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船

2009-04-29 00:08叶海声
椰城 2009年2期
关键词:船长日本

叶海声

43、齐藤圣一

黎志刚喜欢跟初通日语的三副朱力逛码头,他有自己的小算盘:想进一批“铁观音”茶叶。在日本,中国茶叶能卖好价钱。

黎志刚求三副朱力:“你跟那些在港口钓鱼的日本人接洽,我会给你好处。”

三副碍于情面答应帮忙,可每每跟人家谈起买卖茶叶的事,日本人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没有表现出预想中的兴趣。

三副对黎志刚使了小性子:“别让我为难了,人家这才叫爱国,叫遵规守法,哪像我们,只要有偷车的,就有销赃的;有行贿的,就必有受贿的!我告诉你,原先日本人对我们海员很友好,后来我们的人偷了人家放在屋外不上锁的自行车,警察都查到了船上,抓了赃。从那以后,人家就有理由小瞧咱们。”

黎志刚被三副说得不好意思,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学着政委的东北口音说:“在国外不能乱说话!”不再为难三副。

我在船舷边观察陈新民的举动。

有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日本人在码头边上钓鱼,陈新民用手势和简单的英语跟这个日本人聊天,他给了日本人一根烟,日本人客气地接了。陈新民用打火机给日本人点烟,套近乎。

陈新民在跟人家接头?出于好奇,我过去和日本人打招呼。

“我的好朋友,船上管事,江文峰!”陈新民介绍说。

日本人说:“我叫齐藤圣一,非常喜欢中国和中国人。”

他能说英语,交流没障碍。他邀我和陈新民:“请两位去我家作客,不用担心,我自己开车来,出入非常方便。”

“我先回船上一趟,马上就来。”我说。

齐藤圣一说:“我当过海军,对船特有好感,想到船上看看。”

这样的要求不过分,我只能同意把他带上船,由陈新民陪他在船上参观。

我简要地向政委汇报,问可不可以去日本人家里作客。

政委说:“当然可以,但要注意外事纪律,最好带上礼物,表示我们的意思。”

我便用塑料袋带上茶叶、啤酒,再换了件在能代港市镇上买的深红色的外套。

我四处找陈新民和齐藤圣一,最后在大副的房间里看到了他们。没想到,大副还会说日语。他们互换名片,齐藤圣一还在大副的本子上写了一大串文字……难道他们在交换情报?

我和陈新民坐上齐藤圣一的车,约二十分钟,便到他家。

三人坐在炕上的蒲团,齐藤圣一的漂亮女儿很快端上了热气腾腾、香气袭人的一盘肉丸子,我看了姑娘一眼,姑娘也回应地瞄我,似乎对我有好感。三人边吃边谈,边喝日本啤酒。

齐藤圣一说起汉族与大和民族的比较:“你们中国人目光远大,爱造出像长城这样雄伟壮观、流行千古的大物。我们日本人实惠,尽弄些像汽车、电视机、电饭煲之类的玩艺儿,不过这些玩艺能出口创汇,这是日本人先富起来的其中原因。”

我不认为他有讥讽之意,说:“齐滕圣一先生有所不知,我们中国的长城每年也创旅游大汇哩。”

齐藤圣一: “我们好像更团结。打个比方吧,日本人效力于国家就像在专心种树,树长大了,没人会随便砍种好的树,乱砍乱伐的人就是高官,也会被法办或被迫辞职,这样树木肯定就多,树木多了不就有茂密的森林……”

离开齐藤圣一家时,我默记了他家的门牌号,在什么路段搞不清,突出特征是,齐藤圣一家附近好多人家以黑瓦或绿瓦做顶。我有种怪怪的感觉,在我看来,齐藤圣一很友善,怎么看都不像与间谍有关的人。却又想,有问题的人往往特别会隐藏自己。

齐藤圣一送我和陈新民回港的路上,我老想:假如中国也曾侵略日本,日本有无子民愿意充当日奸,有的话又会有多少?

齐藤圣一没把我和陈新民直接送回港口,而在能代市热闹的市区停了下来。感觉不是很爽,可他说……

44、泡“日本妞”

“现在时间还早,你们逛逛街再回去,顺便可以买点日产的东西带回去。”齐滕圣一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面额一万日圆的票子交给我,我连忙用手挡。

齐藤圣一把钱塞到了陈新民的口袋里,同我们挥手告别。

“怎么能随便要人家的钱呢?”我责备陈新民。

“本来是想还给他的,但一想到战后那么多赔款我们都放弃了,要他这点钱算不了什么。”陈新民说。

“完全是两码事。”我指责陈新民,觉得怪怪的,不是才从陈新民手里要了两千美金吗?我是嫌给的钱不够多还是……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这钱马上花完,花完就心安理得了。”

“去干什么?”

“泡日本妞,放心,绝对不会有录像。”

我犹豫,想到在齐藤圣一家看到的他女儿,想起马来亚曾船长说过的日本女人如何如何,坚决地说:“管不了那么多,走吧!”

陈新民把我带到一家不怎么引人注目的妓院。

妓女们在表演拿手的歌舞技艺,让客人更优先地选择自己。

我挑了一个看上去文静、白净的女孩,没忘带套子,有暖气的小房间。小女子对我彬彬有礼,引我入房间的过程中至少鞠过三次躬,让我怜香惜玉……小心翼翼,生怕伤害了如此美貌女孩,温暖中开始应有的程序,女孩羞涩地笑,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温柔地说了句:“Tomo aligato gozayimas.”(非常感谢)

兴起时有意把身下的日本小女子当作日本鬼子来看待,暗下决心要把人家“搞死”,未想我越是用劲,女子越是痛快夸张地哼哈,向我伸出大拇指,这比说任何日语、英语、鸟语都更动人,她高度兴奋时忽然张开双臂把我抱得铁紧,我就更来了劲,步入良性循环……这他妈的,哪是在惩处人家……

事毕后,女孩忽然冒出一句汉语:“你是中国人吗?”

我直流冷汗,问女孩:“你不是日本女孩吗?你日语说得挺地道的。”

女孩说:“我只会说几句简单的,是老板娘教的。”

女孩告诉我,她今年刚满18岁,是上海郊县的,去年偷渡到日本,过来后满以为能找到工作,没想到被蛇头骗了……

兴奋感立时消失,心情沮丧,掏出两千日元给女孩,女孩收下了,我不知再说什么好,便跟女孩告辞,急着跟陈新民会合。

陈新民用那两万日元付了账,垫了些钱。老板娘问要不要喝水。陈新民摆手说不要,说要到外面喝饮料,很酷,很大气。

我对陈新民的好感在增加,就越觉得自己滑稽,我还在盯他的梢,可总在与他同流合污,我对他防御底线在哪?

45、日本工头

回到船上无聊,船长请我和陈新民到他房间喝酒,桌上摆了几样各地的特色食品,竟有湖南的臭豆腐干。

“为什么日本战后会有高速发展的奇迹?”船长说。

“日本曾用船从菲律宾运载泥土来耕作水稻和蔬菜,以前主要靠捕鱼为生。岛周围多是几百米甚至几千米深的海,可以想象捕鱼的难处,不时又有地震和火山爆发。显然,恶劣的地理环境,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奋发,是日本人成功的因素。”陈新民说。

“我们都很容易讨厌日本人,日本人有太多可恶的东西,但又不得不佩服日本人的另一面,我认为日本人成功的关键在其民族和百姓的正气,这一点从他们工作和生活中许多细节可以看到。”金牙船长有独见。

后来跟日本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果然领教。

能代港卸货之后,我们的货轮到日本东南面的衣浦港装钢材回国。钢管装到二层舱时,船长突然大叫:“停!停!”

原来货舱的舱盖板在弯曲,若弯曲度加剧,万一舱盖断裂,一旦颠簸,很危险。新舱盖板的厂家所造的钢板,质量有问题。

报告公司后,公司要求船上做好两件事:一是翻舱,调整钢材装载结构,确保安全;二是记录好舱盖板弯曲出现在装船中的细节,以便回国后向厂方索赔。

负责装货的日本工头雷厉风行,作风干练,英文也说得颇好。通过我的翻译,他很快就明白了船方的意图,仅用两三个小时,就率部下把装载结构作了调整,减轻了新舱盖板的弯曲度。

货装好后,我把一份用英文打好的《舱盖板弯曲和调整装载结构的记录》交给工头,要他签字作证。

他在记录上审视了好久,满脸严肃,弄得我莫名其妙,因为这份东西与日本港方的利益毫无关系,只不过有了他的签字,船舶方向钢板制造方索赔有凭据罢了。

日本工头冷峻的脸上绽出一丝很不自然的微笑,说:“事实上,我们并没有花费10个小时来翻舱。”

脸刷地发热——我怎么向他解释,在我们那边八点半开会一定要说八点,不把事情说得严重些,船方怎么向厂方索赔呢?

我只好说:“这是我的失误。”

工头木然地签了字。日本人让我难堪,也让我想得很多。

日本大和民族有过专制与铁的纪律,日本人以小吃大的疯狂性与侵略性使它把俄国和中国、甚至美国都当作侵吞对象,其献身精神,高收入和高消费,短时高效的精细劳作,认真负责的敬业精神,有所节制的性开放,经济的自由与关税壁垒,温文尔雅乃至虚伪有加,却又豪爽干脆的礼节……这一切造就了日本的船舶代理和工头们,抑或船舶代理和工头们造就了这一切?

人们常说日本人是“经济动物”,一天到晚为经济忙得如何如何,我亲眼所见情形却未必如此。日本人的节假日是雷打不动的,每天的工时也不见得长,学校里还试图推行五日制的上课时间。就说货来,某个货舱剩的货已经很少,按我们国人的惯例,加点班把这个舱的货卸完再说。日本人却不管那么多,下班的工时一到,就回家。但在工作时间内,不会有人偷懒、磨洋工……

“飞扬”轮到衣浦港时恰好遇上元旦,元旦之后又是星期天,为此我们的货轮只好在港外抛锚待命了好几天。有些装卸工开着小车来上班,从早上八点干到下午三四点便告收工。

“日本人装货或卸货通常都非常准时,绝不会无故拖延工期,除非遇上大风、大浪和大雨等特殊情况。”船长说。

陈新民:“钢材装在货舱中容易在风浪中移动摇摆,一般船方都不愿装这种货。”

“在日本装钢材最放心,他们绑扎得很仔细认真,不会出什么问题。”常跑海的雷安邦这么认为。

眼见为实。日本人装钢材时,垫船绑扎所费的工夫让人无可挑剔,他们不会为得“好处”而偷减垫舱的木料,或许他们的海太深、风浪太大,他们不得不小心“侍候”来客,否则谁还敢去日本搞航运?从这一点讲,日本人倒真是精打细算的“经济动物”。

46、日本人不赖

日本城市的高楼大厦不多,偏僻处不少低层的瓦面建筑。即便在小镇里,肯定也有几个设施至善至美的高楼大商场,其中少不了供顾客享用的电视和手扶电梯。这类商场还有免费供儿童娱乐的场地和相应的电子游戏间和桌球台等设备。

记得在能代市,适逢圣诞节,憨态可鞠的圣诞老人在儿童娱乐场向天真活泼的天使们提出各式各样的问题,答对了便向他们散发圣诞礼物,送去一声声美好的祝福。有的小孩则在玩电子游戏,坐电动旋转汽车和飞机……在寸土寸金的商场摆设这么高档的娱乐设备,说不清日本人这么做究竟缘于哪种观念?

日本的整洁与井然有序给我印象犹深。

冬天里的日本城市到处冰天雪地,见到的市民不多,自动出售香烟饮料的出售机随处可见,相应数目的钱放入对应的香烟或饮料口内,饮料或香烟便从自动售箱下面的大口子出来,也会自动找零。这玩艺儿在香港和新加坡均未见过,大概是日本人的最先发明。在我所见的出售箱中没有一处是被破坏过的。

在衣浦港,我曾见过这样的情景:有条街挖了一个大坑,在修下水道,有辆汽车把挖出的泥土运走,汽车初走时掉出一些碎土,立时有工人把泥土扫得干干净净,还在四周扫了一圈,不留任何残迹。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日本城市街道到处都给人被水冲洗过的感觉。

老一辈的日本人多见矮小,新一代则茁壮成长。

日本的美女不多见,不多的美女却常有牙齿不整或呈乌黑状的欠缺,不知是否属原子弹辐射留下的后遗症……在术与道、在小聪明与大聪明之间,日本人的术和走极端无人能敌,在与别的民族的交锋中,开始总是所向披靡,但最后有术无道的结局似乎证明日本人有悖于天道。

夜晚风雪交加,无法外出,唯一能安慰船员们的事就是看电视或录像。幸运的是,陈新民七摸八弄的,竟然把带有国际线路的电视机修好了,我们能看到日本原汁原味的电视节目。日本的电视字幕总见汉字,却不全是汉字。

邱船长调侃说:“日本人当年只偷了《康熙字典》的上册,下半册还没偷到手他们就开始用汉字了。”

日本的电视专题片里还看到这样的画面:足有三十米高的吊机吊着一个人,倒挂的人用特大毛笔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出三十米见方的“寿”字……由此可见,日本人肯定是念念不忘经济和利润的动物,玩的时候也蛮有气魄和想象力。

凌晨过后,还有人坐在餐厅里等着看电视节目,因为按日本当地的惯例,只裸上半身的三级片深夜才播放。有人等得迫不及待时,亚福打趣说:“人家日本的小孩子还没睡呢,不要着急。”

亚福在场,我就知趣地回避。

47、极端之吃

“飞扬”轮从日本的衣浦港装好钢材回国,“回家”总是好事。

尽管船上吃的东西越来越成问题,尽管答应加入东哥公司的事让我忧心忡忡,但”飞扬”轮离开衣浦港之后,天气开始好了起来,这种天气跟我的心情吻合,所以还喜欢。

站在船的顶层,可以看到海上的许多景致,四周来往的船只多了起来,有比我轮还硕大的油轮和集装箱船只,尾巴挂的是不同国籍的国旗。有一艘蓝绿色的机动渔船,大概只有几十个吨位,船身上写着“丸子”什么的,肯定是日本船,隔我们只有几百米远,我向那艘船招手喊叫:“喂……”

“丸子”船上的人没什么反应,自讨没趣,我不再理那艘船,转而用望远镜看小岛屿上的亭台楼阁,远处的铁索长桥……

我时常表面轻松悠闲,衣服很少脏过,体力上更谈不上特别的劳累,要劳累的话也是我自找,比如玩乒乓球,到健身房健身等。装扮和言行举止有时像游客,跟货轮上的氛围不甚协调,这也是人们爱妒忌和攻击我的重要原因。可在某种情况下,我的压力可能比谁都大,我得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比如说关键时刻的翻译,做好了被认为天经地义,一旦出了纰漏,就说你不行。

新海域里小岛屿和礁石多,有些航道还是非常狭窄的海峡峡口,下关就是典型的例子。到下关时,我得跟在驾驶台跟担任驾驶的大副一同值班,船长也在密切注意随时变化的动态。

船过峡口时,船长紧张地在驾驶台上“把关”,驾驶员和水手不仅要严格按海图标示行船,还要遵从岸上人家日本人使用高频电话的行船提示,这种提示是用英语讲的,不太标准,高频电话里讲过来,多少也有些模糊,此时此刻,我这个翻译的作用异常重要,大副正“监视”我呢,他可能既希望又害怕我出差错。

如果我一慌神,把“左满舵”说译成“右满舵”、“前进一”译成“前进四”的话, “飞扬”轮就可能成为日本海里的 “泰坦尼克”。

我紧张地作了整个航道的航行指令翻译,大家齐心协力,没出现异常情况,好不容易过了“关”。这段经历使我非常具体地体验了“心理压力”、“走马行船三分险”这些词语的内在含义。

在我离开驾驶室时,谁都没有要感谢谁的意思,都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没心思再顾及小礼节。

船过下关,航行海域的视野越来越宽,到处蓝漆漆、黑茫茫,不知何处是尽头,又开始无风也起浪的征程。船上是万把吨的钢材呀,不得不控制航速,但连同船体近两万吨的货轮在暗流汹涌的海上像玩具船似的左摇右晃,如癜似醉,煞是吓人。

中午,船上好些同事们有的已经呕吐了,晕晕乎乎地躺在床里;有的就是能撑着,也瘫坐在床上,懒得起来吃午饭。

我这个“斯文人”却坐在左右摇晃的船上餐厅,照常吃午餐,难怪上船前要考我是否晕船,若这时来考我,肯定是一级棒。

吃的菜是鸭肉和咸菜,没有一根青菜,盘里的鸭肉已经在冰库里冻了40多天,已经没有了原来的肉味。但饿着,也得吃呀。此时此刻若能吃到青菜,那就相当于吃上山珍海味。回到国内的港口,我们都要对蔬菜饕餮一番,这种极端之吃不注意的话又会让你肠胃出问题,多上几趟厕所。

饿着肚子却吃不下饭的我偏爱回想。记起在泰国时另一种极端之吃,那餐东哥请的饭局至今还让我流口水……五花八门的菜已经上齐,大家吃得很多、很腻、很饱了,酒也把人醉得面红耳赤,偏偏还有一大盘油炸鹧鸪端了上来,几只鹧鸪被油炸得香酥酥、黄澄澄的,殷切地等我们动筷子,但实在是吃不动了。

我后来明知道东哥是把我陷害的坏家伙,为什么我还那样清晰地记得那顿奢侈的午餐呢?

也许只有极端的东西才会加深我们的记忆,回忆起来才使人骄傲和荣耀。

这阵子我吃的东西不多,肚子却胀胀的,到了该吃饭的时间还不饿,可身上总不舒服。我干脆什么都不吃,可等到下半夜,肚子发出那种饿了的信号,身体机能正常了起来,多么美好……

船上的主机若不出毛病就有空调,但有时主机运行还好好的,空调在某些时候也不听使唤,我从驾驶台回到房间,偏又碰上了空调“不行了”的麻烦,房间里是刻骨的冷。

忽觉得身子骨顶不住了,冷得直打哆嗦,是重感冒,我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还盖上毯子和棉被,还是打颤,咳嗽开始明显起来,心境格外凄凉,还得挺着。

第七章

48、谁都留了一手

发冷发热了一个晚上,总算挺过来了,但感虚弱,什么书都不想看,忽想到去串门,最先想到的是船长。船长拿出他从日本买的鸡肉干和蔬菜罐头。

“没想到船长有这么好的东西,我馋着呢。”我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拿了几瓶“嘉士伯”啤酒:“来,船长我们一起喝!”

易拉罐相碰时碰不出脆响,但一喝就喝出了说知心话的冲动,船长抱怨说:“有些事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公司要买日本人的二手旧船?为什么要从中国的港口拉去矿石给日本人提炼,然后千里迢迢从日本人把提炼好的钢材运回国?资源给他们了,钱也被他们赚了!”船长一激动说话就露出金牙。

船上有些事邱船长也看不惯。在日本能代港逗留时,他告诫我们一定要多买青菜,再贵也要买,身体最要紧。我是响应的。但跟船上的人一商量,他们不干,说日本的东西太贵,什么都比我们国内的贵四倍以上。几天不吃青菜,忍一忍就过去了。

为省钱,船没上蔬菜也就罢了,水手长雷安帮背后却说船长的不是:“他是租来的船长,一个月七、八百美金,我们充其量只有两三百块,怎好跟他比,船长说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值大把美金,我们做生做死还担心奖金被公司找理由扣了。”

我认为水手长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节俭了。

在船长那边改善了生活,中午睡了个好觉,感觉精神多了。

下午我到陈新民那边走动,陈新民让我坐下后便把门栓了,拿出包装更高级的猪肉和果菜罐头,罐头上全是泰文和马来西亚文,吃起来味道有点怪,有辣味,都好吃。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呢?”我问。

陈新民告诉我:“有些是东哥送的,有些是我在马来西亚买的,这叫有备无患。船上的人你别看他们不舍得出钱在日本买公家的菜,但大家都备了好东西,悄悄享用,不信你可以调查。”

天哪,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也没备任何应急的食物。

“我从书上看过的,罐头食品不能吃太多,否则容易铅中毒。不清楚现在的罐头盒有没有改进。”我有点担心地问。

“管它,就是有问题,一旦船上没得吃了,连人都会吃的。”陈新民毫不含糊地说。

从陈新民房间出来,碰上大副,我对他勉强地点点头,他拿着罐头盒往海里扔,果如陈新民所说,吃的方面大家都留一手。

路过大副的房间,看到亚福和何晓阳都在里面。亚福把头一扭,当作没看见我。何晓阳朝我尴尬地笑笑。

49、菜荒人更慌

“飞扬”轮本航次从广州运矿石到日本的能代港,再从日本的衣浦港运回钢材,巳有十多二十天,人疲马乏。目的港M港预计一个星期后才可到达,谁能保证航行中不出事呢。

春节隐约在望,又是回国,大家有了盼头,怕就怕”飞扬”轮航行中节外生枝,跑起来总比预计的时间要慢。

最麻烦的是,现在船上的蔬菜告罄,我这个管伙食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作为“符号”的肉类也几乎吃光。冰库里本来还有十几个冬瓜,以为回国前还够用作“青菜”,没想到一个个表面上看去都挺好的冬瓜,内脏全腐烂了,没办法,我只好和大厨、二厨一道把它们全都扔到大海里去了。就算还有东西吃,冰库里的东西一旦过了个把月,煮的时候再怎么调味,都没了原来的香味和甜味。

我吩咐大厨在黄豆和绿豆上做文章:生豆芽、磨豆腐,想方设法用豆子弄出些“青菜”来,还炒黄豆、绿豆吃,但没过三天,绿豆、黄豆全用完了,接下来船上三餐唱主角的,是海带加咸菜。

因缺水果和蔬菜,许多船员口腔溃疡、牙龈出血,其他病号也多了起来。好在目的港在望,大家在无奈中又被某种兴奋支撑着,减了烦恼。晚饭后,人们喜欢聚在娱乐室看录相,可就那么几盒 “复习”过五六遍、七八遍的老带,故事情节我可以倒着说。何晓阳连录像带上的台词都背得滚瓜烂熟。

我们在时间与空间的流逝和挤迫中支撑人和船舶的生命。

寒冬里肚子饿得快,午夜一点,何晓阳张罗着用偷来的公家鸡蛋炒剩饭。不一会儿,锅里噼哩叭啦的,像是油炸米饭,喷香。见者有份,我们都吃。

吃了香喷喷炒饭,却饱受如厕之苦,有的人想拉拉不出来,有的人总是“风起云涌”,拉个不停。陈新民讲海南民谚:“吃公家的东西坏自己的肚子。”

何晓阳呕吐不止,得出结论:“人不吃青菜还真他妈不行。”

望着远处隐隐约约的灯火。大家只能在船上干耗着,望着岸就是上不了岸,真折腾人,没病也会憋出病来!

“飞扬”轮超了三天到达M港锚地。船只来往如梭,有的在锚地呆了十多天都无法进港,甚至及时联检都不易,船员们只能眼巴巴用望眼镜眺望港口,却无法上岸,”飞扬”轮倒霉。

夜晚,寒风刺骨,开舱门一看,四周乌蒙蒙的,朦胧可见兄弟船亮着可怜兮兮的船灯,天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船才能靠港,我把舱门关紧,回到暖和餐厅,大家继续打牌,电视频道纷纷道了“晚安”,好些船员裹着厚厚的长棉袄,宁可呆在餐厅里闲聊。

陈新民鼓动大家说笑话:“都到祖国的家门口了,还担心个鸟,反正船总是要靠岸的。”

何晓阳摩娑着陈新民的肩膀:“要不民哥先来一段?”

陈新民从不谦虚,他喜欢在洗澡时歌声嘹亮,仿佛船上只有他一人。我疑惑他的乐观开朗是故意装出来给大家看的,这样好掩盖他私下里见不得人的勾当。装得那么好,也是本事。

陈新民搔了搔早秃的脑袋,表情严肃地讲了起来:“从前,有个船员性欲特别强,每次回家都把老婆搞得鸡犬不宁。为了不让儿子察觉夫妻俩做那事,他们之间有暗号,说做爱就说‘洗衣服。有一天,他又来了兴致,叫小孩去告诉妈妈说要洗衣服,小男孩跑到妈妈那边说:妈妈,妈妈,爸爸要洗衣服。妈妈身体不舒服,顺嘴说:去告诉你爸,洗衣机坏了。小男孩又跑去告诉爸爸:妈妈说洗衣机坏了。后来当妈的想:人家一年半载才回一趟家,多不容易,应当好生照料才是,宁可自己牺牲,也不伤老公的心。她又叫儿子:去告诉爸爸,妈妈把洗衣机修好了。小孩在卫生间找到了正喘粗气的爸爸:妈妈已经把洗衣机修好了。爸爸声调软酥酥:告诉妈妈,爸爸用手把衣服洗好了。”

何晓阳笑得直拍餐桌,还不过瘾,又用筷子敲饭盆。

喜欢说笑的人,别人也爱拿他开玩笑。大副张冠华问陈新民:“我看故事的男主角就是你吧,你脑袋都快秃光了,跟葛优差不多,肯定是跟老婆洗衣服太多了。”

“过奖了,过奖了,我没那么厉害。秃顶可能有那方面的原因,想想看,我们这些人平时没吃没喝的,一有机会就狂吃滥喝,暴饮暴食,胃怎能不坏呢?说不定大副到我这个年纪还是没胡子,比葛优还葛优。”陈新民话里有话。

大副没胡子。陈新民把他讽刺了一把。解恨。

我鼓动大厨也来一段。

大厨很谦虚也很实在地说:“我讲段子,也没人爱听。上了年纪真羡慕你们年轻人。我常想欲望的问题,‘欲望对我来说是很奢侈的东西。可对某些年龄段的人来说,欲望是想起来就让人害怕的字眼,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讲很珍贵。大冬天的,那条蛇缩头缩脑,除了用来小便不知道还有什么用。回家公休,我也泡舞厅,跳舞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找回当年总是能够爆发的欲望。为这个,我每次公休都要花钱到和平南路叫‘满天星的歌舞厅,认识一个舞伴,我们常在一起跳舞,跳舞可以很自然地抱在一起,贴在一起会冲动和勃起,这种感觉很妙,跟老婆就没这种冲动,得想办法让那种感觉继续保留,不然的话,真不知道哪一天会全都不见了,不见了上哪去找啊?你们说,我这种年纪的人为什么偏偏喜欢找小姑娘?”

看大厨一本正经,大伙乐了。

我说不知道。大厨说:“说明对性能力不自信了。”

大家默然。

大厨颇有感触地说:“上了年纪的人在乎能安慰自己的东西究竟有多少?钱嘛,赚了点,但多来就多花,少了也能过。总的来说,吃喝玩乐也说得过去,实在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子女能有出息就不错,是最能安慰自己的事。年轻人哪,要珍惜!”

“讲得好。”陈新民拍着大厨的肩膀,在场的人附和。

大厨这番理论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他不只会摆弄包子、馒头的老大粗。大厨的话坚定了我要及时行乐的信条,一个男人能干的时候多干点事,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

正经之后又是没正经。何晓阳拍拍大厨的大肚子,说:“你身上的东西,该大的不大,不该大的大了。”

陈新民说:“我老婆的姐妹讲过医院里的事,说有个老干部到医院体检,查出肝硬化。女医生对老干部调侃:你真是该硬的不硬,不该硬的硬了。”

50、拜码头疏港

过了三天,好不容易熬到海关、边检、港监、防疫四部门的人上船联检,联检后船员便可自由活动,但没泊位,靠港卸货的事遥遥无期。邱船长用高频电话向公司要求:“……赶快送些水果和蔬菜上船,不然的话,船上的人快趴下了。”

公司通过当地的船舶代理供应商解决问题,供应商有大利可图,当天下午便差人用快艇运来船上所需食物,但量不大。

港口码头热闹得很,谁的船要进港不拜码头就麻烦。港口的调度主任官不但,实权在握,颇得实惠,谁的船先进港得由他说了算,你的船能不能“插队”,关键看有没有人拜码头。“飞扬”没人做“工作”,在锚地足足呆了个把星期,三副急得在甲板上对着港口方向一个劲地喊:“苍天哪!我要跳海啦!”

公司更是着急,货轮在锚地滞留多一天就多一天的损失。

邱船长上下午都与公司用单边带联络,老问公司怎么办。公司烦了,最后指示船上:派管事做“疏港”工作,费用酌情使用。

金牙船长开始清楚我有“来头”,不想得罪我。他问我:“听说,就是我不签字的条据你回公司都可以报销,还传说你有七副眼镜,有平光的,有近视的,有墨镜,有玳瑁镜和水晶眼镜等。”

我说:“是啊!上回在马来西亚从代理公司处取钱,皮袋拎有两万多美金,我戴了名牌墨镜,好人以为我是坏人,坏人以为我是他们的同类,所以没搔扰我。”

“厉害,厉害。”船长说。

受公司的重托,我可以先上岸疏港。要是船上采取投票的方式决定派谁去疏港,肯定轮不到我,公司“钦点”让我去,让跟我作对的人眼馋,有机会上岸,至少可以在陆地上走动走动,松松筋骨,船上再呆下去,都成鸡笼里的软骨鸡了,会发疯。

带了已被海关解封的万把块人民币,穿上陈新民送我的闪亮真皮衣,乌黑锃光的皮鞋踩着甲板,发出“咯吱”声。我清楚,人活着,就为了能活出些响声来,响声越大,越能显出地位,响声不够就放鞭炮。

两手一摇摆,我手指上那枚镶有蓝宝石的金戒子在阳光的反射中金光闪闪,还有蓝光相衬,同事们在甲板上目送着我,或紧盯着我,妒忌而又期待着我完成重大使命,大副肯定吃醋得最厉害,我不用看他,都知道他在恨恨地看着我坐上交通快艇快速奔驰的神气样,交通艇一加速,“飞扬”轮、大副、我的难兄难弟们很快在我回头的视线中模糊。

到了M市,我马上电话联系港调的黄主任:“黄主任,您好,我是‘飞扬轮的管事小江,请您吃便饭,不知主任肯不肯赏光?”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阵。

“如果能来,我会非常感谢!”我有意透出要谢他的意思。

“这样啊,那你四点半在友谊酒店门口等我。”

“我手里拿着皮袋子。”我说。

“我夹克里穿的是红格子衬衣。”黄主任说。

很快,我就见到了前来赴约的黄主任,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保养得白而不胖。

“您说去哪个酒店好?”我试探性地问。

“去偏僻点的小餐馆,在大饭店认识我的人多,不方便说话。”黄主任说。

到了风味餐馆,要了个小包厢,我殷勤地把菜单递过去,满脸笑容地说:“黄主任,您点菜。”

主任也不客气,点好菜后让我过目。我大概看了看菜单,点的都是特色菜,价钱不贵。主任挺厚道的,显然手下留情,当然也可理解成“吃饭之意不在菜”。

黄主任说:“经常在大宾馆吃饭喝酒,都吃腻了,吃怕了,有时反而吃不饱,回家还得吃点心,哎,我呀,就爱吃这里特色菜。”

“服务员,来瓶五粮液!”我大声地说。

“上啤酒就行了。”主任这么说,把我弄得怪不好意思的。

服务员把点菜单拿走后,我双手把装钱的厚信封袋恭敬地递给黄主任,说:“一点意思,不成敬意。”

黄主任心领神会,顺手捏了捏,把信封袋往夹克里层口袋一放,很客套地说:“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几杯酒下肚,气氛变得亲切融洽,我俩像多年不见的兄弟,相互问候和关心。

“黄主任,您有几个孩子?”“两个,一男一女。”

“美满呀。” 我兴奋地说,身上开始温暖起来。

“小江,你结婚没有?”黄主任满足地笑,脸上泛着油光。

“单身。”

“单身好,单身好,没必要那么快结婚……”

我知道如果我说我结婚了,他肯定也有一套结婚好的理论。

吃得差不多了,黄主任起身到卫生间小解。他回到餐桌后,我有意提醒说:“黄主任,您看‘飞扬轮靠港的事……?”

“‘飞扬轮在锚地呆得确实太久,我们也着急,靠港的事一定会尽快解决……”黄主任一边用签剃牙缝,一边打着饱嗝说。

离开黄主任后,我在想,给黄主任的“疏港费”是不是可以少点?那样我也可以多赚点。我该向公司报销多少数目为好……

我下午才从港口回到船上,晚上九点港口调度便打高频电话来船:“飞扬”轮明天上午八点便可进港。

搞不清是巧合还是我的“疏港”工作取得成效,大家管不了那么多,船能靠港,是最具体实在的事实。

船员紧绷的情绪松弛了下来。何晓阳夸我:“管事真不愧是进出港办事的高手。”

“只要有钱,谁去办都能办得好。九九归一,还是‘老人头厉害。”水手雷安帮闷声闷气地说。

51、欲还还欠人情债

回想马来西亚遭遇海盗的事,我还欠水手长的人情。

我跟水手长说:“中午饭到岸上去,我请客。”

“好吧,大副和我一起去。”水手长说。

平心而论,大副除了有狐臭的毛病,也算是帅哥。同事们都说大副像歌星蔡国庆,大副听到这说法有时高兴,有时窝火,他也搞不清他那张脸怎么连印度洋的太阳都没把他晒黑,幸好额上有块疤痕,还添了点男子气。大副一直认为我在分配船上招待用品时偏心,船长、政委和轮机长那边多给,他少要。

大副最铁的哥们是水手长雷安邦,是船上公开的秘密。水手长似乎任何情况下都站在大副一边。水手长健壮剽悍,虽脾性古怪,但手里有绝活,他往岸上或其他船抛缆绳,稳准到位,让码头工人接绳舒服。何晓阳怎么学都没学会这一手,不是力气不够,就是用力过度。常把揽绳抛到海里。水手长让他没法不佩服。

离船上岸,除非值班时间所限,水手长和大副总是形影不离。他们又像以往那样走到一块,我一个人在后面落寞地跟着。

大副、水手长和我在冷飕飕、灰朦朦的M市逛了大半天,到处是冷得直呵热气的男女老少。逛多了,人累了,肚子饿,天也黑了,便找了一家用玻璃门关着、塑料门帘吊着,里头有空调而暖烘烘的餐馆,我们要了一大盘猪脚和一斤半驴肉,其他点的全是青菜,还要了一瓶50度的东北高梁酒。

店老板是胖墩墩的妇人,搓捏着手,问大副:“要不要小姐?”大副爽快地说:“要三个。”水手长这边摆手说:“两个就行了。”

大副说:“请小姐我请客,你要是不敢用,陪着说说话也行,一个多月都没有闻过女人味道,神经系统都生锈了,客气什么。”

我不做声,只是笑笑。

三个浓脂艳抹的姑娘便各在大副、水手长和我的身旁坐下,小姐要了三瓶海南产的椰子汁。大副顺势把女人拽了过来,要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他隔着小姐的皮袄在人家胸前摸了摸、捏了捏,嘴上说:“是真的,是真的。”

小姐咯咯地笑着在拉大副的手,表示很不好意思。

水手长规矩得多,几乎只是跟女人聊天,偶尔摸摸女人的手,在问长问短。我在大副和水手长面前假正经,不时抱一抱小姐,知道欲望尚存。真要做什么,我才不会在这种地方。

三个小姐不约而同地向我们劝酒,杯子一碰仿佛把过去的恩怨都忘了。大副和水手长很快把一瓶高梁酒喝得所剩无几。

大副说:“南方人到了北方酒量也会大起来,天气能帮忙。再要一瓶,怎么样?”其实他已不胜酒力,说话开始拗口。

水手长怕喝下去会喝出问题来,赶紧叫:“老板娘结账。”

老板娘笑得像朵花:“老板,一共是三百八十六元。”

“怎么这么贵?”水手长问,脸上的橘子皮赘肉在抖动。

老板娘正要解释,我向她示意什么都不要说,掏钱结了账。

梳洗齐整的何晓阳推门进来,说:“看来你们很会享受呵!”

我跟何晓阳热情打了招呼。大副和水手长懒得理他,没有请他进来的意思。何晓阳便知趣告辞。

小姐说:“我们的小费呢?”

水手长正要掏钱,我也抢着要付钱。大副挡我的手,说:“虽然你赚钱比我们容易,但一是一,二是二。”干脆利落地推开女人,掏出一叠百元钞票,数出三张给了三位小姐,粗豪地说:“够不够?不够再给。”

“够了,够了,下次再来。”其中一位小姐回应大副说,另两位小姐不说话,翻着眼笑,一副幸福快乐的样子。

按常理,既是我请客,费用应该一包到底。大副不想欠我人情。我想圆场,对他们说:“我带你们去洗头按摩!”

壮实的雷安帮酒喝多了,竟头都不回,没好气地说:“知道你有钱,不用麻烦了,我们先回船,你慢慢享受!”

大副没说话,和水手长出了门,马路的路灯拉出一高一矮的背影。保持距离,我落寞地跟在他们后面。

市区离码头的路有两公里。大副和水手长酒足饭饱,走起路来有些摇晃,说话粗声粗气,我能听到他们的酒后真言。

“你到港口都要找女人,可从没见你下真功夫。”水手长问。

“我、我对卖身的女人有种本能的厌恶。表面上我可以装得很感兴趣,可以逢场作戏,要来真的,我就特别谨慎。我宁可自摸或用塑料女人,也不乱来,我床底下的两个塑料女人,还是同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一个亚洲型,一个欧洲型,轮着用。人家都以为我怎么怎么风流,真是、真是天大的冤枉。”大副打饱嗝。

“那你除了老婆之外,就没有其他女人?”水手长问。大副今晚的直率让我都感到惊讶,酒精在起作用。

“我长得像模像样,但嘴巴不甜,不过爱我的女人真还不少,我爱的没几个。”大副说。

“为、为什么?”雷安邦问。

“我、我对女人特别挑剔。”大副摇头晃脑地说。

“我们是做海的,多数女人不喜欢,太挑剔不现实。”雷安邦伸手扶了一把差点摔倒的大副。大副一手搭在雷安邦的肩上,一手拍着胸膛说:“那我宁可没有女人。”

“你好像对女人有成见。”“恐怕是。”

大副断断续续地说起往事:“我父亲当时在省城工作,半年才回一次家,那时即使是两地分居也很难调动。母亲耐不住寂寞,跟中学时的同学好上了。有人把这事告诉父亲,父亲一气之下跟母亲离了婚。后来父亲在省城再娶,但跟后妈感情并不好。父亲晚年患脑血栓病处于半瘫痪状态,继母几乎不再理睬父亲,每天照搓她的麻将。父亲将逝世前,倒是我母亲来医院看望,彼此都愧疚万分,父亲在断气前抓住我的手说:结婚的事,一定要慎重,千万别走我的老路。后来结婚生孩子,也就那么回事。”

水手长叹气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根据我个人的经验,感情上的事不能太认真,太认真了反而是不认真……”

两人长吁短叹地回到了船上,到走过船上的舷梯时,他们才清醒地意识到我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52、危险行动

在M港的这两天,是否给程处长打电话把情况都向他汇报?我一直犹豫不决,我已经花了人家数目不小的钱,若如实相告,没有人能给我填这个空。夜里十一点钟了,陈新民来找我。

“还记得东哥公司的事情吗?”陈新民说。

“不就是把当地的报纸收集起来寄给公司就行了吗?”我说。

“从长远来讲,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你想不想得一大笔奖金?”陈新民问。

“奖金谁不想!”

“那就按我说的做,明天上午,你带上相机,最好把相机装在袋子里,我们一块出去。还带笔记本和派克笔。”

“去干什么?”“去你就知道了。”

“好吧。”

第二天,天一直不透亮,陈新民来敲门。他要我赶快准备。

一出码头,陈新民招呼出租车,不讲价,就说去机场。

司机问:“是哪个机场”

陈新民答:“小机场。”陈新民让出租车开到了部队营房附近,然后绕了个大圈,绕到了部队营房和机场侧面。到了目的地我才知道所谓“小机场”是M市的军用机场。

看出租车的收费表,超过了80元,我心里问:“这笔费用该谁来负责?

陈新民痛快地掏了钱,交代司机说:“你到大路口那边等一会儿,超过了半个钟头,你可以先回去。”

“这边不容易揽客,我等你们。”司机说。

陈新民用望远镜到处观望,给我分配了任务:“只要把部队营房和机场四周的景色拍下来就行,我给你胶卷,这里还有长焦距的镜头,安上。不要离营房和机场太近,别引起人家的注意。”

我大致明白了陈新民要我干的是什么事情,都与军事相关。让人害怕。我故意问:“拍这些照片有什么用处?”

“别问那么多,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陈新民说。

我四处拍了些镜头,想着到时候怎么应对此事。

我拍照时,陈新民在笔记本上做了好些记录,然后像画家在练速写,细一看,陈新民将部队营房和飞机的样子都画了上去,奇怪的是,他把飞机上的号码都标上了,还在画的旁边写下说明文字。我心中一惊,这是重要情报!

陈新民有绘画功底,作图时神情专注,我恭维他:“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别提了,我从初中开始就爱画画,以前我把艺术当生命,可连饭都吃不饱;现在我把生活当成艺术,当游戏,金钱源源不断。” 陈新民得意地说。

“放弃你的爱好特长不觉得可惜?”我有点不解地问。

陈新民突然笑了:“可惜什么,现在也没放弃,只是用场不同,生存成了问题,艺术能存在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回到大路口,出租车还在等我们。

港口下了出租车,在一个巷子的角落,陈新民拿出装有一大叠美金的信封交给我:“这是三千美金,是信息公司发给你下个月的工资,一千美金是奖金。”

妈的,这钱还真好赚!在船上,我代表公司给陈新民发工资,陈新民却代表东哥给我发工资,这叫什么世道?我意识到自己很难守住我想象中的“底线”了。我要是死守那条“底线”,谁又会给我工资和奖励呢?我试探着问陈新民:“到时候,如果想离开东哥的公司,会有什么后果?”

陈新民目露凶光,忽然变脸:“怎么,害怕了?除非东哥同意,否则,擅自不干甚至出卖公司的话,连你都搞不明白自己会在什么时间、地点突然人间蒸发,这种例子太多,以后慢慢跟你说。”

我不寒而栗。

53、卫检上船

邱船长是我上“飞扬”轮时临时聘用的“外来和尚”,外来的和尚待遇好,但不见得好念经,毕竟他是“外人”,他说话船员们有时认为可听可不听。邱船长在船上属“高薪族”,惹人耳目,招来口舌是非,最初是给他起外号,背地里都叫他“金牙船长”。大家的钱跟他的收入一对比,相差过半,容易心理失衡。

邱船长跟我说:“我也弄不清楚自己一年的合同之后究竟能干多久,公司到时候一不高兴,就可以把我开了。”

我宽慰他说:“我一定会在公司领导面前多说您的好话。”

金牙船长做人的策略是尽可能不得罪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同志。

轮机长忠厚老实,埋头苦干,功夫不费便可团结过来。大副在船上根基牢固,一呼百应,加之他心高气傲,一时难于团结。

这阵子邱船长常喜欢到我的房间走动,晚上他来我房间对我说:“作为管事,你的岗位敏感,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最好别太露富,免得惹是生非。”

我“嘿嘿”地笑了笑:“船长说的肯定有道理,但我不这么打扮能办事吗?我这身有钱人的装扮到国内外港口办事至少可以给人一种想象,给不给别人好处是另一回事,但至少留下美好的联想空间,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看来,我落伍了。”邱船长感叹。

“只要能把船上的事办好,不会因为我耽误开船,船上的人怎么看,我不在乎,我不是为他们工作,是为公司。”

“我想也是,这次疏港的开支不少吧?”邱船长含蓄地问。

“很抱歉,公司要求我直接向经理汇报,免得惹是非。”

这样“重大”的事情绕过了船长,邱船长不悦,但他作为“外人”,也说不了什么。

第二天上午,邱船长引来两位卫检员:“管事,卫检员来了,要检查船上的卫生。”因事先有准备,我心中有数,不慌张。

我陪卫检员去放菜的冰库,下船梯时讨好地说:“船靠港前我们特意搞了一次大扫除。”

脸上长满横肉的卫检员抹了抹冰库的木架边,雪白的手套上即见污渍,他不客气地说:“你们搞了大扫除还这么脏,可见平时的卫生一定很糟,你说是不是?”

我掏出烟来,拔出两根:“两位辛苦了,请抽烟,请抽烟。”

两个卫检员无要抽的意思,这些家伙是荤素不吃的神仙?

他们离开厨房时,还郑重其事地从橱柜里拿了碗和碟各一个,说:“我们要带回去化验。”这一招倒把我急坏了,罚些款不打紧,耽误开船可不是小事,全船的人都会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跟他们拉来扯去,低声下气地邀请:“天太冷,请两位到我房里喝杯热咖啡,暖暖身子,就算是给我个面子。”

两个白盖帽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跟着我来到房间。

我冲了两杯香浓香浓的加糖咖啡,给每人送条“万宝路”,讨好地说:“这是香港买的,肯定是真货。”见两位卫检员面无表情,我又给每人递上一瓶雀巢咖啡,说:“这是上好的咖啡,春节就要到了,过年用来待客最好。”

卫检员带的大皮黑袋派上了用场。

之后的寒暄便有了几分热度,房间温暖了起来。

喝了醇香的咖啡之后,其中瘦个的卫检员说:“咖啡不错。你们南方好,N省开放,是令人向往的好地方……”

“有机会一定请两位领导去视察。”

大块头卫检员看看手表:“时候不早,下午和晚上还有几条船要检查,先走了。”

我陪着笑脸说:“那碗碟的事?”

他们异口同声:“问题不大,例行公事罢了。”

我心里骂:鸟人!把你们扔到海里喂鲨鱼,鲨鱼都嫌脏!

我一直把他们送到舷梯旁,嘴上说:“有空来坐”,心里却咒他们永世不来才好。

水手长雷安邦在卫检员要下船时用铁锤敲甲板的铁锈,下手特重特响,让人联想到很是不满的意思,卫检员装着什么也没听见,俨然大人物一般,大模大样离船而去。

我一直目送他们,他们上车时,我还不忘跟他们招手告别,像是依依不舍。

我都可以当演员了。我恨我自己。

54、还探虚实

这年头给钱的是大爷,陈新民开始给我指派“任务”,命令的味道越来越重。他把我叫到他房间,交给我一个小包裹,说:“你把这包东西寄了,要单独去,免得引人怀疑,路上小心。”

我警觉起来,看了看包裹上写的泰国曼谷的地址,问陈新民:“这是什么东西,是寄给东哥吗?”

陈新民说:“不要多问,你把它寄了就是。”

邱船长都没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心里窝火,但还是没多问。我偷偷把地址抄了下来。要完成陈新民吩咐的“任务”,比我去办理进出港手续要沉重多了。

中午到了M市,病歪歪的我找到邮局,我知道有个查包裹的程序,邮局的办事员果然问我:“寄的是什么东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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