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十三
你打开我的手,一切都突然安静,你要我惩戒你的真。花季虽然会过去,今年,明年,有一样的风景……
——《想起》
自此我不在,樱花依旧开
我坐在最初遇见小召的地方,时置四月,樱花一片片地落下来,透过趋渐长长的头发缝隙,滑落,飘向逐渐温暖起来的地面。
远处的白色建筑正有学生模样的少年,三三两两地从里面走出来。
林切穿了一件乳白色的套头运动衫,风帽很随便地耷拉在脑后。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坐在台阶上的我,从他那里看向我这里,需要逆着阳光。然后他就笑了,也许是皮肤黝黑的原因,牙齿显得更白,更加好看。
我抬起胳膊,向他招了招手。
他向我走来,身后跟着尾巴一样的陶小召。她似乎没有发现我,只顾一路低头说着话,不用问,肯定又是在抱怨某位老师的唠叨,抑或班主任的娘娘腔。
她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短风衣,下身是一件紫红色的方格裙子,头发随意地用铅笔打一个结,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可爱的梨窝,就连偶尔生气时皱起来的眉头,都是那么好看。
林切的脚步在我面前两米远处站定,一直低头行进的陶小召,脑袋撞在他身上,于是不得不抬起头来。
她看见我,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该用哪种表情面对,只木木地跟我打招呼说,韩步,怎么不事先给我们打个招呼就故地重游来了?
不等我说话,林切已经伸出两根指头,钳住她的头发,轻轻地将他揪到了身后。然后,他将双手分别按在我的肩膀上打趣说,阿步,两个月不见,是不是又开始怀念我们那美好的,肆无忌惮的中学时光了?
我逐个将他的爪子揪下来,努力向上扯了扯嘴角,笑给他看。我说,林切,你们以后离我远点,我有肝炎。
陶小召已经乖乖地站到了对面的墙边,后背慵懒地依靠在墙壁上,以一条腿作支撑,目光在我们两个人以及周遭的事物上面游移不定。有那么一刻,看着她为难的样子,我的鼻子竟然微微地泛起了酸意。
今天来办理休学的手续,偶尔坐在这里休息一下,没想到碰见了你们。
我无奈地耸耸肩,起身拍一拍屁股上的尘土,眼光尽量避免跟陶小召交汇在一起。据说她现在是林切的女朋友,这也不足为奇,毕竟林切的确做到了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记得两个月前,她与周琳的那场大战中,当周琳的巴掌狠狠地在她的脸上留下清晰的五个指头印的时候,是林切那家伙第一个从我身边跳出去,然后一脚将周琳踹在了地上。
我不再言语,低头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走出去二十米的距离,身后的陶小召突然大声叫出了我的名字,她说,韩步,能不能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周琳么?
急急步出了校门,忍不住悄悄回头的时候,我看见陶小召已经蹲在地上哭了,林切正在不知所措地走上前去,弓下身来拍了拍她不停颤抖的肩膀。
探不明的悲伤来路
家里的门铃被周琳按响的时候,我正站在窗户前看着街边下棋的老人发呆。记得去年夏天,陶小召和林切一起来我家蹭饭吃的时候,看见路边对弈的两位老人,竟然管不住自己,上前瞎指挥。最后那个在她的指挥下输了个底掉的老头,扬着手中的蒲扇拍向她那颗大脑袋的时候,还是我拉起他不顾一切的跑掉的呢。
开门,周琳自作主张地换了摆在门口的拖鞋进来。
那拖鞋是陶小召来我家做客后的第二天,我家老头子专门买回来摆在门口的,他还交代我以后要多带小召来。后来我曾分析过他之所以这么热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陶小召是那么多同学当中,唯一一个称赞他的红烧鱼好吃的。
不知道为什么,猪头造型的拖鞋如今穿在周琳的脚上,看起来竟然十分别扭。
她在我面前站定,微笑着盯着我的眼睛说,今天你回学校怎么没找我?
我不语,坐进对面的沙发里,她跟上来欠身从我的头发里挑出一瓣樱花,轻轻地放进了桌子上的烟灰缸里。
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如果我跟我爸爸说说情,说不定他会降低对你的处分的,开除学籍,说出去太难听了。看我不说话,她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我把桌子上那盆仙人掌的刺一根根的拔下来,面无表情,冷冷的对她说,我的事情你少管!
什么叫我少管,咱们的事情你还想让我在我爸面前瞒一辈子不成,他最终都会知道那一脚不是你踢的,你也不是想报复之前全校通报批评你跟陶小召早恋的事情……
她的话没说完,我已经起身走到门前。开门出去的时候,屋内的周琳对我咆哮道,韩步,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现在要搞明白的是,现在我才是你的女朋友,不再是那个可恶的陶小召……
马路两旁,盘根错节在墙头上的蔷薇花已经盛开,白色的,红色的,纷繁铺展,那么美丽。
爸爸骑着踏板摩托从马路的对面驶过来,看见我眼睛都不抬一下匆匆地经过。有我这样一个不争气,还打女生的儿子,应该算是他的耻辱。而且,我打的那个女孩子,偏偏还是校长的女儿。
那一次,由于刚刚接受了通报批评,两罪并罚,校长同志开除了我的学籍。值得欣慰的是,为了给我以后去别的学校留一条后路,他没有将这个处分全校公布,对外只是宣称我有传染性疾病,需要休学接受治疗。
爱惜颜色
那段时间,爸爸的海鲜店里客流量少,有空的时候,我喜欢骑着单车,围着整个城市到处转,最后将车停在学校对面的一棵大树下,然后爬上旁边大楼的楼顶。
记得以前,我、林切还有陶小召就喜欢坐在这里谈论自己的梦想,未来一旦从林切的嘴里说出来总是变得那么美好。而陶小召的梦想与他相比似乎简单了许多,她说她只是想要一座明亮温暖的房子,重要的是要有宽大的落地窗,那样我们两个人就可以坐在窗前看着脚下的行人,一起喝啤酒。那时候,林切偷偷地从学校的美术教室里偷来了彩色喷绘涂料,三个人一起在楼顶上画凌乱的毫无规则的图形。陶小召的字写得那么好看,她写我的名字,写林切的名字,写自己的名字,中间用复杂的,只有她自己才能看明白的关联符号连接。
阳光从她的背后照过来,将对面的她模糊成一个分不出边角的暗色影子,我看见她的耳朵是半透明的粉红颜色。
我在楼房的边缘坐下,将双脚随便地耷拉下去,那一刻,仿佛一切的情形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作出半点更改。眉目清朗的陶小召,依然还坐在我的右手边,眼睛轻轻地闭上,下巴微微仰起,表情向往,就像是所有幸福都能被预期。偶尔侧脸,能看见她的睫毛那么长,在白皙的脸颊投下好看的剪影。
往事的一幕幕伴随着微风吹在树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响,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脑袋这个时候却突然被什么块状的物体砸中,回头寻找的时候,就看见林切那小子了。他正背靠在不远处巨大的空调外挂机箱上,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他将手中那些来不及朝我掷出的粉笔头扔在地上,一边拍打着掌心中的白色粉末,一边看着自己的脚尖,懒洋洋地对我说,就知道你在这里。
在他的身后,满头大汗的陶小召正笨手笨脚地从铁梯处
爬上来。
林切向前几步,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若无其事地对我说,阿步,上一次你离开以后,陶小召回到宿舍哭了好长时间。难道那次的通报批评真的让你怕了么,以前你可不是这种人。
我无奈地笑一笑,正要开口,却看见在陶小召的后面,又爬上一个人来。
我压低声音问背后的林切,我说,林切,你怎么把周琳也带到了这里。
我什么时候带她来了,是陶小召带来的好不好。今天早上,你这位夫人亲自找到了陶小召,叫嚣着让她以后离你远一点,或者干脆断绝来往。真不知道你们之间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告诉你阿步,我今天是本着保护陶小召的目的才来的,过一会要真的打起来,你可想好了站在哪边?
陶小召一脸气鼓鼓的表情,使劲一脚踩在我的帆布鞋子上,落下一个黑色的难看印记。她盯着我的眼睛,韩步,你喜欢的是我对不对?
我惆怅长地看向远方的天空,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周琳自作主张地走过来,亲昵地挽起了我的胳膊,挑衅地看着陶小召。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没有将周琳的胳膊拽下来。我说,小召,你应该听说了,周琳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陶小召冷笑一声,反驳我说,我问的不是谁是你现在的女朋友,我现在是问你到底喜欢哪一个,是我陶小召还是她周琳?
周琳转过脸来看着我的眼睛,虽然眼中布满了笑意,却让人浑身发冷。
此时林切已经重新走到了陶小召的身边,脑袋四下张望,好像故意装作没听见我们刚才的对话。
我推开周琳,慢慢地走向前去,盯紧陶小召的眼睛,我说,陶小召,现在周琳是我的女朋友,我喜欢的当然是她!
然后陶小召就笑了,眼泪静静地从大大的,无辜的眼睛里面流出来,滑过微微翘起的鼻尖,大滴大滴地打在脚下的地面上,啪嗒作响。
她哭得如此安静,我的心突然疼到无法呼吸。
她缓缓地后退几步,拼命地抹一把眼泪,大声地对我说,韩步,你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一看我身后的这面墙,看看上面写着什么,如果我的脑袋还不至于跟你一起坏掉了的话,我记得那上面的字可是你亲手写下的
我不说话,低头看向被我们涂得面目全非的地面,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继续这场该死的欺骗。我想,如果再过一段时间,那怕只有秒,也许自己就要放弃,放弃那一切所谓的伟大爱情。
周琳慢悠悠地走向前去,她将双手狠狠地拍在陶小召的肩膀上,然后使劲将她的脑袋转向了后面。
高高竖起的白色墙壁的左边位置,本来写下年少誓言的位置,被一层厚厚的黑色涂料覆盖,已经看不清爱情的来路。
陶小召傻傻地立在原地,时间突然间变得漫长起来,我看见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突然很想拿一把刀子戳自己的大腿。
我将颜料瓶子藏到身后,看见自己白色衬衣的下摆,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巴掌大小的一块黑色颜料,再也擦不干净。
那一次陶小召再也没有回过头来,只听见她轻轻地叫林切的名字,她说,林切咱们走吧,再也不要来了。
林切狠狠地瞪我一眼,听话的跟她一同离开,半分钟之后却又重新爬了上来,冲着依然站在原地的我竖了竖大拇指,然后奋起一拳,毫不惜力地兜在了我的下巴上。
会哭泣的鞋
爸爸狠狠地把待洗的盘子扔进水池里面,挤上半瓶洗涤剂,阴阳怪气地挖苦我说,家里的电话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响过了吧,要不行明天打电话叫通讯公司来拆了吧。这做人呢,应该跟萝卜似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才对。如果一个人离开了以后,连个会想念的人都没有,那就太失败了。
他的话说得不错,以前在学校,我是全体老师公认的后进份子,整天背着个画板游荡在教室与画室之间,是不被划分在“有前途”之列的,他们的升学计划中根本就没有我的位置。像我这种人,纵然是离开了,也不会有人想念吧?
我把吃不完的半块馒头团成球状扔进身边的鱼缸里面,爸爸看见后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一把夺去我手中的馒头扔在垃圾筒里,随后操起网子,将水面上一只翻着白肚皮的锦鲤捞起来。愁眉苦脸地对我说,祖宗如果真闲得皮痒痒的话就随便找间学校继续读书,或者去路边看你郑伯下棋,别没事就跟我的金鱼过不去!
初夏未到,我已经用馒头活活撑死了老爷子六条金鱼,不知道刚才捞起来的这条,还能不能被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我用拖把将三个屋子里的地板拖得一尘不染,然后打上三层蜡,直打得能照出人影儿来,接着我又帮那只巨大的鱼缸换了整整一缸的新水,我将书架上的书籍重新归类,将窗台上的花草统统浇一遍水。最后,却发现二十四小时还剩下了大把时间。
也许,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恋人,失去了那一段聒噪的青春,我的确变成了一个思想上和行动上都极度空虚的人。
于是,我只能将那双摆在门口的猪头拖鞋也一起扔进洗衣机里洗了。
浑身浸满了水的拖鞋,挂在阳台上的绳子上,阳光在结成一束束的绒毛边缘折射成七彩颜色,望着淋漓不尽的水滴,想起陶小召那双伤心无辜的大眼睛。我静静地蹲进光线照射不到的潮湿墙角,突然间就哭了。
淡蓝色再见
再次遇见陶小召是在通往海鲜店的那条胡同里,彼时,我那辆越野单车的后座已经被爸爸强行焊上了货架。平常我就干些给饭店送鲜鱼的活计,不同的是,那一天后座上坐着的却是周琳。一路上她老是大呼小叫地伸开双臂左右摇晃,对于我的抗议,她竟然振振有辞地说,我这是在找飞翔的感觉,多浪漫呀,你没有看过《泰坦尼克》么?
我瓮声瓮气地说,找什么飞翔的感觉,我又不是在开火箭。
我用脚支在地上,盘算着怎么样才能将这件可恶的“货物”卸下来的时候,林切的摩托车就从前方不远处的拐角位置呼啸着开过来了,直直地撞在了我单车的前面轮子上。只听稀哩哗啦的一阵乱响,“飞翔”着的周琳就用屁股迫降在冰冷而坚硬的地面上了。
龇牙咧嘴的周琳在看清楚对方嘴脸的那一个瞬间,竟然奇迹般地从地上敏捷地爬了起来,叫喊着朝他们冲了过去。刚刚经过我的位置却又突然折了回来,看样子似乎对很久以前林切踢在她肚子上那丧尽天良的一脚还心有余悸。
她站在我眼前,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埋怨我说,韩步,你女朋友被人欺负了没看见啊?我抬起头望着对面的两人,思量许久最后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以后骑车小心点。
林切坏笑一下,回身拍一拍车座,示意已经下车的陶小召重新坐回去。陶小召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最后慢慢地蹭上了车子。马达重新启动,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响声,黑色的烟雾从年久失修的消音器里面冒出来,弥漫在陶小召的周遭,再也看不清她是何种表情。
我只看见,离开我以后,她的头发已经那么长。
林切的摩托,在经过我身边以后再次停下来,陶小召从车子上面跳下来,快步走到我的面前。然后她抓过我的左手,轻轻的将掌心摊开,从书包里掏出一只笔。圆滑的笔尖划过皮肤,有种凉凉的绝望感觉。
她捂着嘴巴,拼命地跑出了我的视线。我紧紧地握着拳头,安静的看着她的身影,在巷子的尽头,转一个弯,消失,不见。
那一天,气急败坏的周琳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能将我的手掰开,最后甚至动用了牙齿。她一边咬住我的手,一边用空闲着的另半张嘴含糊不清地问我说,哈吾,伊到底样不样我看她到底写了西么?
强忍住疼痛,连自己都怕看见后会忍不住崩溃的字眼,陶小召却在我的掌心,一笔一划写得如此清楚,悲伤逃无可逃。
我把左手伸进店铺外面用来洗鱼的水池里面,拧开自来水,拼命地洗,拼命地洗,却怎么也洗不净她写在掌心里面,那淡蓝色的“再见”。
不会哭的眼睛
夏季,我坐在海鲜店门前榕树的巨大阴影里,用上了所有颜料,穷尽所有技法,想要画一双不会哭的眼睛。
被强烈的阳光晒成褐红色的梭子蟹,从旁边的红色塑料盆里爬出来,在我的脚下挥舞着鳌钳。我把它捏起来,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到盆里。
路边的音响店,门口的喇叭里不断重复地播放着那首熟悉的歌曲,女子嘶哑寂寞的声音,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心酸感觉。
一遍一遍,歌词早就已经背下来。
你曾经坐在这里,谈吐的那么阔气
就像是所有幸福都能被预期
……
我知道眼泪多余
笑变得好不容易
特别是只能面对回忆和空气
……
第七位客人从海鲜店里走掉以后,我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伸展一下酸疼的腰身,然后操起脚下的马扎,朝着响个不停的音响扔过去。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老板娘匆匆地从店里跑出来,指着我的鼻子跳脚开骂,然后我就笑。她疑惑地对围着蓝色橡胶裙的父亲小声嘀咕,她说,老韩,你家小子不会是神经了吧?
我将十指深深地插进头发里面,痛苦地蹲下身去。
盆子里的螃蟹吐一个泡泡,再吐一个泡泡,仿佛什么人在说只有自己才能听得懂的那句,我爱你。
接下来,父亲的海鲜店给音响店的老板娘无偿提供了半个月的螃蟹,而我却始终没有画出那么样的一只眼睛。
周琳看着一堆堆废掉的画布,笑着对我说,韩步,其实你根本没必要自责,现在的陶小召过得其实挺幸福的。那次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她和林切搂在一起打啵了……
见我不说话,她又自己给自己打圆场道,话又说回来,也许仅仅是一种排解压力的方式吧,毕竟刚刚参加完高考,每个人都跟沉睡了数百年的火山似的,迫不及待地等着喷发一下……
我用剪刀深深地插进黄花鱼的肚子里面,豁一条长长的口子,把肠子利落干净地扯出来,扔进周琳面前的碗里。于是,她就不再说话了。
下午,我骑车送周琳去学校参加毕业典礼。她进去后,我一个人坐在停在围墙外面的单车上,看里面的烟花一颗颗腾空,炸裂成灿烂美好的样子。
那么多烟花,却没有属于我的一朵。
我听见周校长逐一叫着学生的名字,给他们颁发红色的毕业证书,他叫林切,然后是陶小召。
周琳踩着观众席上的最后一道阶梯,从围墙上探出头来,朝我挥舞着手中的毕业证书说,韩步,现在陶小召顺利地毕业了,你的愿望实现了,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约定还算不算?
我将目光看向远方,想起几个月前的事情,突然搞不明白,自己那样做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如果错了,毕竟陶小召顺利地参加了高考,以她的成绩考上一所重点大学根本就不成问题。与其让她失去这个机会,我的辍学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如果是对了,可是,我却为什么失去了她。
如果时间倒回到那个时候,我还会不会自作主张地首先跑到了校长那里承认自己踢了他那宝贝女儿的肚子,然后苦苦地哀求周琳不要把整件事情的真相说出去。不要说是因为要帮着陶小召,林切才踢了她那该死的一脚。
如果时间真的倒回到那个时候,我还会不会义无返顾地答应她那个“做我男朋友”的,看起来很卑鄙的条件。
写在墙上的信
后来,我从林切的口中得知,陶小召在那天的毕业典礼上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哭得稀哩哗啦的。她说,她明明记得班里的点名册上,林切的后面紧跟着就是韩步的,可是校长却始终没有念到韩步的名字。虽然早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这个结果,但当现实到来的那一刻,自己还是无法接受。
他还说,周琳口中的那次打啵事件完全是无稽之谈,我敢保证,我如果把啵打在了陶小召的脸上,她肯定会把巴掌打在我同样的地方。
关于和林切的再次会面,说起来是非常具有戏剧性的。
那年秋天,我在爸爸还有音响店老板娘的极力怂恿之下,去了“复读学校”,期待着东山再起。
由于比其他的学生晚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教室里已经没有其他空余的位置,只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一个趴在桌子上倒头大睡的男生身边还有一个空位。
我走向前。
他的睡相四仰八叉,左脚嚣张地踩在我的凳子上,轻微的呼噜声断断续续。我伸腿将他的脚踢开,正欲坐下的时候,他就醒了,瞪着一双无辜的小眼睛,绝望地看着我说,韩步,我他×的是不是永远都逃不出你的五指山了?
同年十月,被保送进大学的周琳,从另外一个城市给我寄来了一封信,她说她喜欢上了大学里一个长得很阳光的男孩子,字里行间洋溢着对以前那件事情的愧疚之情。她说,韩步,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从此以后,你不会真的在感情的道路上就这么一蹶不振吧。我记得以前上高中的时候你和陶小召可是很嚣张的,明目张胆地在全校师生面前出双入对。正是这样我才把你们的事情捅到了父亲大人那里,不过我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到现在还对林切那一脚记忆犹新呢,说不定已经在我幼小的心灵当中留下阴影了
我把信件塞进贴身的衣服口袋里,笑笑地看着脚下动作笨拙的林切,也许由于长时间不来这里的原因,他已经退化了。
我在楼顶边缘迎风站定,看见对面墙壁上那片黑色的涂料印记已经被什么人重新粉刷成的白色,上面有两行五颜六色的字迹。
“烟山市高考补习学校文科三班韩步收”
落款是陶小召的地址。
大风吹过,忽而微笑。
我将上面的地址抄录在白色的衬衣上面,然后从林切的书包里面掏出各色颜料及画笔,在那些字的旁边,一笔一划,画一只不会哭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