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发展中国家的国际文化策略

2009-04-29 00:20吕前昌
理论月刊 2009年2期
关键词:全球化

吕前昌

摘要:文化相对主义是在全球化语境下每个民族处理“民族文化”与“全球文化”关系的理论话语之一,是与文化哲学传统的创造相伴而生的、在批判文化进化论的过程中展开、在批判西方以经济为核心的发展理念中得到进一步发展。文化相对主义是对“西方文化中心论”的某种校正与纠偏,是发展中国家对抗“文化帝国主义”话语霸权的重要武器。

关键词:文化相对主义; 文化霸权; 全球化; 文化策略

中图分类号:G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544(2009)02-0039-03

一、 文化相对主义的历史演变

如果要研究文化相对主义,首先必须厘清他的历史演变,因为文化相对主义是一个历史的概念,它的内涵也随着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所遇到的问题的变化而不断发展变化。文化相对主义的发展大致经过了以下几个阶段:

(一) 文化相对主义的产生与文化哲学传统的创造相伴而生

文化相对主义的首次提出与文化哲学传统的创造有密切的联系。产生于18世纪的文化哲学的创始人是意大利哲学家维科和德国哲学家赫尔德。维科认为哲学的研究对象应该是人类历史规律、人的文化创造活动,应该从人的创造活动本身和人所创造的制度之间的关系来说明民族文化的创造。赫尔德认为历史规律就是人的文化规律,哲学的研究对象应该是人的文化。他们批判近代理性主义哲学的研究对象和思维工具,颠覆古希腊以来的理性主义哲学传统,反对近代哲学以自然科学的演绎的或经验归纳的方法来建构人的理性,反对从外部世界、以外部自然界的特性来说明人的存在,反对以单一的自然界或人为研究对象,主张以民族文化的整体为哲学的研究对象和以语言为哲学的理性工具来揭示人的文化创造活动,从人的意义的生存上阐释人的精神世界。总之,维科和赫尔德通过清理、批判传统哲学的研究对象和思维工具,实现了以文化理性消解近代哲学的科学理性、以历史相对性原则消解哲学对确定性的追求的历史性转换。

(二) 文化相对主义在批判文化进化论的过程中展开

爱德华·泰勒是形成于19世纪下半叶的文化进化论的代表人物。他以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为理论基础,提出了文化进化论。他认为,知识、制度和工具、技术是文化的本质。人们研究文化规律,就是要说明知识、制度和工具、技术在不同民族中的发展,以此衡量不同民族文化发展的高下。以文化进化论的理论来反观、阐释世界历史,就顺理成章地形成了“西方中心论”。文化相对主义就是在批判文化进化论及其“西方中心论”的过程中得到进一步发展。

发生在20世纪初的两次世界大战和工业危机充分暴露了西方世界的内在矛盾,显示了“西方的没落”,这使人们开始怀疑“西方中心论”的合理性与正当性。正是在这一时期,斯宾格勒、汤因比、本尼迪克特等人批判文化进化论,主张以民族的价值观念取代知识、技术等因素来考察民族文化的发展,承认各民族文化发展的特殊性。斯宾格勒认为,文化进化论把人类文化看作是一个单一的统一进化链条、用机械因果方法来考察历史是根本错误的。他提出,全人类的历史是不存在的,只有各个文化的历史。他肯定了每一种文化都有其自身的根据,突出了各民族文化发展的特殊性。他反对“西方中心论”,把它看作是历史领域的“托勒密体系”。他试图从相对的立场看待各种文化形态的历史,认为西方文化并不比印度文化、巴比伦文化、中国文化、埃及文化、墨西哥文化等非西方文化占有任何优越地位,并把这种立场的转变称为“哥白尼革命”。斯宾格勒在其名著《西方的没落》说:“每一种文化都以原始的力量从它的土生土壤中勃兴起来,都在它的整个生活期中坚实地和那土生土壤联系着;每一种文化各有自己的观念,自己的情欲、自己的生活、愿望和感情,自己的死亡。”面对世界历史上的各种民族文化,斯宾格勒提出了“文化形态学”的思想,主张通过比较世界历史上存在过的各种高级文化,找出各种文化在其生命周期中表现出来的形态上的相似性和共同点,来理解各民族的文化,从而预测西方文化的前途和命运。汤因比也在批判“西方文化中心论”的基础上阐明了各民族文化存在的特殊性和正当性。他把世界历史分为26种文化类型,考察它们各自的起源、生长、衰退、解体和死亡的发展阶段。本尼迪克特以目的、价值观为中心对文化进行了新的界定,认为每种文化内部都有其主导目的和内在结构,每一种文化的主导观念将各种分散的文化元素整合起来就构成了每个民族的独特的行为模式,从而民族文化具有多样性,每种文化的行为和价值具有相对性。可以看出,斯宾格勒、汤因比和本尼迪克特结合世界历史的发展推动着哲学从自然本体论发展到文化本体论,从根本上变革了人们的思维方式。

(三) 文化相对主义在批判西方以经济为核心的发展理念中得到进一步发展

面对西方以经济和生产力为核心的发展观,一大批发展中国家的学者提出了质疑。他们认为,这种发展观代表的是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发展理念。在这种发展理念的指引下,发展中国家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的独立发展有可能丧失,因此,这种发展观根本不符合发展中国家的实际情况,取而代之的就是,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必须采取文化的发展观。土耳其哲学家约安娜·库丘阿迪区分了“发展”与“文化发展”两个概念。她认为,“发展”是西方用于说明国家模式和发展程度的概念,衡量发展的标准是工业化和人均收入的提高;而“文化发展”是说明个体价值实现的概念,即个体的自我确认,衡量文化的标准是个体价值能否得到确认。而人们在谈论全球文化发展时,多是采用“发展”的概念,即把工业化和人均收入作为标准,这实际上是以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作为全球发展模式。而“文化认同”更是强化了发展中国家放弃自身的价值观念和发展方式,去遵从西方的发展模式和价值观念,造成了单一的西方文化发展。约安娜·库丘阿迪多倡导的文化发展观的实质就是反对西方以经济和生产力为核心的发展观,确立发展中国家自身的存在意义和价值。

二、 对文化相对主义的理性分析

文化相对主义作为一种在全球化态势下讨论与研究 “民族文化”与“全球文化”关系的学术话语形式,必须对此进行理性的分析与全面的把握,毕竟,全球化趋势是当前每个民族所处的不可逃脱的场域。

(一) 文化相对主义是对“西方文化中心论”在理论逻辑上的某种校正与纠偏

“西方文化中心论”是一种与文化相对主义相反的理论形式,它提倡与赞成一种“文化普遍主义”或者“文化绝对主义”,而具有普遍性与绝对性的文化形式只能是西方文化,而不是其他文化。其他文化只有被西方文化所同化,才能走上人类文明的光辉大道,不然就会一直处于野蛮、落后状态。这种“文明与野蛮”的文化差别与对立,为西方征服其他地区提供了合法性与正当性,也就是为西方人对世界广大地区实行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统治提供了合法性与正当性。历史主义学派的“发展论”和“进化论”为这种观点提高了理论支持与论证。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对这种理论进行了十分严格的逻辑化表达。他设定东方文化为最低级的历史,希腊、罗马文化是高一层次的历史,而日耳曼文化则是最高层次的历史,是历史的终点,普鲁士君主制则是人类最美好的政治制度。在这种理论视域下,落后文化的进步与发展只能“转化”、“进化”为“更高的”他种文化,这是人类历史发展的普遍模式。

“文化相对主义”对“西方文化中心论”从理论逻辑上对其进行了质疑与批判,起到了某种程度的校正与纠偏。文化相对主义是针对文化普遍主义或文化普世主义而来的,是对文化的绝对主义的反动。美国文化人类学家博厄斯提出了“文化多元论”的思想。他认为,人类有很多种不同的文化,它们都是“自我”生长起来的,都是完整的文化结构,都有自己独立的价值系统和生活方式、生产方式及制度建构和意识形态。所有这些文化相互之间在最初并没有任何关系(包括黑格尔所谓的“进化阶梯”式的关系),而是独立发展的。[1]因此,文化相对主义认为各民族的文化各有特点,各有各的内容和形式,而不是只有一种西方文化与文明,在其他地区也都有自己的文化,因而文化是相对的,是多中心的、多样的。所以,文化相对主义反对“西方中心论”和西方人的自我种族优越论,在学理上为其他民族的文化存在于世的自然合法性提供了论证与支持。

(二) 在全球化的场域下,文化相对主义成为发展中国家对抗当代发达国家“文化帝国主义”话语霸权的重要武器

从20世纪中期开始,第三世界国家和地区都不同程度地获得了政治上和经济上的独立,标志着人类的殖民主义的经济剥削和帝国主义的政治压迫的结束。但是,西方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实际控制和影响,并没有因为它们的政治独立和经济独立而彻底结束,西方国家利用自己在“广义国际关系领域”的强大优势,把以前的政治和经济的控制力逐步转化为文化话语的控制能力,即“文化帝国主义”的出现导致了普遍主义的“独白”文化的产生,或者说导致了文化话语的霸权主义的产生。在文化领域,发达国家仍然对发展中国家进行着剥削与控制,保留着诸多的“文化权利”,其中包括理论话语权、社会制度话语权、日常生活话语权和精神状态话语权,等等。西方国家在当代那些与高技术相伴随的“新兴的”文化产业领域用经济和贸易的方式推销着西方的“价值观”、“生活方式”、“话语和知识”体系。正像奈格里·哈特所说,我们所面对的时代是“一个资本主义逻辑全球化”的时代。

文化帝国主义已经或者正在现实中形成对发展中国家的“自主的良性发展能力”和“民族文化的自我完整性、完善性”的明显的或隐性的威胁。因此,发展中国家以“文化相对主义”作为对抗发达国家文化侵略的理论武器,强调本民族的文化正当性与自立性,认为本民族的文化对自身的发展具有同等的甚至更有效的功能和地位,争取本民族文化的复兴,以此对西方强势文化的覆盖及压抑进行抗争。文化相对主义的出现是文化帝国主义逻辑发展的必然结果,是对愈演愈烈的文化中心主义、权威主义思想行为模式的激进反叛。文化相对主义看到了文化的相对性,认为每个民族,特别是经济上、政治上弱势的民族都有其独特的文化特性。因此,文化相对主义的核心是尊重差别并要求相互尊重,正如美国文化人类学家梅尔维尔·赫斯科维奇所说,文化相对主义“强调多种生活方式的价值,这种强调以寻求理解和和平共处为目的,而不去评判甚至摧毁那些不与自己原有文化相吻合的东西。”

(三) 要辩证地处理文化的“相对性”与“绝对性”的关系,理性对待“文化相对主义”

从哲学的角度看,“相对”与“绝对”是相辅相成的,辩证统一的关系,两者不可分离。文化作为人类生存与发展的方式,是相对性与绝对性的辩证的矛盾的统一体。具体的文化总是属于一定的处于特定时空中的主体的存在,具有相对性;而发展着的文化又是超越特定主体、特定时空传播和延续的存在,具有绝对性。文化的绝对性与普遍性,是世界上各民族的文化意识发展到目前时代“公认”的一些概念和观念,它们已经涵化在人类的日常生活中,成为人类共同的文化财富和“日常文化意识”。它可以超越特定主体、特定时空和在不同的文化主体之间转播、交流、转换、共享。这就要求我们,在分析文化的“相对性”的同时,千万不要忘记或忽视了文化的“绝对性”,反之亦然。因此,在研究文化相对性的时候,既要研究多个文化的相对差异和各民族文化的特殊性,也要研究各民族文化之间的同一性和普遍性。在对文化相对性和文化特殊性进行阐述和研究的时候,如果只看到文化的相对性,那就是陷入了思维方法的反理性的陷阱和泥潭,陷入了文化理解上的困境。我们要避免将文化的相对性与绝对性建立在二元对立的基础之上的“非此即彼”的思维范式,批判否定文化绝对性的极端的相对主义以及否定文化相对性的极端的绝对主义。只有这样,才能消除“生活世界的殖民化”,才能真正建立起一种致力于在诸种异质性文化中平等沟通的交往型社会,形成“和而不同”的世界文化新格局。

三、 发展中国家的国际文化策略

经济全球化已经冲破了各个国家之间的藩篱,成为不可阻挡的历史洪流。因此,发展中国家必须顺应时代潮流,理性分析文化相对主义,确定符合民族实际的文化发展国家策略。

(一) 调整文化心态,提高“文化自觉”,正确处理文化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的辩证关系

费孝通先生在谈论中华文化在新世纪面临的挑战时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一个文化也不能没有实事求是的自觉意识。”[2]这种文化的“自觉意识”指的是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的特性、发展历程和未来应有充分的认识。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文化将会在更广泛的领域、更深刻的意义上影响人类社会的前景与走向,这就对发展中国家的“文化自觉”意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任何文化,必定存在于特定的地域空间和具体的历史时间,这就决定了文化具有民族性。民族性是文化的基本特征,是一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审美方式、思想观念、语言思维等物质的和心理的结构在文化中的综合体现,是一个民族的“自我意识”。“民族和文化是两个密切结合的概念,民族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文化,而文化则是构成民族的要素。”[3]全球化的一个特点,是超越和淡化了民族的、国家的界限,但是,只要民族、国家依然存在,它们就会自觉地维护和捍卫自己的民族文化。我们的世界不会因为经济全球化而导致民族文化的单一化,相反,没有民族独立和民族文化的独立,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化。恩格斯曾经指出:“欧洲各民族的真诚的国际合作,只有当每个民族在自己国家里完全自主的时候才能实现。”[4]当然,发展中国家在注重文化的民族性,并不是提倡文化保守主义和狭隘的民族主义而排斥全球意识,因为任何民族文化都存在于具体的历史时间之中,文化又具有世界性,它体现了人类文化在一定历史时期的共同特征。所以,在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发展民族文化需要有全球视野和世界眼光,要在不同文化之间开展平等的对话和交流,要吸纳一切先进文明的成果。

(二) 坚持文化的多元性和对外开放、面向世界的方针,提高民族文化的吸纳、整合能力

中国文化和世界文明发展的历史都说明,文化封闭只能导致僵化、停滞和落后,带来民族的危机。而“每一个富有生命力的民族,都能够在同域外文化交流中取长补短,不断充实和发展自己,文化的开放性就表现在这里。”[5]全球化带来了异质文化的交流、对话与融合,为民族文化的更新发展提供了重要契机。在全球化背景下,发展中国家必须以海纳百川的胸怀坚持对外开放,将文化的民族性置于世界性的格局中加以观照,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管理经验和思想文化,加快建设与社会的发展要求、与人类文明的进程相适应的民族文化,使本民族的文化尽快融入世界文化的主潮。

(三) 实行反霸权全球文化战略,促进建立国际文化新秩序,维护国家文化主权和国家文化安全

在全球化的进程中,由于旧的国家经济秩序以及全球经济和科技发展的不平衡,西方国家也同样处于文化全球化的主导地位。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主权关系到一个民族的政治主权和独立主权。对此,发展中国家要不断提高文化安全意识,加强对西方文化产品的准入管理,实行反霸权的文化战略,构筑有效的国际文化安全预警机制,以捍卫本民族的民族文化,实现文化交流的平等对话。同时,要团结世界上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以此来制约和防止西方文化产品垄断世界文化产品贸易的倾向,促进发展中国家保持自己的文化个性,维护世界文化的多元化。在国际文化交流政策上,要坚决支持世界贸易组织的“文化例外”政策,以求早日建立科学公正的国家文化新秩序,维护国家文化主权和国家文化安全。

参考文献:

[1]博厄斯.原始人的心智[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9.

[2]费孝通.中华文化在新世纪面临的挑战[J].炎黄子孙,1999,(1).

[3]赵光远.民族与文化-中国传统文化诸形态[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0.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丁宗和.东西方文化交融的道路与选择[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3.

责任编辑 张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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