坚韧，莲花虽然没有梗，但却不容易折断；五是芳香，无论是“镜湖八百里何长，中有荷花分外香”，还是“荷变弄水一身香，竹里招风满扇凉”，说的都是莲的清香。

朋友有关生如夏花的感慨，从见了他之后就一直盘桓在我的脑海里。见了别人的死，我开始思考自己的生：我是否曾有追寻一朵莲的轨迹来修行。

正在这样的时候，因为工作中的一点小龃龉，我和一个同事横眉立目地对峙起来。就在不依不饶想要讨个说法出来时，我忽然想到了那个缠绵在病榻上的朋友，那一刻，满心赧然。在生死面前，这样的龌龊算得了什么?既然是一件无关生死的小事，我何苦动那么大的干戈?

偃旗息鼓地退下阵来，从那一刻起，我决心做个君子。莲有五种德行，这五种德行便是从此安身立命的根基。

之一清净。生在红尘浊世，自然泥沙俱下，如何在嘈杂的世界里保持自己的姿态，如何同流而不合污，不过是把持自己的本性，凡事常向内心看，管他潜规则如何漫天飞，我自有一定之规。

之二细腻。无论面目如何粗糙，也要始终保持内心的细腻，长久如此，就可以轻易区分春天的风和冬天的风有何不同，亦可以在一朵花的蓓蕾上看到不同的明媚和希望。

之三柔软。做一个柔软易感的人，无论面对的世界多么冰冷，始终保持一颗心的温度；泪水，无论欢喜还是悲伤，都是抚慰心灵的良剂。

之四坚韧。尽力做一个完美的人，百折不挠的意志是必须的。为了你想要的目标去努力，每时每刻，生命的张力会因为一份坚持而焕发异彩。

之五是芬芳。夏奈尔5号香水不过一滴转瞬即逝的香氛，要想长久地保持自己的清香，音乐、文字、绘画，这是最持久的香料，让它们在心底发酵，你的心就成了一座开满莲花的房子。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这世上还有怎样的美抵得过这样的境界?

将这样的感悟手书后高悬在墙壁上，老公见了笑道：“又要做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蹦起来敲他一个栗凿，高声道：“这是洒家的修行宝典，怎可妄语?”当然，为了配合这高瞻远瞩的姿态，私下里我怯怯地想：明天，也许该给那个同事去道个歉。能得到她的原谅，那是我分了一半莲的芬芳给她；如果她摆架子冷眼相向，我也可以骄傲地告诉自己，要做到出污泥而不染，焉能和一个不通事理的小女子太过计较?

莲是所有夏花中的君子，吾亦祈愿，自己能够成为泛泛草根中的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