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寻“一代天骄”的历史岁月

2009-05-04 10:15孙景波
书画艺术 2009年1期
关键词:成吉思汗伟人壁画

孙景波

那一天,“成吉思汗”找到了我们工作室

2005年9月10日上午,鄂尔多斯市和成陵重建管理处的领导同志不期而至地来到中央美术学院,在壁画系教学楼的过道上,找到了我,开门见山地提出委托意向——希望为他们计划改造的成吉思汗陵室内装饰和壁画进行重新设计和创作。他们说:“明年是成吉思汗创建蒙古国800周年,届时,我市将举办一次大型的庆典活动,成吉思汗陵的修缮和重新开放,将是活动的重点和中心内容,希望孙教授能到鄂尔多斯看看。我们慕名而来,认为中央美院的壁画教授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我感觉这不由分说的诚挚表述,是令人难以当面推辞的信任和恳切期盼,更像让人听到召唤“友军”前往支援的动员,我多少感到意外,同时也意外地感觉到我有些情不由己地被“客人们”信重之情义所打动了。

《一代天骄》——史诗的四个篇章

壁画内容的设计是在旺楚格教授执笔的文字方案基础上形成的,原方案最具启发性的要点是:把威吉思汗一生的历程按成陵四个(中殿奉供塑象外)相对独立又相连通的建筑空间分成了四个篇章,非常自然,又非常合乎逻辑地提出了四个时段的题目:一、《蒙古草原的希望》;二、《蒙古民族英雄》;三、《华夏民族伟人》;四、《世界历史巨人》。这四个篇章的题目,既全面也历史性地概括了对成吉思汗一生业绩的高度评价。我们决定按这四个题目设计为四个建筑空间的中心画面,将原方案中近百个故事,摘要地精简为30多个可相互连接的情节画面——用一条地平线贯通了全部画面中的时空。成吉思汗一生起伏、跌宕、充满传奇色彩的经历,在这一绘画的构架中,有着一种交响乐般的节奏感,这一受到鄂尔多斯和文史专家顾问们完全赞同的构想为我们在构图上能够别开生面的探索找到了蹊径。

《蒙古草原的希望》的篇章,绘制在成陵西殿,中心画面是《铁木真的诞生》。由王颖生构思设计。画面高4.5米,总长50米,总面积约为180平方米。

《蒙古民族英雄》的篇章,绘制于连结西殿的西过廊,中心画面是《战胜塔塔儿人的胜利会师》。由我构思设计。画面高3.2米,总长28米,面积为89.6平方米。

《华夏民族伟人》的篇章,绘制于连接东殿的东过廊,中心画面是《蒙古国建国盛典》。由我构思设计。画面高32米,总长28米,总面积89平方米。

《世界历史巨人》的画卷,绘制于成陵东殿,中心画面为《成吉思汗接见亚欧各国友好使臣》。由唐晖构思设计。画面高45米,总长近50米,面积约为180平方米。

“和而不同”在形式上的“相得益彰”

开始讨论如何分工、合作,使整体设计有一个符合委托方愿望的统一面貌时,曾让我们3个作者一时感到困惑。王颖生是位中国画画家,擅长工笔重彩;唐晖近年的创作日渐显露出运用材料工艺和装饰风格特色;我则喜好油画写实的方法。我看到,我先一步拉出的小素描稿不仅未能起到“带动”的作用,或许还可能成了颖生和唐晖前期构思的障碍,解决这之间的障碍,或许是得自于我对成陵建筑现场考查所产生的灵感。这4个主题的画面,在成陵4个相对独立的空间中,虽然彼此连通,但并不在一个视域之内,按各自擅长的风格,各自进行构图,不仅可行,而且也“天意”地适合这四个不同主题的表现。当王颖生的《威吉思汗诞生》场面中那些含有浪漫色彩的人物造型和密集的线条群像组合开始显出工笔重彩的魅力时;当唐晖《成吉思汗接见各国使者》采用沥粉贴金的工艺,使场面焕发出一种赏心悦目的装饰美感时,我欣慰地看到了异曲同工的效果。这个因空间连断可以合而不同的建筑空间,使《一代天骄》的壁画有了多样表现形式的可行性。

我们从“合”的理念出发,提出了几项相互制约的公约:

①人物形象靠近写实的原则,尤其注意蒙古民族的形象与肢体特征。

②构图中近景人物一律采取与真人相同大小的比例。

③四幅作品均采用一种暖土灰的“古旧”底色,统一形成同一的色调的历史氛围。

④四幅画均限用六种颜料着色——偏棕褐色,靠近底色的灰白、土黄、土红、钴蓝(少量的膏)、近土绿的暖粉绿。——大色调向中国古代绢画靠拢。

⑤用线条作形态筋骨,无论什么工具、手法、线条必将是主要手段—共同体现出中国传统壁画的精神因素,这应是形式上统谐四幅画的最主要因素。

现在看来,这一公约有效地使我们的合作有了和谐一致的内在联系。每个人在设计和绘制过程中都“公约”地顾及到了整体间的共有联系,同时也在擅长的风格中恰如其分地发挥了各自的长处。

创作日记

日记——2006年2月10日,今天我开始硬着头皮逼迫自己进入状态,我开始置阵布势,伴随着笔下那些漫乱的线条,我似乎渐渐看到了那个马背上的民族驰骋在草原上的情境——《蒙古民族英雄》的初稿出来了,这个高9厘米的1/40的小画稿,涌进了“千军万马”。我似乎看到了光,在恍兮惚兮之间,渐觉有物;在恍兮隐兮之间,渐觉有象。眼前这800年前,充满血腥,也充满生机的大草原上有了一种可感的雄壮气势,这个开端令我兴奋!

日记——2006年2月17目,自昨日上午9时至今日凌晨3点,在18个小时之间,把《华夏民族伟人》的1/40画稿也一气呵成了。数日之间汇集在脑海中的历史资料,想象中的人物形象和隋景届时如疾风骤雨奔来眼底,《盟誓斑珠泥河畔》《喜得塔塔统阿》《俘获扎木台》《群英汇聚帐下》,诸多画面,泻八笔底,其间数百人物,个性情态隐约可见。一阵痛快之后,我躺倒了一整天。天可怜见,我还是上年纪了,连续十几天的不眠之夜,要我付出代价。

日记——2006年5月8日,4月21日完成了《英雄》和《伟人》的1/10素描制作稿,此后半个月左右,颖生、唐晖也完成了《希望》和《巨人》的1/10制作稿,几经专家组和成陵工程领导小组的讨论后,已基本通过。我的《英雄》画稿拷贝后,今天在我的画室中开始上墙,正面墙上恰好安上了中景主题的7块板面,左右竟然一厘米不多,一厘米不少!这一天机神算般的巧合,让我意外,又让我有了些“唯心”的庆幸。可是,当这些略大于真人比例的近百号人物的线描稿显现在板面上时,我还是被眼前的工作量震住了!稿子里的许多形象和细节都有待于充实,修改,调整。一阵悲壮之感油然袭来,前面只有两个多月的绘制时间了。让我如何不惶然?期望能得道天助去创造奇迹吗?这种期望更接近一种绝望。

日记——2006年5月10日,中午约集吴啸海、自小刚、叶剑青、曹巍、王晓伟四位助手到画室清理卫生,布置作画的环境。这几位壁画系的青年教师,都是我近些年指导过的研究生,都曾和我一道去闯荡过大西北,是一批吃得了苦,受得住骂,有过和我一道参加壁画绘制经历的小伙伴和战友。此前他们已经看过我设计的素描稿,对参加这次实践皆有跃跃欲试的

热情。我用了一下午时间,再次向大家解释创意,提出要求。我说:“这个构图有点意思,比我们过去的创作有难度。时间很紧,我的色彩稿还未来得及完成,因此,我心中对最终效果也无把握,但我希望这将是具有一幅‘大型历史画的品质的作品,是我们一道对‘绘画的一次战争,我们不妨把这看成是威吉思汗对我们的‘委托,只有70多天的时间,我们受打的将是一场‘闪电战和‘攻坚战,我要你们有相应的精神准备。”

我的素描稿倾向写实作风,线条不独有轮廓的平面结构的形态关系,还有虚实、质感的形体和空间关系等内在因素,有许多形象和细节在深入时要进行充实和调整。更因我在创作过程中,会不断否定我自己已经画出的形态和效果,出现反复无常朝令夕改的要求,这种做法是壁画绘制中的大忌,这使得我的助手们很难适从,很难从一开始就符合我的期望。加上和我之间对终极效果的认知和表现方法间的差距,《英雄》的开篇时,乱象频生,让我焦躁不安,对我的小战友们时时有气急败坏的失态之责。我清楚,在这一类纯绘画性的创作中,让众人参与协作,要能够统一思想,统一手法,尤其让我这群年轻气盛,自命不凡,开始不免都有些轻敌的伙伴们,要经过耐心磨合,渐入状况,才能找到各自有兴趣而且擅长的责任领地,找到一种渐入默契配合的感觉,表现出主创人的期望,是极困难的事情。

《英雄》画稿上墙近20天后才渐渐找到各就备位的分工办法,我让王晓伟负责中远景的战争场面,他对描绘画中的千军万马战争场面表现出很浓的兴趣;自晓刚负责兵器、甲杖、旗帜;吴啸海承担了衣饰、配饰,鞍具图案的充实和再考证;曹巍接受了对素描稿中前景马匹动态的资料的搜寻和使之具体化的任务;叶剑青协助我对画稿中的人物形象进行深入调整;而画面主要人物、马匹及独立成篇的8个故事情节的画面,则全部由我执笔。

这个分工方法为随后进入制作阶段的王颖生和唐晖也提供了前车之鉴。绘制过程中,在线描的功力和造型微妙感方面,是助手们无法在短时期内达到他俩人水平的。于是,他们也各自包揽了全部场景中人物造型的线描——经验告诉我:线条,是画面由始至终要见筋见骨的造型手段和表现要素。记得袁运生和我说过:“壁画绘制中所有造型相关的线描,应是一个人主笔,是保持风格手法统一的根本因素——责无旁贷!”

北京炎热异常的六七月,3个工作现场,从早晨到深夜,所有参与者都汗流浃背,这种感受让人意识到:壁画不是画画,壁画家工作时是设计师,是工头,是工匠,壁画是一个团队战场,主笔人必须身先士卒,必须是最能担当辛苦劳作量的“主匠”。看王颖生和唐晖的投入状态我也感到欣慰!

日记——嬲年5月29日,这几天从渐显的效果上看,借诸位前贤帮助“加温”的过程,画面开始“发酵”了——有了点“古旧”气。我因此似乎看到了《英雄》的一线光亮。今天上午9点到凌晨1点,一鼓作气画完了成吉思汗中军周围6个人物,主体部分有了一点气势。半个多月间我一路“扫”过来是60多个等真大小人物形象。我试着以接近完成的效果深入刻画了近20个主要人物。每每画到下半夜,画室中独我一人时,似觉笔下若有神助,不看资料,象由心生,信意为之,如若和画中人物交流互动,这些形象有点“活起来”的感觉了,眼底一派畅机,心中顿生陕感。我想:如果没有借助几位大师的力量,我或许做不到这种地步。委拉斯开兹的画对我启示最大!

日记——2006年s月29日,“素描造型的深入和调整的阶段,应该告一段落了。”我对助手们说:“今天开始进入绘制的阶段——用色彩全面铺开整个画面。《英雄》的基本色调应统一在一种如古铜,或古旧绢的调子里,通体看去,应该像一块‘锈铁——有种斑剥、残破的,如一件出土文物的效果——那是一个铁与血凝结的古战场,是一段凝重、苍雄、恍惚如梦境一般壮烈悠远的历史岁月,这一切境象,不仅仅由我们画中的人物形象体现,也将由每一个细节构成——每一件服饰、器皿、兵器、鞍具、旗子、图案和纹饰。这些所谓细节说起来不那么重要,但如果画得不精到,整体将失之粗糙,没有看点。我们要营造的历史与时代的特征将无从体现,所以细节和整体感在绘画中是一对非常重要的辩证关系,古人云:‘尽精微而致广大。这样的理念要在我们作品中去体现。《英雄》一图的当下效果粗糙有余,精微不足,而此图只剩下20天的绘制时间了。我们能做到什么程度呢?看看我们案子上大师们的示范之作就明白了,说透了,画面的构成中没有次要的东西,一个画不好的细节,一个败笔都如同一个人肢体上出了问题而将被人认为是残疾人一样。”我提醒了大家,也同是警告着我自己。还有20天!我们能做到怎样的程度呢?我们还得把一些细节再“过细”一遍。

日记——2006年5月31日,现在看来,在这个如古旧绢的灰底子上,素描稿中的线条,颇有些“情急”之下而生出迅疾之势,这种“笔下的动势”有若不经意之感,倒增加了画面的张力。这是深入过程中不可失去的感觉,下一步应是顺其势,将笔下的气势在结合色彩的用笔中张扬为一种作风,切不可因追求“精微周到”而弱化已有的状态。

日记——2006年6月20日,《英雄》一图大体上已经铺满了一遍,效果渐显平凡。在克服焦虑不安情绪的同时,我自觉也渐渐失去了开篇之初的激情——眼下不仅仅是时间问题,根本地看,还是我“才不胜情”,能力有限。这样的觉悟让我深感无奈,因此也清醒了许多。今天开始,我让助手们去新醒狮工艺公司的车间拷贝《伟人》的画稿。下面的10天左右时间我一个人将对《英雄》做整体的调整——加、减、乘、除——要的是千笔、万笔归结为如出一人之手的统一感,在我,这是孤军背水一战了!

日记——2006年6月27日,每天工作到下夜一两点钟,我期待的“整体感”渐见效果。这是和我自己的斗争,这段日子要求我去打败前段时间的那个“我”——凡眼前让我感到不满意的人物形神特征,马匹造型、动态,空间虚实关系,或修改、或调整、或涂掉重画,清除细碎,统一笔势。对画面而言,我应是我自己最严苛的审判长,绝不可宽谅,不可姑息我自己画面中已发现的那些毛病。……我油然想起海明威小说《老人与海》中的“老人”,让我对眼下的境况和可能的结局,生出许多悲壮自怜之情!

日记——2006年6月30日,壁画系老主任侯一民先生抱病从郊区赶来看我们。他对现场中正在协助王颖生、唐晖绘制壁画的助手和同学们说:“创作大型历史纪念碑式绘画,是我们壁画系开初办学的理想。现在我们这些人的东西和主张已经成了‘入土文物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们,好好跟这几位还没成为‘入土文物的先生学点硬功夫,当今还愿意这么画和能这样画的人不多了,真的……”老头说完这番话时,眼角里涌出泪花,老人家的鼓励,一时间让我们这些冒傻气的弟子们也深受慰藉且感到了一种自重之情。

日记——2006年7月2日,昨天《英雄》上午下墙,《伟人》下午上墙。看白晓刚等助手10天时间拷贝完成的画稿,不无“陌生”之感。虽然这一次比他们做《英雄》线描时要认真多了,但手法上有些拘谨,人物形态、神情、气质不免偏离原稿,有些貌合神离的弱化之感。我说:“这确是我的素描构图,却又不像我的东西,现有的基础上,有许多具体问题都有待于下

一番重新来过的功夫,因此,先把这个色粉笔的线描稿子洗掉吧,然后再重新调整一遍。”我看出在场的助手们几乎都愣住了。一上午大家默然地用喷壶和湿毛巾把线稿洗了,洗过后的底子上还清晰的保留着色粉笔渗透到画布纹理中的线条,整个画面“淡”了一层,感觉却统一得多了。下午站在画面前,我问大家:“现在看效果如何?”晓刚说:“毛病不像昨天看那么明显了,好像舒服多了。”我说:“昨天夜里,我没有睡觉,我发现在未涂固定液的色粉笔线稿上很难着色,这‘清洗后效果是我在试图调整成吉思汗形象时发现的,这一方法虽然出于不得已,但不是不计后果的冒险之举,水洗过的线描稿不必再喷涂定画液了。省了料,也没有让大家前功尽弃。”啸海说:“开始让我们清洗时,我真呆住了。心想完了,那是我们7个人10天的工作啊!完全没有料到……结果又会是这样。”我说:“请你们原谅我这次令人感觉粗暴而又残忍的决定。画《英雄》我们用了50天,画《伟人》只剩下不足30天了。下一阶段没有从容商量的时间,我只有请你们按接受命令的状态配合我作战。《伟人》画面中的人物比《英难》一图还多,场面也更大,从氛围入手,这次先铺大调子,人物由我负责,其它还按画《英雄》一图时的分工办法实施。”

晚上10点后助手们下班了,我一个人坐在画室中,回想上午让大家“洗”稿子的情景,心中涌出阵阵又痛、又爱、又自怜的复杂之情,我真心地感激这群孩子们,我从他们对我的谅解中还感到了他们对我这个老家伙的怜悯。现在这个队伍中又增加了冯杰和李洋两个新兵,要这不同秉赋的8个人,适从我统一手法的要求,这一难度让我不免有些脾气粗暴!

日记——7月4日,《英雄》下墙后,我开始感到心力交瘁,昨天上午,我躺倒了。浑身不适,弟子们给我拔火罐、按摩,我躺在画室的沙发上看弟子们动手,一整天未动一笔,心中阵阵惶然。晚上,不期然接到了陈丹青的电话,他刚刚从上海回到北京。《英雄》进行到后期时,他闻讯来看我,说是看了之后觉得手痒。现在,他在电话中问我情况如何?我说:“景波陷入困境,援军该出发了。”他慨然答应明天即和夫人黄素宁一道来助阵。放下电话,我顿时感到兴奋——老同窗、老朋友之中,我直觉他和我有多方面的亲近,天可怜见!这或许竟是成吉思汗在冥翼之中招呼他来助我吧。电话之后,我似觉病也好了,爬上画架画《塔塔统阿与成吉思汗》,直画到今晨两点钟。

日记——2006年7月7日,昨天下午两点钟,丹青和素宁一道来了。丹青进门便问:“老哥,让我干什么?”我把准备好的画稿和一堆资料塞在他手上,说:“你负责深入《斑朱泥河盟誓》《帐下群英》,以及建国盛典左侧群臣的人物形象的头与手,我将从右侧画到中间和你会师。”丹青听罢,没有二话,即刻跳上条凳,动笔便画,陪我画到晚上9点。他风风火火一路用线描的方式乘兴杀出20多个人物头像,感觉新鲜,情态也颇生动。我劝他放慢些,他说:“老哥,我停不下来,几十年没画过这么大的画了,太过瘾了!”丹青的兴奋感把我也从疲惫中拉出来。今天我把《成吉思汗喜得塔塔统阿》的整个画面也大体画了一遍。

日记——2006年7月19日,《伟人》大色调基本铺得差不多了,《伟人》一图的中心画面是《建国盛典》,人物群体的氛围要做到热烈、庄重;色彩烘托要做到辉煌、典雅。《英雄》基调是块“锈铁”,《伟人》中心画面应宛如一块蒙有历史尘埃的“赤金”——在辉煌、明快中透着沉甸甸的份量感。今天看来,原先设定的氛围大色彩已经浮现出来了。

《伟人》一图中4次出现成吉思汗的形象:《盟誓》中的悲壮诚挚;《俘获扎木合》时的感慨万千;《盛典》中的肃然庄重;《得耶律楚材》时矜持中含得意的微笑。这是一个有雄才大略,有帝王气象的人,其不同情境中的神态需要我认真推敲,有如进入角色般去体会才行。现在感觉还不行。

这些天,丹青在手法上也渐渐和我谐调了起来,他说:“开始,我用画油画的办法,发现你骨子里是中国味的线造型,待我用线条梳理时,却发现你的线条还是更贴近油画技法的体面关系,翻来覆去,我这两天才找到感觉。”今天他把《帐下群英》一图中几个人物的衣服也画了一遍,用“脏稀稀”的土褐色把他原来平涂的色块“磨蹭”了一遍,“你这些脏色汤真有用!现在看色彩效果也有点味道了……”可惜!丹青明后天要到外地去,我本来期待他能把《盟誓》《帐下群英》独立完成,现在看来,他还是把打扫战场的收尾事宜交给我了。他让夫人黄素宁留下来,他说:“素宁回国待业,她这阵子在你这儿,像是找到了上班的感觉。”素宁专攻画面中的器皿、服装和衣饰的图案,作风细致、工谨。每天搭出租车来,凡对原稿中不充分的地方,不仅找资料重新核对、充实,还为构图中一些人物增加设计了一些我原设计中没有的物件。她的“精工细刻”使画面一些细节颇为出彩。

按上一幅画的经验,计划两天后,我应结束这种大会战的阶段,下面的10天,我需要一个人像《英雄》收尾阶段那样安静地把这28米长的画卷再“一道手”地调整一遍。《伟人》现在遗留的问题比《英雄》要多,整体看,一些人物的形象气质,比《英雄》要弱,虽然我有了些前面积累的经验,但前景还是不容乐观。

日记——2006年7月26日,22日中午李斌来了。6天前他从上海打电话说:“丹青告诉我,你在画成吉思汗,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自告奋勇,前来助战。出北京机场,下车伊始,就请战要画号手和推炮车的两个人物。他说:“我对构图中这两个形象特感兴趣。”根据线稿他又觉得资料不充分,于是,又找人摆姿式,一口气拍了40多张照片,随即爬上画架,赤膊上阵,陪我画到夜里10点钟。他是快人,快语,急性子,态度却非常认真。他说:“我这人画画不能靠想当然,必须资料充分。”

李斌陪我画了4天,没有离开画室一步。但他似乎更难于像丹青那样在短时间内找到与我相谐调的手法。今天晚上他因事返回上海,我开车送他去机场。李斌是个性格开朗,令人快乐的人,4天间,没完没了地听他说笑话——他是来让我开心的。但为了画面的整体效果,在他离开之后我得重新调整一遍才成。现在画室里只剩下我这个孤家寡人了。《伟人》离结束期限还有6天,现在,画面还有20多个人物,有待重新调整的任务还多。丹青电话中抱歉地告诉我,他到内蒙去了。他说:“老哥多多包涵,我所遗留问题,任凭你一手砍杀。”可老哥我惟一担心的是我能否支撑到画完它——这几天特别疲倦。

日记8月2日,凌晨一点半,最后把《帐下群英》中的人物调整完毕,得意的是丹青在《盟誓》和《群英》中情态颇见生动的几个人物形象在我调整后,神采没有减弱,更见丰满了,这是借他的才情在我友情之中溶合的结果,这样的回味,令我珍重!

这六七天间,我对要作调整的二三十个人物形象,包括衣纹、马匹以及背景,笔能到处,生生杀杀,用的是可谓疾风卷地,横扫千军的速度,现在看算是有了“如出一人之手”的统一感了。我心知肚明,如此“赶路”般的作派,已经留下许多不堪回首的“遗憾”——此画已不可能如愿作到“精到”——那“尽精微而致广大”,只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追求了。眼下“精微”是不可能了,但大气势之中得有些精彩处,应说还因缘于“急迫”使笔底留下了一种“任性使气”,不拘细琐的粗放感——也许这竟成了这两幅壁画的一种风格和做派。80天过去,我和合作者们没有造出奇迹,但都尽其所能,做了这个实迹。我已是疲惫不堪,衣带渐宽,但挣扎瘦骨,勉励自策,无可后悔。最可庆幸的是:居然没有垮倒。在心里我得感念成吉思汗,是他的“长胜天”佑助了我吗?

日记——8月11日,我回到北京,在画室里呆了半天,画室的墙面空荡荡的——这曾是我的战场。我回味前些日子的情境——我而言,那曾是我和我的助手们伴随成吉思汗面对壁画的一次战争。为了适从“8月8日”,必须在“盛典”前安装完毕的协议,在只有两个多月的制作期间内,我们必须把这件平均高度4米,总长近200米,容载着“千军万马”的战场“杀”出来。我们的承诺,激发着强制性的兴奋,每天工作12到16个小时,经常乘兴画到凌晨两三点钟,画中的缺憾和不足也伴随着这种“混战”的过程不觉留下硬伤。8月3日,我们的壁画用集装箱拉到了鄂尔多斯。8月4日,得知顺利上墙的消息,我离开画室回家,泡了一个热水澡。随后,在体重的秤盘上证实:两个月前,61公斤的我,现今落在了52.5/公斤的格子上。说心里话,绘制后期的20天中,我最担心的是我会不会倒在画前的脚手架上。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画室的墙壁又复一片空白,壁画运走后,助手们同我一道,把战场打扫得一干二净,工具入柜,地面也洗过了,这房子里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我已经从那个遥远的时空中回到了现实。这种回味,让我感到这画室中曾有过的一段往事,也隐藏在那一片空荡荡的白墙之中,遥远而且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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