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玉笙
哥儿们,说说我这张脸吧。
这张脸是女人不喜欢,领导不重视,同事看见烦的一个样板。有人给它起了一个很好听的雅号,叫“歪腚疙瘩梨”。我想我这大半辈子之所以没有什么作为,是与我这张脸有关——这毫无办法,那是爹妈给的,我有啥法儿?爹妈都是很帅、很漂亮的。不知道怎么把我弄成这个样子,纯粹是一个“劣质产品”。据说,我一来到这个世上,爹妈就很不高兴,嚷嚷着弄错了,找医院讨个说法。医院那方说,你们说话要负责任的,你们自己咋把孩子弄出来的你们自己还不清楚么?又问爹妈有什么不良嗜好没有,在怀我的时候有什么过于粗鲁的行为没有,抽烟酗酒没有,等等。几问几不问,爹妈就没有词儿了。那时还不兴DNA鉴定,爹妈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闷闷不乐地将我抱回了他们的家。他们认为,随着时光的推移和他们美好的影响,我会变过来的,并且是越变越漂亮。出乎他们的意料,我这张脸是越长越不争气,不仅不对称,五官还往不该去的地方奔,下巴往斜刺里戳,像个没成型的麋鹿角。人们一见了我,都将下巴收紧了,仿佛自己的下巴也会那样。人家是头上长角,我这是下巴上长角,颠倒了。我讨厌镜子,不敢正对那类东西。既然有了我这张脸,天下就不该有镜子。我想,镜子得罪了我,而我这张脸肯定得罪了不少人,要不他们看我眼光为什么总是怪怪的,好像我欠他们什么似的。特别是我的那一口子。从我们认识到结婚这几年,她从未吻过我这张脸,尽管我曾经擦抹过大量的进口高级香水一一就那样也没有引起她的雅趣。我经过思考,认为她嫁给我,主要是看在我父母的份上一一他们高雅的气质、他们的地位和身份,还有他们的财富。妻子经常唠叨,你要是有你爹妈那三分成色,算我修了八辈子德——瞧你那熊样,还想当这干那的,屁!
一个男人要是让人瞧不起,那是最悲哀的了。我为此苦恼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在苦恼中我学会了吸烟喝酒,还有说不出口的恶习:手淫。我曾经在街头上让算命先生给我算了一卦。那算命先生问了我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摇头晃脑地掐掐极不干净的指头,抬头仔细看了看我的脸。就见他身上一哆嗦,像是被马蜂蛰住了一般,眼光躲躲闪闪的,一起身,连摆在地上吃饭的家什也顾不得收拾,慌忙离我而去。一边走一边偷偷回首丢一眼,好像我是一个刚杀过人的凶手。我愤愤地吐了一口痰,没想到又招惹了麻烦——旁边一个戴帽子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过来,伸出一只抓钩似的大手,声色俱厉地说,罚款!
罚什么款?我不明白……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随地吐痰,破坏公共卫生,不罚你罚谁——五块!
人家都是两块,我为什么五块?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十块!
怎么又涨了,抢钱咋的?
吆嗨,瞧你这态度,瞧你这脸,你倒有理啦——掏吧!
没想到我的脸在这地儿那么值钱,就凭这一点我开始高兴了。我摸着钱包,那人就一小步一小步往我跟前凑,眼光锥子似的直往我的钱包里扎,恨不得将我的钱包搂走。我转圈儿护我的钱包,他的脸旋即也跟了过来,好像口香糖一样粘着,总也甩不掉。好歹抽出一张十元小票,他的手指就像章鱼似的不安分地撮动。再给一张,再给一张……
他的脸一挨着我的胳膊,把我吓得一哆嗦——老天,世上还有比我更吓人的脸!我惶惶丢下那张小票,赶紧脱身——不然的话,我怕他非撕吃了我不可。
那件小事对我刺激很大,回到家我就想,我的命运总不能让一张脸给框住,这太可悲了。我在一部外国电影上看到,一个特工为了打进黑帮,换了自己的脸面,结果取得了成功——改变命运就从脸上做起吧。于是,有关脸面的改造就成了我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我想,我一定要改变我的貌相,让全世界都看到一张全新的脸,一张充满魅力的脸。我开始翻报纸了,看电视了,并不是想看什么新闻,而是留意上面的广告,特别是美容整形这类广告。这类广告现在是太多了,广告词也很诱人,诱使得你恨不得立马就扎进那字里行间,充当一个小小的句号。在众多的广告中,我选定了一家广告词做得特别好的医院。那广告词说:“只要你来,你就会满意。如果你不来,大家都不满意。”还说,持此广告到医院就诊者,手术费优惠百分之二十。
优惠百分之二十!这样也行啊一一这百分之二十抵我一年的工资啦。我想,我就是去做手术也不能对妻子讲,不然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她看钱要比她的丈夫重要,比一张脸面更重要。其实,我也不想让这个女人知道,她知道了反而会坏我的事——她在这方面是很有能耐的。我一旦成功了,会给她一个惊喜,给她一个焕然一新而又陌生的丈夫!
我到父母处说明了来意,他们都很支持我。老爸说,我给你找一个专家,那人很有水平。我说,不用了,我已经找好了。老爸说,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不像我,什么话都不听!老妈赶紧打圆场。算啦,算啦,他都这么大了,什么不懂?老爸的眼一瞪,老妈的嘴巴就闭紧了,赶紧在底下往我的手里塞了一把钱,将我推了出来。她这一推,使我感到很亲切,就像回到了儿童时代——我真想让老妈再推我几把,可那门已经关上了。
站在风里,我哭了……
第二天,向单位请了假,我开始实施我的整容计划。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掖着那页广告,我像一个满怀希望的小偷溜进了那家医院。那医院什么科都有,仅美容整形就有好几个科开展这项热门业务,让我不知道去哪儿为好。正犹豫,背后一个甜蜜的声音热浪一般涌起。
欢迎,欢迎……先生,您是那位要看泌尿科的吗?
什么泌尿科?我是来修脸的!
对不起,先生,我认错人了……
突然,面前这对漂亮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嘴巴半张着,好像有什么透明的东西塞了进去。我知道,是我这张脸面吓坏了她。于是,我赶忙掏出那广告,遮住我这张吓人的五官。就听后面软塌塌的一声响,斜眼一看,一堆绚丽多彩的肉体瘫卧在了地上,平添了一个活体艺术雕塑,引来了一片哗然。趁着乱劲儿,我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拉进了一个房间,一进去就被弥漫的药味所包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重重地按在一把椅子上,眼前晃出一片白来。
您还想往哪儿跑,在这儿做就成……
你怎么知道我要做整容?
您的脸上有广告——您就是没有广告,我也会猜到——到我们这儿来的,没有一个是能上得了席的。
你是什么意思——我怪丑吗?
你不是丑,你是吓人,就像那广告一样……
你怎么这么说话——难道我就那么吓人么?
实话难听一一你说,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脸?
你看我适合什么样的?
当然是你自己拿主意啰——是要个明星的,还是要个大款的,还是要个大腕的……反正要让你满意。
我想问问医生你,现在时兴
啥脸面?啥脸面吃香就给我弄一张啥样的脸……
这时,我觉得医生哪儿不对劲儿,定眼细看,才知道是医生的脸。那脸也不怎么正常,好像是经过修改过的,像个假脸,或者说是个经过艺术加工的椰子壳。医生并不在乎我看他的脸——好像那就是个展品。他拿出了一个相册,慢慢地翻着,一边翻,一边瞅我的脸。
你这脸型很特别,我干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脸型——你先挑选一个吧?
接过相册,我一一对比,感觉到相册上所有的脸型都比我的漂亮,比我的英俊。这弄得我不知所措,不知道挑选什么样的脸型好。我将相册足足翻了两遍,那声音哗啦哗啦地响,就像山泉流动一样好听。这声音响动的时候,我的身边就聚拢了几个香腮,如同山泉旁长出了朵朵好看的野花,甚至还有淡淡的幽香直往鼻孔里钻,弄得心里痒痒的。一个纤细的手指鹦鹉腿似的戳在相册上的一个人脸上。这个就不错。指头一动,飞快地跳到另一张脸上。这个也不错……
兴许是那指头的美妙芭蕾,兴许是那幽香的撩心抚肺,我的眼光只是被那指头牵动着,旁边的声音说什么,我嘴里就会蹦出一个字。行。行。行……
忽地一下,相册被人夺走了,眼前又是一片白。不过,那指头还在脑海里隐隐跳跃,久久不肯告别我这唯一的观众。这时,我也真想上去跳个舞,跳那个芭蕾舞:一个美女独自跳舞多没劲儿哪……
去,到那边拍几张照片吧,我们好设计手术方案……
我就随着那根指头走,它上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它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进过舞厅,没有跳过芭蕾舞,更不用说交谊舞了,可那一会儿却是踩着舞步走的,身子一扭一晃的,好像还碰倒了两把椅子。一路走过去,周围的人都为我喝彩。好,好!
一切过去之后,我已经身在医院之外。除了我,还有一份合同在手里。同时,我的钱包也瘪了,里面的东西变成了预订金什么的。我听见合同笑了。笑罢,它说,你真有意思,真有意思。比明星还明星……
合同还会说会笑,离奇吗?一点不离奇,这很正常。我想,一个人在他的脑子超越了白痴的时候,世间一切语言都可以听得到、听得懂。你说,我是不是已经达到了这个境界?
以后的事情你可能猜着了,那就是按着合同规定一步一步往下走,合同叫我怎么着我就怎么着——因为它已经替代了那美妙的指头。
实话对你讲,进入手术室后的那段时间是最难熬的。一共进了几次手术室连我也记不得了。印象最深的当然是第一次——
半躺在那宽大的手术台上,我感觉到一丝凉意在我脸上划动,就像南美洲大蚂蚁爬过似的。我知道,被大蚂蚁爬过的地方肯定是多余的或是难看的,不是去掉,就是要做修改——对人体最重要的器官而言,多余的就是丑的,就是吓人的。那大蚂蚁在脸面上爬了一大阵子之后,就在我的鼻子上停下。一个声音说,这疙瘩要好好整治整治。另一个声音道,下巴也是……
经过多次手术,我脸上的重量大大减轻了,就是奇痒难忍,医生也不让挠,一挠就会破坏效果的,后果自负。屁股上也少了一块肉,医生说那块肉贴到鼻子上了,为的是垫高鼻梁,增强效果。
唉,为了一张好看的脸,就是再难忍也得忍,权当减肥吧——那么多减肥的不也是这样吗?
在忍耐中等待了大概三周,或者更长时间,我这新造的脸终于始见天日——护士小心翼翼地揭掉层层纱布后,对面的镜子里出现了一个我不认识的面孔。
效果怎么样?
这是我吗?
不是你是谁?
镜子左移右移,使得我看清了它的全貌。尽管我不太熟悉它,仔细端详这张脸,我还是渐渐喜欢上它了:它的上半部是一个明星的,鼻子是仿造一个大款的,下巴是比照一个外国特工的……
好了,一个完美的脸属于我了,我可以向世人展示我的风采了。可除了医生护士以外,我跟前一个亲人也没有。这时候,我多想有一个亲人在跟前啊。我首先想到的是我的父母,再就是我的领导,最后才是我的妻子。掏出手机,我想先给他们打个电话通报一声。那手机说,你不用打了,早没电了。我说,那怎么办?手机说,唯一的办法就是你亲自去。我说,那就这样吧。
办妥了出院手续,我戴着一个大口罩去见我的老爸老妈——明星出门大都是这样的。到了那个大院的大门口,保安装作不认识我,将我拦在了外面。我说,我是谁谁的儿子,你们不认得我了?保安说,我还是总书记的儿子呢!我将口罩抹撸下来,高声大气地喊,您看看,您看看,我不是他们的儿子是谁?保安啪的一声来了个不怎么标准的军礼,吓了我一跳。他的手一垂下来,脸上的肉就耷拉下来。对不起,先生,你就是明星也不能冒充领导的儿子!
我央求道,我不是明星,放我进去吧,我真是他们的儿子,不信你们打个电话问问。保安说,打什么电话,他们要是有你这么个明星儿子,他们的脸膛才红呢——你以为我不认识他们那个酒糟儿子,扒了皮我也认得骨头!我被激怒了,说,您这是在侮辱人,您要负法律责任的!
霍霍,还法律责任呢一一你的责任呢?
看这阵势,这大门一时半会儿是进不去了,我只得重新戴上口罩,扭转方向先去单位瞧瞧。刚一挪步,后面就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声——那是保安在庆祝他们的胜利。
到单位办公室后,我去掉口罩,竟没有一个人认出我。他们一看见我,以为是才来的什么负责人,闲聊的也不聊了,看报纸的也不看了,上网打电脑游戏的也不打了,连那保洁工也拿起抹布慌着擦起亮晶晶的玻璃门,边擦边偷眼看我。
我说,我是那个歪腚疙瘩梨。他们笑了。歪腚疙瘩梨正在医院里呢,您这位同志需要找他我们给您找。我说,找他干吗,我就是。
同事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又把眼光集中在我的脸上。那个绰号叫“多媒体”的女同事说,拿出你的身份证我瞧瞧。我说,你们都知道我从来不带身份证的,我这张脸就是身份证。身份证都换成第二代了,防伪的,你也换了吧?我说,这不带来了么?她过来,鼻子几乎挨着我的下巴,上上下下地摸了我一遍,摸罢,还闻闻自己的手,陶醉一般地眯上了眼,喃喃低语。就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坐在活动转椅上的另一个同事评价道,身材像,声音像,就是脸有点不像。我说,我整容了,当然和以前不一样。
同志,您别再开玩笑了,我们都是工薪阶层,比不上您,您想兼职或体验生活找个好地方。我说,我找处长。处长开会去了——他要是在,他会请您吃饭的。
不用他请,今个儿我陪您。多媒体转身向大家拍拍胸脯。你们不用管,我包了!
我从来就没有被人包过,妻子要是知道这事,我连活门也没有了。快跑吧!
飞也似的逃出单位,确信多媒体没在后面跟着,我便松了一口气。老婆,我的一切都是你
的!
眼见我的那处住宅从高楼间浮出,心里就有了一股暖流在涌动,脚步不觉地加快了。打开门锁,我悄悄进了客厅,听见卧室里妻子好像正在与谁说话,那语调柔柔的,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我想,她一定是想我想痴了,独自念叨着我呢。我故意咳嗽一声,里面就没有动静了。等了大概十几秒钟,妻子披散着头发出来了,双眼如豹,怒目而视。
你是谁?!
我是你丈夫呀。
胡说,你不是!
那我是谁?
我不管你是谁——你再不出去我就报警了!
我也怀疑自己了,弄不清这到底是不是我的家。这女人到底是不是我的妻子,难道她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
我真是你丈夫,是改头换面的丈夫,你认不准这张脸,还听不出我的声音?
什么狗声音,立马给我滚出去!
那一刻,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压根儿我这个人就不存在似的。
对不起,我走错了门……
还没有走出门,背后一声吼。钥匙留下!
被那个女人赶了出来,我的脑子里又长出了一些东西,起码我意识到我是有家的,还有一张这么漂亮的脸。于是逢人我就问,你知道我的家么?人家看看我,眼光就直了,好像我是个傻子,趔趄地后退。再问,人家点点头就笑了。您别开玩笑,我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遛达,却看到了很多镜子。现在我喜欢照镜子了,就是到了一块橱窗玻璃前,我也得停留下来,脱下口罩看看这张可爱的脸。
玻璃上不仅仅有我的脸,还有很多乱动的人影车影叠加在这张脸上。透过玻璃还有很多脸,很多年轻的脸。那些脸不住地晃动,转眼间又冒出许多手来,指指点点的——她们认出我来了,先是嘀嘀咕咕的听不见,后来就渐渐地汇成一个声音——她们整齐地高呼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我连连摆手,示意我不是那个当红明星,撒腿便跑,边跑边解释。可她们的热情更高涨了,容不得你解释,很多胳膊旗帜一般扬了起来,一窝蜂似的追将过来。我跑不过她们,被她们围堵在了一个超市的门口。那么多可爱的女孩疯了似的直往我的怀里扑,还有小本本、签字笔什么的。一片声音乱喊,给我签一个,给我签一个!
超市里也乱了,年轻的收款员鱼贯而出,加入了那庞大的阵营。你不知道,我的字特难看,就像狗爬似的,根本出不了手,可她们硬是吊着我的脖子让我写,将那熊前的肉包包一个个往我身上蹭,直蹭得我周身发热——被蹭的地方后来都起了成片的红疙瘩,直到现在还没有褪的意思,像是被文了身一样,连两肋上也是。
正闹腾着,来了两个高大威猛的人。其中一个拨拉开人群直奔我来。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提溜起来。我当时还想,这人也太那个了,就是狂热也不能狂热到把一个明星提溜到离开地面呀。我说,您慢点,不要急,一个一个地来。
怎么不急——我们是警察,找你我们苦了好多天了!
另一个便衣警察上来,对着手里的一张硬纸一看,二话没说,就给我拷上了冰凉的手铐,也不容我将别人的本子和签字笔还给人家。走!
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被警察抓了。警察手里的那张硬纸是一个通缉令,上面的照片与我相似——不,与这张脸相似。我说,我不是罪犯,我说,我这一生连一个小虫子也没有捏死过,我说,你们抓错人了。
甭废话,走,到所里再说。
围观的人们自动闪开一条道儿,像是夹道欢迎我们仨。有个女孩忽地从人堆里跑出来,捧着一束不知从哪个拣来的鲜花,还三三两两地掉着花瓣儿,冲着我就喊,老鼠老鼠我爱你!
一个警察哼了一声,小声地问,你叫老鼠?
我说我不叫老鼠,我叫什么什么,是谁谁的儿子。
不管你是谁的儿子,既然通缉令上有你,我们必须按章办事。
进了派出所,我被讯问了一番。几经周折,又与我的父母联系上。我的声音他们听出来了,证实了我的真实身份。老爸的一句话令我泪流满面——孩子,你再丑也是爸爸的!
出了那地儿,街上已是灯火通明。一辆警车鸣笛而过,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问我,怎么又有电了?我说,你不是睡着着么?不,俺一直听着呢。我说,本指望给我弄张那样的脸,一张受人尊敬的脸,一张明星的脸,一张走到哪儿都像是一张名片的脸,一张比公章还管用的脸,可现在好了,谁也不认识我了,唯一认识我的就是警察。
手机说,警察认识你是好事,这说明你的知名度高了——你想出名,一是与那破导演热火,二是与好警察打交道——很多人一辈子没有与警察打过交道,多亏呀!
胡说,纯粹是胡说!
胡说要比正说好啊——还明星呢,啥也不懂!
别说什么明星了,这可把我害苦了!
现在咱们上哪去?
我想我还能上哪去?紧要的是去另一家医院,再把我的那张真实的面孔恢复过来——丑的就是丑的,即使经过再高水平的修改也遮盖不住——看样子,我这一生就要与那张多余而丑陋的面孔为伴了……
喂,哥儿们,能给一支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