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同和
人生在世,生存是第一位的。美国著名心理学家马斯洛将人的需要分为五个层次:生理需要,安全保障的需要,爱与归属的需要,自我尊重和受人尊重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人们往往是先满足了最基本的需要,才会追求后面的需要。而当各种需要都相对得以满足的时候,万物之灵的人却很可能逆向思维,回归本原。是重新设计人生,还是为寻求刺激,领异标新,则因人而异。就“生理需要”而言。有一些人,不為食物、住所、睡眠等的“有无”发愁以后,便开始讲究生活质量,在“优劣”、“多寡”上动起了脑筋;待生活质量提高了,阁楼别墅皆有之,山珍海味遍尝之,现代文明尽享之以后,却觉得有些厌烦,继而失落。于是奢望着有一天,和家人走进深山老林,穿一身粗布麻衣,嚼几口野菜蕨根,赶一辆木轮牛车,交三两土著朋友,住几间茅屋草舍……然而,这种奢望,未达温饱的人群是断然没有的。
国学大师钱钟书先生的《围城》里有一句很经典的话:“结婚仿佛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结婚固然如此,社会各色人等的需求心态叉何尝不是这样?正如贾平凹《房子是囚人的》里所描述的:“现在的官们款们房子有几幢数套,一套里有多厨多厕,却向往没墙没顶的大自然……没房子的,走到公共厕所都在暗暗设计:这房子若归我了。床放在哪儿好。灶安在哪儿好。”所以,“没做官的有想做做不上的烦恼,做了官的有不想做不做不行的烦恼。”于是两难,于是矛盾挣扎,于是自寻囚禁。于是作茧自缚。孰不知,正是这芸芸众生的各自奋斗,演绎成了五彩缤纷的世界,推动着科学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这便是《房子是囚人的》为读者所能接受的“理”。
囚,会意字,《说文》:系也,从人,在口中。通俗地说,“囚”可解释为“拘禁”或“被拘禁的人”。既然如此,谁也不愿无缘无故被囚作“囚”。可明知“房子是囚人的”,“人为什么都要自个儿寻囚呢”?大约是因为被“囚”了以后。就有了“避风港”、“安乐窝”的感觉,不再为“床头屋漏无干处”而烦恼,文人们还能体味古贤人“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情韵。至于“自由的时候想着囚,囚了又想到自由”,则就另当别论了。对于“能买来床,买不来睡眠,能买来食物,买不来胃口,能买来学位,买不来学问”的人来说,所“囚”者,已不是人所需要的“空气、水、食物、住所”等物质,而是良心的责备,道德的考量。当今之世,“越是贪恋,越是经营,心灵的空间越小,其对社会的逃避性越大”,劣人贱行何其多也!炒房产,打广告,皆须“钱”字挂帅,甚至有些教授的学术论文,自己居然不能卒读……这不禁让人想起著名语言学家王力先生《龙虫并雕斋琐语》之《著名》中的一段文字:“我在上海某大学读书的时候,看见某教授是著过一本书的,已经五体投地;直到他说《文史通义》的作者是章诚(应是章学诚),我才觉得名人的学问也颇有问题。但是,在西洋镜没有拆穿以前,不知已经占了多少便宜去了。”这教授自然已被学生戴上无形的镣铐“囚”入道德的“牢房”了。而现在社会上又滋生出诸多被“囚”的现象,王力先生倘若在世,不知会写出怎样的文字来感慨?
然而,正如贾平凹在文章最后说的:“世上的事,认真不对,不认真更不对,执著不对,一切视做空也不对,平平常常,自自然然,如上山拜佛,见了佛像就磕头,磕了头,佛像还是佛像,你还是你——生活之累就该少下来了。”
又是一个“两难”。
穷究“囚”的意蕴,品咂这段话的意思,贾平凹先生文章的言外之意似现端倪——寻囚,被囚,自囚,他囚,在囚,去囚,都仅为一种形式,无关紧要。有的人,囚而不囚;有的人,不囚而囚。个中玄机,“佛像还是佛像,你还是你”,囚与不囚在乎定力,贵乎能战胜自我。
总之,贾平凹的散文,往往在娓娓叙述之中阐理明义,给读者以审美的愉悦和深刻的思考,《房子是囚人的》就是这样一篇精辟的哲理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