臼井的平底锅

羽毛

那片青绿的山崖，见证了臼井仪人的高空坠落。是失足还是自杀，已经成为他永远的秘密。

他创造了令人发笑的粗眉毛的野原新之助。这个5岁小男生以童真和幽默，风靡了全世界。

“大象，大象，你的鼻子这样长……”小新洗澡时自娱自乐。“小白小白，棉花糖……”小新总在和最爱的小狗玩耍。

然而，小新是孤独的。尽管他有很多伙伴，也很难完全融身其中。

这跟他的创作者臼井仪人有关。

臼井仪人向来低调，很少参加公开活动，媒体照片屈指可数。他自称工作就是“贩卖自己的梦想”，必须保持一点神秘性。虽然他平日平易近人，对邻居、同事很友好，常常一同出游，但是他拒绝聚光灯，对私人空间十分看重。

直到坠崖丧生，他才被全世界聚焦。

这个男人生于日本，长于日本，血型是执著内向的B型。

臼井仪人19岁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读了半年技术学校，觉得寡然无味，干脆辍学。之后，他一边在超市打工，一边在设计学校念夜校。

21岁，他进入广告公司工作。6年里，他埋头苦干，少言寡语。27岁，他在周刊《漫画ACTION》新人奖比赛中，凭借《不良百货公司物语》获得大奖。但是由于这种四格漫画在当时属于新鲜事物，所以尽管获了奖，在周刊连载时却是反响平平，难以得到认可。

又是5年，臼井仪人开始创作并发表《蜡笔小新》，一时间，这个说话怪里怪气却不乏智慧的小孩，成为无数孩子和大人喜欢的卡通形象。

他将对自己的期待赋予小新。他眉毛稀疏，却十分喜欢浓眉毛，于是“画”给小新；他个性内敛，小新却能随心所欲，童言无忌；他身负社会与家庭的双重重担，常觉沉重，小新却只需要吃喝玩乐，还拥有小白和动感超人；作为成年人他必须克制人性的弱点，小新却可以好色贪吃、无视规则，顶多被打得满头包。

据媒体报道，小新家里母强父弱，也与臼井仪人的家境相似。夫人掌管权力，管教女儿，偶尔“连他也不放过”。

臼井通过对“小新”的刻画，传达出社会百态和人世辛酸。他常常独自出外登山，或许这也是他躲开现实、化解愁闷的途径之一。

漫长20年，5岁和51岁，差距日益拉大。“小新”是否能够承载一个51岁男人的全部苦闷？对衰老的恐惧，创作力的枯竭，日甚一日的孤独感……

尤其近几年来，臼井笔锋沉重，画风变化，不再无厘头，笔下人物也常罹难。

在日本已经出版的8月刊上，“小新”耷拉着两道粗眉，在浓重的阴影中说：“我很快就要启程去远方了……”“我要在死前，向娜娜子告白……”

2009年9月11日清晨，臼井独自外出登山，临别前一如往常：“我晚上回家！”当晚却毫无踪迹。家人联系不上他，于翌日报警。

警方搜索队苦苦寻找，无功而返。直到9月19日，有登山者在荒船山发现一名“受伤者”。警方赶到后，发现此人已被摔成两段，崖底只有上半身。经过鉴别，遗体正是臼井的。

现场没有遗书，随身物品完好，警方初步认定臼井是11日下午坠崖致死，失足和自杀都有可能。臼井的相机里，存有30张风景照，最后一张是青绿无边的山崖，视角从上往下，角度犀利。

这个低调的男人，公示于众的资料很少，大量的留白，最后一点颜色，竟是寂静青崖边，溅落的血。

臼井无疑是日本乃至全世界成功的漫画家之一，然而，他曾经有多么幸福，或者不幸，只有他自己知道。网络公开的照片上，他穿着米黄色的休闲西装，细眼短眉，清秀腼腆。谁也不知道他那淡然的微笑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黑洞？

小新有句经典名言。老师问他：“蝌蚪长大以后变成什么？”小新叉手答：“平底锅。”

对于从不线性思维的臼井而言，重生后会化身青蛙还是平底锅？我们不得而知。他几乎只画四格漫画，前三格寥寥几笔，看似平庸，最后一格却荒诞恶搞、出乎意料。

这次的第四格，臼井也近乎荒诞地猛然出拳，猝然消失——小新永远失去了他的父亲，永远定格在5岁。我们这些每天忙忙碌碌的成年人，去哪里再找一个长达20年的童话？

媒体说：“臼井是一个嘲笑社会风俗的反讽者，是一个拒绝成人世界的冒险家。”这位冒险家正在青山之上、白云之巅俯瞰，还是已经化做一只平庸却快乐的平底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